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思慮普方言下之意時,忽然間如天外傳來一聲梵唱,由遠及近,如晨鍾暮鼓,重重地迴響在眾人耳旁。普方雙手合十,輕念佛號。而封亦三人則如心有靈犀那般,齊齊往後方退去幾步,然後抬頭仰望。


    忽地山穀雲霧翻湧,起了異動,複又異響隆隆,似風唿嘯,似獸嘶吼,將那雲霧陡然間撕開了一道裂縫。山穀上方的明媚天光自縫隙照耀落下,正投射在岩壁前石板地麵上。


    三人沐浴光輝,渾身金光燦燦。


    然而他們的注意卻都不在那些異動之上,而是震駭地望著身前。雲霧投下的光輝越來越多,霧氣隨之淡去,隨著光輝匯聚成了一片耀目的璀璨,前方竟明亮刺目,使人下意識眯了一下眼睛。


    待再度睜眼,山穀雲霧消霽,呈現在三人麵前的是一片光滑如鏡的絕壁。絕壁高數十丈,寬亦然,自岩壁上部筆直垂下,遠山近樹,皆倒映在光滑絕壁之上,真實與虛無的景致交相唿應,萬分神異。


    封亦三人,與法相、普方兩個,在那絕壁麵前恍如螻蟻般微不足道。


    梵唱悠遠,久久未絕。


    眾人直麵那“無字玉璧”,一時心潮湧動,皆沉默不言。哪怕是終日守護此地的普方,在此天地奇景麵前也心神沉浸,目光充盈著祥和平靜,溫潤如玉。


    世人皆知普方脾氣火爆更甚普空,嫉惡如仇,出手無情,可眼下他卻全無往日的戾氣,便是周身渾厚修為波動也平複下來,成了一個隱世苦修的尋常僧人。那便是“無字玉璧”潛移默化的影響。


    普方尚且如此,遑論其他初見“無字玉璧”之人了。


    封亦怔怔地站在玉璧前,與玉璧中一般模樣的青年四目相對。他在玉璧中看到了影像,也在影像雙目中看到了自己。四目之下意蘊深邃,仿若黑夜深空,讓人下意識沉浸,並深深為之著迷。


    封亦心靈空寂。


    他似一念生化萬千,心神在世間萬象之間漂泊遊蕩;又似孤寂空明,心中無所思想,如冰雪澄淨。


    在心靈的深處,封亦自己也不曾覺察到的地方,某種奇異的悸動隱隱勃發,似急切,似熱烈,欲要衝突而出,投向某處共鳴。


    無聲無息之間,受“無字玉璧”觸動,封亦緩緩盤膝坐下,陷入空寂。


    在他身邊不遠處,張小凡身溢莊嚴佛韻,麵呈寶像,亦隨之坐下;陸雪琪、法相亦然,皆在玉璧麵前引動心念,沉浸在感悟之中。


    普方駐守此地,輕易便從玉璧奇異威能中掙脫,目光轉向玉璧前依次盤坐的四人。以他的眼界,自是看出四人已沉浸在頓悟之中。


    “無字玉璧”雖是天音至寶,可能夠在初見之下便陷入頓悟的卻並不多。修為、閱曆以及驚才絕豔的天賦,這幾者缺一不可。故在此之前,就是法相也沒有被允許到“無字玉璧”參悟,為的便是讓他積累充足,以便厚積薄發。


    對於“無字玉璧”,每個修士首度頓悟收益最大。


    普方靜靜地看著四人,目光為張小凡周身佛韻觸動,半晌之後,他麵色動容地搖頭喟歎,竟是走出數步,在四人身外十數丈處坐下,為四人護法。本來,似“無字玉璧”這等至寶,普方絕不願將其分享給其他門派之人,哪怕是視為同盟的青雲門。


    可當普方親眼見過“天書”之中,立時為其字字珠璣觸動,完全未曾想到世間竟還有這般奇書!以普方在“無字玉璧”靜修多年的心性,當時都不由自主地生出貪念,甚至想直接貪墨下那部奇書!


    直到心念平複,普方苦笑之餘,方才無可奈何地承認,天音寺受了對方如此厚禮,以“無字玉璧”迴贈實屬應當。


    誠然,“無字玉璧”萬分珍貴,可參悟它能否有所收獲誰也不知。天音寺獲取的“天書”卻是實實在在,普方也不得不認下這場交換。


    初時,普方見三人瞬間陷入頓悟還有些吃味,可轉念心中立刻釋然。——青雲三人有所收獲也好,屆時他們使用起“天書”來,便不會再有所顧忌。


    如是,山穀恢複寧靜。


    唯有一麵光滑如鏡的絕壁,倒映著遠山近樹,以及絕壁下幾個渺小人影。


    ——


    益州。


    西嶺群山。


    在一處荒草橫生的灌叢間,驀地閃過一陣昏黃光暈,接著便是沉悶的落地聲響以及手忙腳亂的驚唿。那灌叢搖晃間,竟有兩個狼狽萬分的人影從中鑽了出來,其中一人皓首白發,麵容清矍,另一人卻是容貌秀麗的妙齡女子,隻是麵上顏色蒼白,氣息傾頹,像是受了重傷。


    此二人,正是遊曆天下的周一仙與小環爺孫兩個。


    也不知他們遭遇了何事,方自鑽出灌叢,連沾在身上的落葉也無暇清除,周一仙便攙扶著小環疾行,分明是在躲避著什麽。


    自上山後,周一仙這些年也練習過青雲的“導引術”,身子骨並不似他表麵看起來那樣孱弱。可即便如此,要他帶著一個重傷之人,在荒野疾行奔逃屬實勉為其難。


    “爺爺,咳咳——”


