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劍斜插地麵,最後一絲靈光也斂去之後,顯得十分尋常。


    然而田不易向其邁出一步之後,卻驀地心中微凜,隱約裏有種極為隱晦的警兆暗作,讓他對古劍忌憚更甚。


    劍刃三分處那道淺淺裂痕,田不易自也注意到了。


    能夠禦使天地偉力,主持引動青雲七脈地力布置天下奇陣“誅仙劍陣”的上古神兵,居然會在此戰之下傷損!田不易初時萬分驚駭,一度心神為之震動。可當他直麵這柄古劍時,那些心中的擔憂卻被一種極度不安的直覺所替代。


    田不易不知那種直覺從何而來,卻無法將其忽視。


    修士的直覺雖大多無法言喻,但多時並非全無來由,尤其修為到了田不易這等層次,直覺儼然成為某種自我保護的預警。何況,田不易也深刻知曉某些不為人知的隱秘,眼前這柄古劍,可不是尋常意義的“上古神兵”那般簡單!


    可也正如曾叔常所言,總不能將如此重要之物棄置於此罷?


    短短幾息中,田不易腦海掠過諸般繁複思緒,卻又很快被他摒棄,拋諸腦後。在蘇茹擔憂的眼神中,田不易幾步邁進,到了古劍身前。


    古劍靜寂如故。


    可在田不易的眼中,那柄劍仿佛一瞬鮮活,某種無法言喻的感覺迎麵而來,以蠱惑人心的言語撩動心神,隻欲讓田不易伸出手去,將它拔起來!


    田不易凝眉肅目,穩固心神。


    隨即緩緩向那柄古劍伸出手去——


    “田師弟,且住手吧。”


    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古劍上的眾人,聞言立刻循聲看去。雲海廣場那邊,淵渟嶽峙的道玄真人闊步行來,在他背後的是蕭逸才等長門弟子亦步亦趨。


    田不易伸出的手也停在半空,轉身看向道玄來處。


    道玄真人身上看不出什麽大戰之後的痕跡,除了臉上稍顯欠佳的氣色,彰顯著此前曠世決戰的痕跡。


    “‘誅仙’是青雲至寶,還是由為兄收取最為妥當,你覺得呢?”


    對上道玄真人深邃而若有所指的眼神,田不易果斷將半空的手收了迴來。不知是否是錯覺,那一瞬間,古劍之上仿佛傳來悵然的歎息,以及某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深沉惡意!


    它在憤恨!


    它在無聲地詛咒!


    又似低沉的咆哮,對田不易半途而廢舉動的憤慨叱罵!


    然而田不易自身卻唯有重擔卸下的鬆快,當即退後數步,將古劍讓了出來,稽首行禮:“師兄所言,自是正理,是我冒失了!”


    道玄麵上似有一瞬浮現鬆了口氣的神情,他向著田不易微笑頷首,而後走到古劍跟前。道玄身為青雲掌教,自不會如其他首座那般,對古劍束手無策。略微注視片刻,隨後打出數道繁複禁製,在古劍錚的顫鳴聲中徹底平靜,道玄俯身握住劍柄,輕巧地將仙劍取在了手中。


    無數注意到此舉的人,目光中不由自主地流露出複雜而遺憾的神情。


    青雲眾人,尤其田不易、封亦這般知曉隱秘的,見並無異樣發生,齊齊暗自輕舒一口氣息。


    道玄無暇他顧,取劍之後迴過身去,水靈光芒陡現,青雲靈尊駕起藍光一瞬而至。道玄低聲說了兩句,靈尊巨首微擺,接著人性化地頷首低吼,道玄微微點頭,隨手一拋,古劍飛起。


    靈尊闊口張開,一口將那古劍吞下,而後毫不停留地轉身飛遁,轟然落入碧潭消失無蹤。


    “阿彌陀佛,道玄師兄!”


    直到青雲將此事徹底處理完畢,普泓上人這才率領一眾僧人向道玄迎來。雲易嵐與焚香穀弟子緊隨其後,不過他在拱手道了一句“道兄”之後,雙目中最深沉之處卻隱隱藏著考究地打量著雲淡風輕一般的道玄。


    他與獸神親自交過手,知曉對方修為如淵難測其深,甚至憑借一身道行能直麵千百年來無法抵禦的青雲“誅仙劍陣”!


    擊敗如此人物,道玄竟分毫沒有受傷嗎?


    “諸位,”道玄真人迎上兩派同道,而後環顧在場眾人,肅穆斂容地道,“獸神雖敗,獸妖之禍卻沒有斷絕!若放任那些獸妖分散各處,其危害不比此前肆虐之浩劫弱,還望諸位莫辭勞苦,奮力除妖!”


