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


    閉目休養的青雲靈尊,望著遠處虛幻蜃景發出低吼。


    旁人從它的吼聲中聽出忌憚與戒備,遂愈發謹慎起來。


    蜃景如流水泛起波瀾,逐漸形成一個順時針旋轉的漩渦。從那漩渦中,有一道氣息透出,逐漸增強。那氣息頗為奇異,虛虛實實若有若無,無時如雲霧縹緲難辨,有時如山嶽之渾厚、沉淵之深邃。


    眾人意識到,漩渦背後即將有一個深不可測的生靈即將現身!


    “嘩!”


    “那是——龍?”


    漩渦之中,浮光掠影,陡然出現一個龐然身影。


    那是身負青鱗的古龍,龍軀盤亙,龍首低垂,龍目半睜似暝非暝。他的身影最初頗為虛幻,像是水中映照的一個影像,不過很快便逐漸凝實為真。磅礴威嚴的氣勢衝擊著眾人心神,隻一瞬,便在所有人心間留下深刻印象——


    古老,威嚴,最貴而又強大!


    青龍細細分辨,驚訝脫口:“此、此乃‘上古蜃龍’,他竟當真存在?”九州中土有無數傳說流傳,“蜃龍”乃是區別於神獸、異獸的傳奇存在,他往往與一些古老的神話相提並論。


    在眾人驚疑間,封亦與碧瑤從人群中走向蜃龍。


    他倆心中的疑惑分毫不比其他人少,不過蜃龍與他二人有舊,甚至多有恩惠,不可不上前拜見。


    “蜃龍前輩!”


    “您怎麽到此來了?”


    封亦稽首,望著蜃龍如山之軀頗為恭敬。在舊時東海流波,封亦見蜃龍時神通未成,隻覺其勢如海、其威如淵,盲人摸象那般僅能窺見一斑。如今封亦再觀,蜃龍仍舊神秘,他的氣息在虛幻與真實之間交錯,封亦也無法窺破。


    不過,相較以前如觀滄海的浩渺,封亦如今倒是隱隱能望見那道界限。


    蜃龍,竟是比他眼下“太清”的境界,更高明一籌!


    “是你們兩個?”蜃龍渾厚聲音,仍如往日一般直透心靈,在場未曾經曆過此遭的眾人先是一驚,後見封亦、碧瑤皆無異樣,方才按捺未動,“幾日不見,你倆個倒是頗為長進,修為幾乎都能觸及大道規則了。”


    時間對於蜃龍這般生物,並不如人類敏感。


    在封亦兩人,東海流波之行已是多年前的舊事,可在蜃龍而言,也就打了盹兒的時間。


    憶起往事,麵對故人,碧瑤先前麵對正道一眾時的冷傲散去,笑意吟吟地道:“還得感謝你啊!如果不是你當年的饋贈,我倆修行也不會這麽順利精進。”


    蜃龍語氣裏也透出笑意:“之前便說過,隻是各取所需罷了。”


    說話間,蜃龍身後的漩渦光華繼續流轉。


    驀地又有虛影浮動,卻是一群氣息陌生的身影出現。那些人分作兩隊,一邊氣質柔和似水,一邊淩厲如鋒,有男有女,約莫二十餘人左右。在場之人眼力不凡,一眼看出來者異樣——“異族?”


    來者竟是蜃龍的眷族“鮫人族”與“海妖”!


    封亦、碧瑤正欲安撫身後同道,卻見那漩渦旋轉不停,又有一行七八個人影顯現,而來者竟是眾人頗為熟悉之人:“咦,可是焚香穀的道友?”


    封亦也十分意外,迎上前去:“上官前輩,燕師妹,諸位這是——”


    獸妖浩劫之後,焚香穀為保傳承宣布閉穀。不成想今日在域外之地又遇見他們。來人以上官策、燕虹為首,人數不多,卻都是焚香穀真正柱石。而現身之時,上官策落後了燕虹半個身位。


    是以燕虹淺笑迴道:“我們是跟隨上仙同來的。”


    封亦若有所思,轉向蜃龍禮道:“不知前輩此來所為何事?”


