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山洞籠罩在深邃的黑暗之中。


    唯有最深處一點火光,在一個奇異火盆之中靜靜地燃燒。火盆之中雖然沒有燃料,可那火焰卻分毫不受影響地燃著,有微弱的熱力從火焰裏逸散出來。


    它是山洞裏唯一的光亮,可卻一點也不起眼。


    躍動的火光之下,臉色白到幾乎透明的少年斜躺在地麵。他的目光十分平靜,軀體的痛楚好似沒有對他造成任何影響,幽深的眼眸之中沒有頹敗,反而像是蘊藏著笑意。


    青雲山的戰敗,於他而言卻是絕妙的盛宴!


    那柄同宗同源的古劍,那個勾連地脈偉力布下奇陣的奇思妙想,以及那墨綠道袍毅然決然的人!


    如此華麗的盛幕,少年萬分滿意!


    不愧是被他寄予厚望的青雲山,不愧是天下一地的門派、驚才絕豔的人物!隻是想起那柄劍,那種仿佛發自靈魂的共鳴悸動,少年妖冶的臉龐上又露出遺憾之色,他在為道玄深感惋惜。


    沒錯,他的確是敗了!


    敗得無可爭議,且身負重傷。可少年並不為此擔憂,因為傷勢可以痊愈,但選擇踏入禁忌領域的他,還能再度退迴去麽?深陷其中的他,還能窺見來時的道路麽?


    “嗬嗬嗬嗬~”


    靜寂的洞窟裏響起一陣笑聲,那聲音裏卻沒有多少快意,反倒有著一種同為宿命糾葛的蕭索。


    他有一種預感,自己與道玄應是難有再度會麵的機會了。


    “吼~”


    石階之下,匍匐在地的巨獸聽到笑聲,疑惑地抬起頭來。少年的眼眸在黑暗之中,也顯得無比明亮。對上那雙巨目,他失笑般搖了搖頭,輕聲道:“與你沒有關係的,你也思考不來如此複雜的問題。無需擔憂,我隻是一時有感而發罷了——”


    話未落音,少年的神情驀地有了些微的變化。


    巨獸雙耳微動,鼻端輕嗅,猛地翻身站立而起,闊口之中發出低沉的威脅聲音,雙目鎖定在洞窟的來處。


    穩穩燃燒的火焰,也似受到黑暗裏的微風影響,忽閃著跳動了幾下。


    “咦,是你。”


    少年蒼白通透的臉龐露出些許意外,淡淡地開口。


    來者潛藏的手段頗為高明,可在他的麵前就有些不夠看了。隨著少年的話語,洞窟來處的黑暗如若鮮活地一番抖動,顯出三道人影來。明明有三個人同行,可少年卻隻道“你”。


    不僅是因為白赤交錯的華服中年淵渟嶽峙,渾然氣度讓人無法忽視,更因為此人竟是“舊識”!


    能被少年記下的人,放眼世間也為數不多。


    可眼前這便是一個,因為他是焚香穀穀主雲易嵐!


    在其身側侍立,麵上緊張遮掩不住的乃是他的親傳弟子李洵;另一側肅容而立,嚴陣以待的,正是隨他一道進入十萬大山的焚香穀呂順!


    雲易嵐並未立刻說話。


    其雙目如鷹隼銳利地環顧周遭,而後越過眼前的神獸饕餮,落向它背後的紅綢少年。雲易嵐的目光十分無禮,以毫不掩飾的惡意上下打量,細細地探知著少年身軀的底細。


    “咳咳咳——”


    少年咳嗽兩聲,唇角溢出鮮血,“誅仙劍陣”的奇煞偉力每時每刻都在折磨著他的身軀,稍有鬆懈,便是一場讓人血肉顫栗的痛楚。


    雲易嵐注意到了這點,眼眸中精光頓閃,失聲笑了出來。


    少年靜靜地看向他。


    雲易嵐表麵平複下來,可雙眼之中的炙熱卻怎麽也掩藏不住:“你受傷了!”


    少年淡淡一笑,點頭:“不錯,傷得不輕。”


    雲易嵐昂然篤定:“‘誅仙劍陣’的力量在你體內肆虐,痛楚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你!”


    少年再次點頭:“是啊,並不好受。”


    李洵對師父與眼前這可怖之人的平靜對話有些疑惑,他一時未能明白師父的深意。可兩人之間的對話,他卻是能夠聽懂——眼前這掀起滅世浩劫的妖魔,如今重傷垂危,已然不比當日!


    李洵似乎意識到了什麽,頓覺口幹舌燥,緊緊地握住手裏的“九陽尺”。


    ——是要趁勢誅殺這絕世妖魔嗎?


    他的理智告訴他這個念頭是何等瘋狂,可在理智之外又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逐漸占據了他的心靈——獸神已經重傷!他的實力十不存一,這是鏟除他的最好機會!


    誅滅獸神,這將是何等榮耀?!


