霍爾的身影隱約閃了閃,看不很真切,子彈卻詭異地從他肩頭穿過去,打進背後的大理石柱裏。


    “人類的王子,好自不量力。”他道。


    看赫恩與希裏蘭德的樣子就知道那結了盟的親王沒擋住人,怕是此刻已經如階下囚一般被銬起來。


    但霍爾不很在乎——他本來也沒打算過多地指望這麽個空有野心的王公貴族,同殺了一身血的王子比起來,卡特還抵不上一根指頭。


    赫恩提著長劍緩緩走過來。


    這樣一段距離,還沒到跟前貝茜便要落到霍爾手裏。


    那喪心病狂的吸血鬼顯然也這麽想,卻不料指尖剛剛觸碰到貝茜的脊背,便見她一個瑟縮,與此同時,他的手就動不了了。


    動不了不是因為貝茜,是因為手腕上纏縛著的兩圈透明的水。


    再一看沒有看錯,真的是水。


    這才發現早先門外站著的除了赫恩與希裏蘭德,還有兩個人——一個異瞳青年,另外一個女人,有著與赫恩同樣的發色。


    蘇本以為這樣纏縛著人會令自己很吃力,卻不想跟過來的王後手一動,竟從掌心運出水來。


    “請不要跟其他人說。”寧芙沒料到裏頭竟是這樣兇險,可惜她不殺人,此時也不過幫赫恩一把,大概覺察了蘇望過來的目光,問道,“好嗎?”


    蘇就低低應聲是。


    寧芙藏得真好。


    即便說出去,除了知道內情的人,怕是誰也不肯相信,王後還有這麽一手。


    他也沒時間想說與不說的問題,一片狼藉的大廳裏,霍爾被暫時控製住了手腳,這令得他失去了對貝茜的掌控。


    貝茜腳踝上撕咬著的蝙蝠被赫恩滿是鮮血的手觸碰一下便驚叫四散,赫恩抱起地上折了手的貝茜時,霍爾倏然抬頭,驚道:“你……”


    他掙紮兩下,還是沒能掙脫手腕上纏得緊緊的兩圈,一雙猩紅的眸狹起來,突然放過眼前人,轉而去看也漸漸逼近的希裏蘭德。


    希裏蘭德自然看見赫恩懷裏的貝茜,從門開那一刻就一直在看,沒移開過視線。


    她身上的血跡觸目驚心,再看那動彈不得了的手,幾乎即刻就讓他重新變成了當初看見她再醒不過來的麵容時那殺意焚城的吸血鬼。


    貝茜覺他殺紅了的眼裏分明還有幾分淚意,緩緩閉上眼睛,不再去看。


    她也已經沒什麽精神看了。


    希望與絕望交替透支了她絕大部分的精力,餘下疼痛,化開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裏。


    “沒事了,伊麗莎白。”赫恩將她輕輕摟一摟,不敢用力,怕弄疼了她,說話也低低的,“不用害怕。”


    正說話,手裏的長劍突然被希裏蘭德奪去,再一仰頭,看見他劈開了一瞬間掙脫束縛的霍爾化身的蝙蝠群。


    霍爾攻擊得令人猝不及防,化迴人形站在高處,卻見他握住了另一隻手的手腕。


    手腕正湧出血來。


    那把長劍上沾了赫恩的血,砍開的傷口他竟愈合不了。


    “帶她出去。”希裏蘭德道。


    赫恩沒說話。


    “是你把她搶走的。”希裏蘭德一雙眼睛還是惡魔一般紅著,啞聲道,“寧芙告訴過你納蒂藏著秘密,你就帶人去找……你偷走了她。”


    這兩個人在來路時不知相互坦誠多少,赫恩已知眼前這個並非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友,不管是不是唯一的一個靈魂想起從前的記憶都無關緊要,此時抱著懷裏傷痕累累的貝茜,他沉默一下,道:“你先弄丟的。”


    這麽說著話又是一道風刃,倘若不是希裏蘭德提劍已是傷了昏昏的貝茜,他看著她,眼前又閃迴那張沒有生氣的臉,隻覺喉頭一股血腥沸湧著,壓抑道:“滾出去。”


    霍爾的強硬掙脫給蘇的身體造成了不小的影響。


    看不見的一隻眼睛疼得厲害,他不得不弓起身體。


    正用手支撐著膝蓋喘息,忽然聽見腳步聲,再一看,隻有赫恩抱著貝茜出來,臉色一變,衝過去喊:“希裏蘭德大人!”


    大廳的門被烈風關閉得死死,仿佛就等待希裏蘭德勢單力薄這一刻。


    寧芙正從赫恩手裏接過貝茜,門關那一瞬間她分明覺察出什麽,眉頭緊擰,對赫恩道:“不太妙。”


    隨即被動得厲害的貝茜奪去了話語,看她臉上除了血盡是未幹的淚痕,伸手將她額頭撫一撫,溫聲道:“再忍一下,很快就不疼了。”