    蜃龍龍首側過,半睜之目遠眺天邊,在那裏,濃黑的陰冥之氣覆壓天地,宛如魔域:“吾此來,是為履約!——嗬,宿命如輪,萬靈生滅早有定數!如今陰冥再現,他果然沒有算錯啊。”


    封亦與碧瑤相視,目中皆有喜色,以蜃龍之深不可測,若為援則大事可定!當即封亦便問:“前輩是為‘陰冥間域’而來?”


    “不錯!”蜃龍語氣裏透著凝重,“吾在蜃境,亦為陰冥現世驚醒!九幽陰冥乃萬象生靈之敵,如若放任,必將鬼魅橫行、生命凋零直至萬劫不複!吾亦屬萬靈之一,焉能幸免?”


    眾人心中一凜,皆為蜃龍所言後患震駭,也有些慶幸。


    沒成想,那陰冥間域擴散的危害,遠比他們推測的要可怕,幸虧他們心智堅定,沒有選擇退避,否則哪裏還有轉圜之機?


    眾人中也有疑惑、懷疑者,不過見封亦、碧瑤與這條老龍乃舊識,便沒有多言。因為不管如何,能有蜃龍這般深不可測者相助,總會多幾分勝算。


    封亦、碧瑤相視,目光交錯,封亦道:“前輩,此乃拯救蒼生之義舉,不知我們可否出一份力?”


    蜃龍瞳孔左右微動,似打量了眾人一眼:“陰冥間域乃兩界連接,一旦相通,隔絕極難,憑吾一己之力也難以勝任。不過吾手中有他留下的‘鎮界石’,可鎮壓陰冥侵入現世,你們要是相助,倒可以穩妥一些。”


    隨即燕虹開口。


    經她一說,封亦方才知曉原來蜃龍為求對抗陰冥的“八荒火龍”,尋到焚香穀,他記得那裏曾有一個人類女娃留下的陣法遺址,這才與焚香穀接觸。


    感受過蜃龍浩瀚偉力,也未親見“陰冥間域”的可怕,焚香穀思量之後帶著“玄火鑒”出力相助,倒恰好與正道一眾碰上。


    蜃龍把“鮫人族”、“海妖”這般眷族都帶上,也沒拒絕焚香穀,眼下自不會拒絕封亦他們的提議。畢竟,以蜃龍的眼力,同樣看出麵前這些人類修士盡皆不凡,比他尋到的助力更加強大,有他們相助就穩妥多了。


    不過蜃龍也好奇:“據吾所知,此地於你們乃域外絕地,如今到此又是何故?”


    封亦一歎,將他們此行除魔,乃至葬月穀中魔頭陰硯以“血祭”生靈之力,破開兩界壁壘,致使陰冥侵染現世一事道出。


    那蜃龍聽了驚得怔住,半晌沒迴過神。


    待他弄明白始末,半開的龍目又往上開了部分,龍須顫抖,像是氣得吹胡瞪眼那般:“昔年天帝為萬靈蒼生計,以身為殉激戰九幽,徹底斬斷兩界連接,將九幽陰冥的鬼物隔絕於外,方迎來萬世安寧。無數生靈的犧牲,竟就這般被一個不知死活的人類生生斷送?!”


    “嗬,你們人類於自尋死路上的手段,可真是令吾眼界大開啊!”


    封亦被罵得啞口無言。


    他身後有人不服,強自辨道:“那是邪魔喪絕人性做出的惡行,我等以一腔正義誅邪除魔,以此殉道者不知幾何,你有什麽資格橫加指摘?!”