    李洵的眼神熾熱,唿吸也逐漸粗重起來。


    然而少年對於雲易嵐身邊的兩人沒有多少印象,注意力也從來不在他們身上。他有些好奇地盯著雲易嵐,問道:“所以,你是來殺我的?”


    李洵唿吸一熾,手中緊握的“九陽尺”充盈著法力。


    不止是他,另一側的呂順也將法力灌注到法寶之中,隻待雲易嵐一聲喝令便立時攻出!


    然而雲易嵐的答複卻讓兩人瞠目結舌,隻見他搖了搖頭,道:“不。”


    “師父?!”李洵禁不住焦急出聲。


    雲易嵐擺了擺手,目光仍在少年身上,神情嚴肅而認真地道:“我來此,是向你取迴一件東西!”


    少年道:“什麽東西?”


    雲易嵐目露精芒,一字一頓地道:“‘八兇玄火陣’!”


    少年聽到這個久違的名字,眉頭下意識地皺了一下,冷漠地道:“你怎知我手中有此物?”


    “我自是知道!”雲易嵐雙目緊緊地鎖定在他那妖冶的臉龐上,“黑木祭司也許稟報於你,那是約定之中,屬於我的應得之物!”


    少年神情微動,嗤笑出聲:“黑木的允諾中,會有‘八兇玄火陣’?”


    雲易嵐跨前一步,身上沉凝的威壓激得饕餮應激般嘶吼一聲,他卻渾不在意,而是咄咄逼人地看著少年:“如今我想要的隻此一物!把它交給我,把‘八兇玄火陣’的一應布置操縱之法,諸般核心緊要全都交給我!隻要東西到手,我發誓立刻離開,便是焚香穀弟子也絕不會貿然闖入十萬大山相擾——我知道你有!那麽,你的答複是?”


    “師父——”


    “住口!”


    李洵心中一顫,望著雲易嵐雙目紅赤幾近癲狂的模樣,心中掀起驚濤駭浪,隻覺眼前之人陌生得讓他害怕。呂順張了張嘴,忽地伸手拉住李洵,與他搖了搖頭之後退開數步。


    雲易嵐無暇在意其他,所有注意力都落在了少年的身上!


    “嗬嗬~”


    “嗬嗬嗬嗬嗬~”


    少年深深地望著他,忽然發覺這一切委實有些好笑。隻是沒等到他答複,洞窟來處忽然傳來突兀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竟是向著此處而來。


    雲易嵐麵色謔地一變,手掌微屈虛握住神兵法器,迴身厲聲喝道:“什麽人在此裝神弄鬼?給本座出來!”


    然而那人如若未聞,腳步聲依舊如故,不急不緩地走著。


    當腳步聲停止的時候,洞窟之中驀地多出一個人來。


    如李洵、呂順,對此人的現身萬分驚悸,因為他們修為不夠,竟未能看破此人的出場方式。


    雲易嵐看清了。


    也正是因為看得清晰,雲易嵐方才為之動容,哪怕隻是一個簡單的身法,能舉重若輕地做到如此地步,此人的修為竟不再他之下!


    “閣下是誰?”雲易嵐凝聲問道,聲音裏沒有了先前的肆意,“到此前來,所為何事?!”


    那是一個身材極高的老者。


    其身穿雍容華貴的暗色錦袍,麵容矍鑠,臉上皺紋極少,麵相與他氣質看起來竟要年輕許多,整個人充盈著一種深不可測的神秘氣息。


    他轉頭看了雲易嵐一眼,隨即忽略過去,再度看向前方的少年。


    少年臉上淡漠的神情在此刻斂去,從始至終,他都未曾露出過沉重艱難的神情。然而此刻,麵對這神秘之人,少年麵露凝色,強自忍著痛楚緩緩站立而起,脊背挺拔如同一支長槍!


    神秘人打量著他,緩緩開口:“把東西交給我。”


    少年毫不猶豫地搖頭拒絕:“妄想。”


    神秘人目光一冷,整個洞窟都隨著他神態的變化而溫度驟降:“如今我親自前來,你覺得自己還有選擇的機——”話為說完,被其無意忽視的雲易嵐怒不可遏,怒聲斥道:“哪裏來的狂徒,連本座的東西也敢爭搶?”


    怒喝之中,掌心光芒閃爍,應著怒斥雲易嵐一掌拍出!


    “聒噪。”


    神秘人眉頭擰起,惱怒一般反手攻出一掌!


    霎時間,洞窟中陰風大作,浩蕩的玄陰之力匯聚成一式詭譎的神通,破開了雲易嵐試探的玄火,以滔滔不絕的聲勢倒卷而迴!


    這是雲易嵐未曾料到的一遭,連忙運轉玄功,接下那一式神通!


    待聲息漸止,雲易嵐顯出身形。他微微一震,將身上掛著的玄冰震碎跌落,目蘊寒意:“‘玄陰鬼氣’!我道是誰,原來是賊心不死的魔道妖人!”