    貝茜亂動並非完全因為疼痛。


    她心裏還有些糾纏不去的不安,這種不安全具象化在封閉起來的大廳裏。


    已有許多士兵去開門,手還沒碰上,就被攪著血腥味的厲風割開了皮肉,竟觸碰也觸碰不得。


    蘇的一雙手都成了紅的。


    如寧芙所言,封閉大廳裏的境況實在樂觀不到哪裏去。


    霍爾在希裏蘭德還是吸血鬼的時候尚且與他勢均力敵,如今麵對人類軀體的希裏蘭德,即便力量經了貝茜、寧芙與赫恩那一劍已削弱不少,仍舊將他壓製得死死。


    唯獨忌憚那把沾了赫恩鮮血的長劍。


    希裏蘭德肩頭、手、腰腹和腿,凡眼睛能看得見的地方幾乎都有傷口,雙方殺紅了眼,他也不覺疼痛,仍支撐著去劈四麵八方湧來的蝙蝠。


    但他一個失誤,竟出了錯手,旋即被襲倒在地。


    背後是連接天花板的大理石柱,這一撞令他咳嗽兩聲,嘴角滑下血來。


    待握緊柱台爬坐起,卻被兩道鐵索貫穿了肩膀,釘死在石柱上。


    霍爾的耐心和精力都在透支。


    他沒料到多年之後再戰竟生出幾分力不從心,越發暴躁,本來就要殺希裏蘭德複仇,此刻製住了他,再拖延不了從高處飛落。


    他手中沒有利刃,他就是利刃。


    殺人的欲念強烈得能將動彈不得的希裏蘭德磨成齏粉,麵對麵指爪穿破皮肉那一刻,霍爾卻看見希裏蘭德噙著血揚起的一個冷笑。


    他心口發涼,像灌進來一通徹夜的冷風。


    顫巍巍低頭去看,卻哪裏是冷風,貫穿了心髒的是霜雪般鋒利的刃。


    正中要害,一點喘息也不留。


    霍爾臉上終於表現出點難以置信,心口的劇痛伴隨著死亡陰影蔓延開來,知道就要這麽死,趁身上氣力還沒消失,抓進希裏蘭德腹部的手狠狠地再旋擰進去。


    希裏蘭德身體一抖,已經抓不住劍,臉色一瞬間成了灰白的。


    “得意什麽,你也要死。”霍爾大笑道。


    貝茜經曆了短暫而昏沉的一場睡眠。


    她睡得很不安生,身體的疼痛一直在持續,最後終於有所緩解,卻不知一揮手碰著了什麽,戳破傷口一般,在眼前撞開一大片殷紅。


    倏然驚醒,耳畔是已經叫了許久的“伊麗莎白大人”,她看見匍匐在跟前的蘇。


    “求你救他……”


    然後她聽見說,希裏蘭德快死了。


    這才像夢一樣。


    她還躺在赫恩懷裏,聞言有些失神,四處看,問:“怎麽要死了?”


    “他殺了那個吸血鬼。”赫恩道。


    “希裏蘭德大人欠你一條命,他把心給了你,已經還過了。”蘇一雙眼睛黯淡下去,說一句話,又是匍匐,頭抵著地,撞出深深的血印,“求你救他。”


    貝茜不知道她身體裏這顆是希裏蘭德的心。


    待徹徹底底從蘇的口中弄清始末,她不知道做什麽反應,摸摸心口,默了許久。


    最終赫恩抱著她,去看被釘在石柱上的希裏蘭德。


    要死的人成了他,那被狠狠刺穿了的肩和腹,像每一寸骨肉都已經準備化作塵土。


    那樣霸道又冷漠的吸血鬼,變了人一樣也一樣不可一世的,他居然要死了。


    赫恩把貝茜小心地放下去。


    她身上還很疼,抬起沒折的那隻手也不很有力氣,輕輕地顫著,想去碰希裏蘭德的臉,才到中途又收迴。


    指甲在手心扣出一道印子。


    “我還是恨他。”她道。


    望著他,眸光裏有水一樣的東西在打轉,這迴始終沒有落下來。


    她說這話,希裏蘭德也沒有反應,仿佛蘇說了個瞞天的謊言,他實際上已經成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連寧芙也沒有辦法。


    “怎麽救?”貝茜問。


    蘇在一旁好似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一雙異瞳惴惴地,低聲求道:“初擁。”


    第72章


    陰雨連綿。


    雨滴啪啪地落下來,將城堡外花園裏剛綻放不久的花瓣打得七零八落,鋪了一地的柔白。


    城堡裏燈火通明,沒有音樂,異常安靜。


    安娜貝爾站在走廊裏看雨看了許久,麵容沉靜,不知出神地想什麽,一直沒有移動腳步。


    雨幕裏一隊披著黑夜顏色的人馬匆匆進了城堡,一路暢通無阻。


    馬蹄剛剛踏停在石板,門口候著的維克托就趕忙迎上去,隨手抓了身後女仆托著的大毛巾,給渾身濕淋淋


    的王子殿下擦拭雨水。


    赫恩臉上沒什麽表情,問了兩句國王與王後用過餐沒有,聽說還沒,讓維克托過去傳達一聲不必等他一起


    用餐。


    維克托知道他一顆心都係在誰身上,下意識轉頭看了一下西塔的方向,見那處窗簾掩映,光線分明比其他


    房間都要暗許多,不由得在心裏歎一口氣,應了聲是。


    任誰也想不到事情怎麽突然之間就天翻地覆地變。


    春神節舞會上貝茜失蹤,王後、赫恩與弗雷德去找,帶迴了傷痕累累的貝茜,弗雷德卻沒有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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