    蜃龍龍目微撇,那人頓感如山沉重壓在心上,窒息般無言。


    “可笑,‘正道’、‘魔道’,不都是人類?”他冷笑道,“過不在爾等,還在何人?”


    “阿彌陀佛!”


    天音寺法相歎息俯首,無言以對;青雲眾人麵麵相覷,就是隨同蜃龍而來的焚香穀一眾,也沒料到這場禍患的源頭正是邪魔造成!


    站在蜃龍的角度確也無錯,人類闖下的滅世浩劫,卻要所有生靈共擔。不知緣由也就罷了,知道之後豈能沒有怨言。


    封亦苦笑:“前輩恕罪!當務之急,還是先解決禍患,再作計較吧。”


    蜃龍沉吟片刻,道:“以‘鎮界石’壓製,乃權宜之計。吾可以‘鎮界石’逼出兩界通道,若要徹底根除後患,尚需冠絕天下之利刃斬斷連接,不知爾等可能提供?”


    冠絕天下的利刃?


    聽到這個要求,不止青雲眾人,天音寺眾僧、散修義士,乃至聖源教“四大聖使”一眾,都下意識地將目光落到封亦身上。


    蜃龍順著眾人目光看向封亦:“哦,莫非你有?”


    封亦雙掌平攤,乾坤袋射出靈光,化作一柄古劍橫放在雙掌之中——“前輩,不知此劍如何?”


    奇異的威壓驀地浮現。


    封亦抬頭,驚訝發現蜃龍雙目滾圓,竟已完全睜開,碩大龍目中變幻驚訝、震駭、感慨以及某種說不出的寂寥,複雜地看著古劍。


    “是它,‘誅仙’!”


    蜃龍昂揚頭顱,遠眺魔域般的遠處,“嗬,兜兜轉轉,竟又繞了迴來,當真宿命難違麽?”他甩了甩頭,帶起一陣風。受其力量侵染,他身軀四周的空中也一陣虛實難辨。


    隨即,若有實質的目光再度落在封亦身上。


    “你既身負此劍,那劍中力量,可曾禦使?”


    封亦張口欲言,突然天旋地轉,空間變幻,下一瞬,封亦發覺自己已到了一處熟悉的空間。


    那是一處雅致庭院。


    院中有景,有桌椅,也有一人。


    那人麵目威嚴,額生崢嶸龍角,琥珀豎瞳似有冷光,靜靜地看著他:“你身上有他的氣息,昔年他著‘天書’五卷為傳承,你學了幾卷?——這把劍,實力不夠可發揮不出它真正的力量。”


    封亦沒想到他一口道出“天書”的隱秘,想了想便未隱瞞,道:“在下學了四卷。”


    蜃龍眉頭皺起:“四卷可不夠!”


    封亦無奈地道:“實不相瞞,我也是剛剛執掌此劍,雖知第五卷藏在劍中,可哪裏有時間修行?”


    “時間你現在算有了,練吧。”蜃龍淡淡地道。


    “什麽?”封亦愣了下。


    蜃龍道:“你可以練了,就在此地!”


    封亦苦笑:“前輩,‘天書’深奧晦澀,修行不止一時片刻,以如今之危局,哪裏耽誤得起?呃——”


    “讓你練你就練,其他的自有吾擔下!”


    蜃龍袖袍一揮,封亦頓覺一陣暈眩,等他霍地驚醒坐起,卻是再度時空轉換,他到了一間熟悉而樸素的臥室之內。


    四壁雪白,頭頂吊燈,一扇木門緊閉。


    封亦看了看自身,雙目之中一瞬清明,恍然自語:“唔,又到‘蜃境’中來了麽?”


    庭院中。


    蜃龍持一茶盞,熱氣嫋嫋——得傳五卷“天書”,算是繼任傳承。這次之後,吾所欠的就都還完了。算計也好,命運使然也罷,都與吾再無幹係了!


    低頭,飲茶。


    沁香迴甘,滋味虛幻如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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