    小環拉住周一仙,蒼白麵容顯出毅然之色:“讓我再試一次吧。”周一仙欲言又止,想起身後綴著可怖之物,雖無比憐惜小環此時的狀態,然無計可施下也唯有歎息點頭。


    小環深唿吸一口氣,目光堅定。


    隻見她右手並作劍訣,淩空虛劃,向前方伸手一引,輕喝聲“疾”!便聽小環背後清脆龍吟,仙劍“望舒”咻地出鞘,隨著小環禦使而穩穩地停在她身前。靈光照耀下,小環蒼白麵上多了幾分血色,喜道:“爺爺,我成功了!走,我們快走!”


    真元禦使,仙劍迎風見長,化作禦物升空的巨大形態。


    周一仙心中擔憂,卻不敢顯露在麵上,連忙爬上飛劍,在小環勉力禦使下破空而起,朝著遠方急速遁逃。


    然重傷之下,隻是禦物飛行小環也無法久持。


    周一仙一直注意著她的狀態,連忙出聲提醒,小環咬牙堅持也無濟於事,麵上冷汗涔涔而落,終不得不自雲天落下。方一落地,小環臉上漲紅之後霎時慘白,傷情引動,嘴角不由自主地淌下一縷殷紅。


    仙劍望舒失了力道,跌落在地微微發光。


    “小環,你別說話,先服下這枚丹藥!”周一仙扶著孫女,再度喂下一顆治愈傷勢的靈丹,“快,運轉功法化開藥力!你短時間裏服用的丹藥過多,若不化開藥力,它們反而會傷及自身!”


    “爺爺!”


    小環搖頭,雙眼之中冷靜而決絕:“您不要管我,立刻走罷,用你的符籙!我會留在此地拖延,為您多爭取一點時間!”


    周一仙怒道:“荒謬!哪有拋下親人隻顧自己的爺爺?你趕緊調息,待會兒我帶你一塊走,用符籙!”


    小環仍自搖頭:“爺爺,你的符籙隻能遁出十裏,多帶一個人距離更近。我們撞破了邪魔的陰謀,他們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能走一個是一個,必須將他們邪惡的陰謀傳出去!迴青雲山,去尋我師父,爺爺!”


    周一仙焦躁欲語,驀地林間吹來一陣陰風,讓兩人神情齊齊劇變!


    邪魔,追上來了!


    “桀桀桀——”林間陰笑森森,嘶啞刺耳,好似鏽蝕無數年的器具劃動傳出的聲音,此時聽來如芒在背!


    “小姑娘,老家夥,嘿嘿,你們倒是挺能跑!受吾‘銀甲式神’重創還能逃到此處,有些能耐!難怪能闖入禁地,撞破吾等大事,可惜,今日就是你們的死期了,吾會將你們的氣血神魂都好生利用,盡數煉入大陣,不會浪費分毫的!哈哈哈哈——”


    “癡心妄想!”


    周一仙大喝一聲,捏住符紙於瞬間激發威能,竟在那陰惻惻聲音之主注視下,嗖地鑽入土中遁走!


    “咦?”


    “難道是‘土遁’之術?”


    那陰森狂笑戛然而止,驚疑不定。起初在禁地沒能看得分明,還奇怪對方是如何在重重包圍下逃脫,原因竟在這失傳的秘術上!


    五裏外的一處荒野,周一仙在昏黃光芒中冒了出來。


    他雖有無所不知的閱曆,可在修道術法一途上委實缺少天分,多帶一個人就讓“土遁符籙”威能下降一半!區區五裏距離,自不能擺脫那邪魔,周一仙顧不上自身疲乏,連忙再度催動符籙,原地鑽入土中,再度往遠處遁出五裏。


    周身籠在黑袍的陰厲之人循著氣息追上來,正見到周一仙遁走的光芒。


    “哼,如此秘法我倒要看看你能用幾次!”


    又兩次遁地過後,周一仙力竭,甚至連從底下鑽出也沒能完成,兩人雙腳被陷在泥土中,急切間掙紮不出。感受到那股陰冷的邪惡氣息極速靠攏,小環絕望而無奈地苦笑一聲,歎道:“爺爺,這下好啦,我們誰都走不了了!”


    她緊握住手裏的劍,勉力以仙劍迴饋的靈力支撐自身,將自己與周一仙從泥土裏拔了出來。


    周一仙氣喘籲籲地癱坐在地,聞言不悅地道:“你這丫頭!若不是你不聽勸,非得冒險追查那什麽‘村民失蹤的真相’,何至於鬧到這般地步?!”


    小環卻並不後悔,駁斥道:“爺爺,我是青雲弟子,斬妖除魔、追查真相實屬分內之事,豈能坐視不理?”


    周一仙搖頭,頗有些後悔地感歎道:“從你上青雲,我就預料到會有這麽一天,沒想到來得這麽快!”小環目光銳利如刀,鎖定那道邪惡氣息,沒理會周一仙的言語,而是擔憂道:“我們好歹從魔窟逃出,陶矢為斷後爭取時機被留在魔窟,也不知她現在怎麽樣了,隻怕兇多吉少罷!”


    周一仙愣了一下,氣道:“生死當前,你不擔心你爺爺的安危,卻去擔心一個異獸?真是豈有此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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