    中州百姓多數遷居去了青雲以北,此戰雖勝,可他們也不能放任獸妖散亂各地,否則追上北遷的百姓又是一場慘烈災禍!


    盡管三派弟子疲乏無比,但心懷正義的他們仍然義無反顧地站了出來,齊聲允諾。


    此戰,獸妖五大妖王殞命青雲,無數大妖、精銳難纏的妖物也在激戰之後斃命,逃竄出去的妖物大多已然不成氣候。


    封亦尚有餘力,囑咐了師姐穆蕙秋主持朝陽峰受傷弟子休整,便與其餘之人一齊接下掌門諭令,下山追殺獸妖去了。


    處置此戰善後尾聲,耗費了三天時間。


    再度返迴青雲山後,雲易嵐與一眾焚香穀弟子最先提出辭別。因為玉清殿並非戰場核心,受損甚少,仍做正道聚首議事之所。


    當雲易嵐提出告辭,道玄麵露驚訝,忙道:“雲穀主何必如此匆匆?這場獸妖浩劫幸賴穀主與大師率領兩派英傑助力,方才取得最終勝利,我青雲門尚未一盡地主之誼,穀主何不再多留幾日?”


    雲易嵐苦笑道:“道玄師兄,之前獸妖勢大,為保存實力對抗浩劫吾等放棄祖業離去,已是不孝至極!如今獸妖浩劫已然告破,吾等哪裏還能安坐?還望師兄理解!再則,我們早些迴返,也好平息南疆獸妖之禍,師兄明鑒!”


    道玄感慨萬千,又留了兩迴。


    無奈雲易嵐去意甚決,苦留不得,隻好親送焚香穀眾人離山。


    然而不等道玄迴返就坐,天音寺普泓上人一眾也隨即提出告辭。道玄挽留,普泓上人歎道:“師兄莫忘了益州尚有一路獸妖,三大妖王親率,如今恐怕早已是水深火熱,貧僧歸心似箭呐!”


    道玄沉吟片刻,道:“大師所言甚是!應對浩劫本就是我們所有正道中人的職責,我青雲也無法坐視——這樣罷,田師弟、水月師妹。”


    田不易、水月兩人聞言,稽首迴應:“師兄!”


    “便有你二人各率門下子弟,隨大師同去,相助天音寺諸位同道平息益州獸妖之禍如何?”


    諸脈首座中,田不易、水月如今狀態最好,修為也高,自是被道玄委以重任。


    兩人也見識過妖王的厲害,讓普泓一眾疲敝之師迴去獨自麵對三大妖王,的確不近人情,便拱手領命,匆匆離開通天峰前去準備。


    迴到殿中。


    道玄真人目光環顧,風迴峰曾叔常、曾兩父子,都在獸妖浩劫中受了重傷,亟待療養;落霞峰原本在正魔大戰時就實力大損,這些年也沒恢複多少元氣,此番又經一場浩劫,損傷更為慘重,已然傷及傳承根本,沒個數百年時間積累難以恢複。


    故此道玄開口,讓風迴峰、落霞峰兩脈以休養為主,門下弟子尚有餘力時,便配合長門弟子一道清剿中州各處的獸妖。


    待兩脈首座去後,殿中便隻剩下朝陽峰與龍首峰兩脈。


    道玄真人還未吩咐,封亦便敏銳地覺察到,恐怕師伯有任務派下。果不其然,道玄真人隨後便開口,對他與齊昊二人道:“兩位師侄,我這裏尚有一件大事需要你二人去做。”


    封亦與齊昊相視一眼,立即起身:“請掌教師伯示下!”


    道玄目蘊凝色,肅容道:“想必你們都見識到獸神的兇威了罷?此獠道行之深、法力之厚世所罕見,匪夷所思!所幸他已經在‘誅仙劍陣’之下受了重創,隻是最後關頭他以一件奇物,擋住了劍陣部分威能,致使我沒能一舉盡得全功!我要你們辦的事,便是與他有關。”


    似是覺察到什麽,道玄真人臉上露出一個安撫的笑,道:“你們也莫要擔憂,我不會讓你們冒險。那獸神雖然受創,但以其深厚道行,對於別人而言致命的傷勢未必能要了他的性命。所以我需要你們前往追蹤,探明獸神重創之後的情報,而後見機行事——”


    “若他傷重難製,你們二人便尋機出手誅殺此獠!若其實力尚存,你們萬萬莫要輕舉妄動,隻探明獸神藏身之地,而後便立刻迴報於我。屆時我會親自出手,獸神禍亂蒼生,其害尤甚,非除惡務盡不足以告慰天下眾生!”