    神秘人也對雲易嵐驟然展現的實力頗為意外。


    從方才的一擊觀之,此人在境界上,居然與之前大戰那一場的對手相差無幾!多年未曾出山,難道世上已到處都是這等修為之人?於是頓了一下,神秘人沙啞的嗓音道:“你是何人?”


    雲易嵐雙眼微眯,道:“本座乃是焚香穀現任穀主雲易嵐,你又是何人?”


    神秘人似沉吟地迴想了一下,點點頭道:“原來是你——怎麽,你要阻我?”雲易嵐見其沒有迴答自己的話,心中慍怒,可想到此人顯露的修為,他又十分忌憚,聞言冷聲道:“到底是我阻你、還是你阻我尚未可知!獸神禍亂天下,其罪孽滔天,他手中的東西又豈能就此流傳出去,再度遺禍蒼生?!”


    神秘無視了其中沒有意義的言辭,鎖定其中關鍵,隨即神色一冷:“你,也想要那件東西?!”


    雲易嵐分毫不讓:“‘八兇玄火陣’本座誌在必得!”


    神秘人麵上神情少見地愣了一下,隨即以古怪地眼神看了他一眼:“‘八兇玄火陣’非我所欲,你想要,自去取便是。”雲易嵐聞言也大為意外,本來十分懷疑,可看此人桀驁模樣不似作偽,沉默下來。


    “你,到底是何人?”


    神秘人轉過了身去:“吾名陰硯,骨殿殿主!”


    雲易嵐心中一驚,暗自思索這神秘的“骨殿”為何物,卻忽地聽見一陣肆意的低笑。


    那是被兩人視作囊中之物的紅綢少年。


    他笑得極為奇怪,似是壓抑,又似極為荒謬與痛快!


    那笑聲起初不大,可隨著兩人一齊看向他時,那笑聲愈發止不住,仿似見證了某種萬分可笑的鬧劇,讓他連傷勢也顧不上,直笑得渾身打顫!


    雲易嵐心中微凜,喝道:“你笑什麽?!”


    少年微微搖頭,狂笑難止:“我、我啊,自是笑可笑之人了!——玲瓏啊玲瓏,你總是認為誕生於汙穢的我天生邪惡,無法可製!孰不知,今日一見,人性之傲慢貪婪吾何能及?大謬,大謬啊!”


    他笑得眼中留下了淚水!


    仰頭望著漆黑的洞窟岩頂,笑聲漸止,轉為某種讓人顫栗的寂寥與悲戚:“你將自己的性命也舍去,隻為庇護天下蒼生遠離邪惡汙穢,豈知天下蒼生為求力量自甘墮入其中!如此之世,哪裏值得你拯救?!”


    少年的身軀之中,澎湃妖力沸騰起來!


    當他低下頭來,再度看向兩人時,他那清秀妖冶的臉龐淌下一道道漆黑的血痕,那是妖力不再壓製傷勢之後,體內“誅仙劍陣”的奇煞之力造成的傷害!


    “你們不是要從我這裏取走所欲之物麽?”


    “嗬嗬嗬——”


    “那麽來吧!”


    “不管是‘八兇玄火陣’,還是兩世洗練的‘始玄源炁’皆在我的手中!想要的話,那麽就親自來我的手中取吧!”


    無盡妖力噴薄而出!


    在狹窄的洞窟裏,形成一陣浩浩蕩蕩的風暴!


    洞中唯一的一點光亮驀地暗下,深邃的黑暗籠罩了整個洞穴。雲易嵐暗叫一聲“不好”,連忙飛身而退。以他的修為,區區黑暗自然無法阻止他視物,真正讓他一瞬之間陷入茫茫黑暗的,是那獸神陡然使出的妖法!


    怕遭到算計襲擊的雲易嵐,以最快的速度躲避開去!


    而那位骨殿殿主、陰傀宗現任宗主陰硯卻立刻意識到不對勁,獸神此時重傷的狀態絕對不假,他這般肆意使用妖力,隻會加劇自身的滅亡!可他是那般莽撞無腦之人麽?


    ——除非,他有某種能夠逆轉局勢的底氣!


    等等!


    陰硯腦海裏掠過靈光,他驀地想起什麽,連忙縱身出手,朝著此前一直齜牙咧嘴戒備,卻並未被他放在心上的神獸“饕餮”攻去!


    轟隆!


    一擊落下,碎石崩飛!


    而那饕餮早已不知去向!


    陰硯低喝一聲,運轉渾厚如海的法力,將自身感知增長到極致,而後循著諸般軌跡運掌狂轟亂炸,整個洞窟都隨之震動起來!


    然而,落空,落空,還是落空!


    那獸神到底有何逆轉絕技,居然頻頻躲開他的追擊?陰硯氣急敗壞,再度一掌揮出!可這一掌卻沒能落下去,一隻粗壯有力的手臂握住了他的手腕,某個壓抑著無盡怒火低沉嘶吼道——


    “你,這是在尋我麽?”


    火光忽閃,黑暗一消!


    妖雲浮動間,露出獸神形貌大變的龐然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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