    封亦與齊昊神情一振,肅容應道:“謹遵掌門諭令!”


    道玄滿意地點點頭,揮手道:“你們去罷。”


    兩人告退而出。


    玉清殿外,封亦與齊昊不約而同的轉向對方,異口同聲道:“師兄——”


    封亦見此笑道:“師兄,你先說吧。”


    齊昊也沒推辭,想是道玄交托的任務至關重要,讓他心中沉甸甸的一片,無暇顧及他物了。


    “封師兄,沒想到師伯竟會將如此重要的任務交給我們兩個!”齊昊先是感歎一聲,雙眼之中卻神光內斂,有種躍躍欲試的模樣。龍首峰沉寂已久,齊昊對此次重任無比看重,“能得師伯如此看重,我們定要全力以赴,將此任務做到盡善盡美,方不負師伯重托!”


    封亦頷首道:“不錯,正是此理!”


    其實,即便沒有道玄真人的諭令,封亦也有追蹤獸神南下的計劃。他不僅僅是為了獸神一人,還有那跟在獸神身旁,同樣幹係天下蒼生的那隻神獸饕餮!


    若不想獸妖這般滅世浩劫再來一迴,封亦就得對此萬分上心!


    齊昊道:“那麽,師兄以為我們這次應率領多少人手,才最為妥當?”


    封亦見其態度熱忱,怕是恨不得將龍首峰所有弟子盡數帶上,最好轟轟烈烈戰一場,將獸神徹底誅殺,而後名揚天下。可封亦仔細思索之後,卻搖頭道:“此行重在隱蔽與迅疾,莫如就你我二人前去。”


    齊昊驚道:“不帶人手,就我們兩個?”


    封亦點頭,解釋道:“實不相瞞,獸妖浩劫一場大戰,我們朝陽峰死傷無數,哪怕有餘力一戰者也帶傷在身,難以繼續執行如此重任。何況,若當真有機會誅殺獸神,你我二人聯手即可;若不成,便是再多加幾個人也同樣做不到!”


    齊昊也反應過來,讚同道:“是我想差了!此行以追蹤為要,人少反而更加隱蔽!封師兄,既是如此,你我且迴山交待一番隨後出發?”


    封亦點頭:“那便稍後再見!”


    且不說兩人各自迴山交待事項,做下山準備,先迴玉清殿。


    在天音寺、焚香穀,以及青雲諸脈首座、弟子離去之後,殿中便隻剩下長門一脈人馬。道玄與長門幾位長老交待幾句,隨後宣布了一個讓人驚訝的決議:“諸位,接下來我需閉關一段時日療養傷勢,在我閉關這些日裏,門中諸般事務便由我的弟子蕭逸才主持!——逸才,你過來。”


    蕭逸才似乎意識到什麽,慌忙擔憂問道:“師父,您的傷——?”


    道玄微笑道:“那獸神修為通神,我重創他又豈能不受傷?放心吧,算不得大礙。今後在我閉關時,門中事務就交給你了。我知道你心思周密,胸中多有韜略,但執掌門中事務不可冒進,凡事多向諸位長輩請教,知道嗎?”


    蕭逸才仍自感覺有些不對勁,可師父既然如此說了,他也便選擇相信。


    隨後反應過來師父此舉,對於他的重大意義,登時心中萬分激動,恭謹應聲。道玄隨後又轉向長門諸位長老,長老們也看出道玄對蕭逸才的培養心思,默契地迴應。


    道玄這才揮了揮手,道:“大戰方過,門中事務繁多,諸位長老且去罷。——逸才,送送諸位長輩。”


    “是!”


    蕭逸才將長老們送出玉清殿,迴身之後,當他看到上首端坐的道玄真人驀地如遭雷擊,麵上唰地一下煞白,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膝行奔至道玄身前,驚慌失措地急道:“師父、師父!”


    檀木大椅上。


    道玄真人雙手緊握扶手,麵如金紙,七竅之中緩緩地淌下暗紅鮮血,氣息一瞬間萎靡到讓人心驚膽寒的地步!


    怎麽迴事?


    怎麽迴事?!


    蕭逸才心亂如麻,驀地想起方才自己覺察到的些許異樣,心中咯噔一下——難不成,自己當真猜中了?師父他早就受了重創,這些天竟是一直在強撐?偏偏他不敢妄動,道玄的模樣明顯是到了至關緊要的關頭,若是因為外界幹擾而造成無可挽迴的影響,他將萬死難辭其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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