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扶著重錘,頗為意外地打量著野狗道人,似是重新認識了他一般,嘴角咧開,噙著笑意道:“你這醜漢,沒想到還有幾分義氣!至於所想之事,倒無需擔憂,我與你不過是口頭爭執,談什麽放不放的?別說是你朋友,便是你自己,要走便走,誰想阻攔你?”


    野狗道人聞言頓鬆一口氣。


    以他的出身經曆,見慣了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輩。雖然他也知曉雙方並無仇怨,但自己倆個傷重,無力反抗便是原罪。沒想到這兩人組合怪異,品行卻出乎意料地堅挺。


    野狗道人時常因為貌醜受人非議,性情多少沾些古怪冷傲,少有說軟話屈服於人之時。但此刻他心中猶豫了一下,少見地抱拳道:“即是誤會,我在此謝過閣下不予計較之情,就此告辭!”


    兩人隻休憩可片刻,無論體力還是法力都沒能恢複。


    但野狗道人不敢在此繼續停留,服軟過後便與曹鴻相互扶持,向著瘦猴二人相反的方向行去。


    沈肆若有所思地望著野狗道人。


    在他二人走出一段距離之後,沈肆邁步行去,口中道:“兩位且慢!”


    野狗道人心中霎時緊張起來,緩緩轉身,麵上強作不動聲色模樣:“怎麽,兩位打算出爾反爾了?”


    沈肆微笑搖頭道:“莫要誤會,我隻是忽地反應過來,是以想請問一下——閣下是否便是煉血堂那位野狗道人?”


    野狗神情一凜,心中泛起苦澀。


    他本待狡辯,但對方既然直接道出名號,想必心中早有幾分定論。到了這般境地,野狗道人無奈之餘也頗為光棍,哼了一聲冷道:“沒錯,我就是煉血堂野狗道人!你待如何?”


    瘦猴聽他肯定迴答,恍然過後跌足歎道:“哎,我早該想到的啊!”沈肆沒理會瘦猴作怪,迴野狗道人道:“既是野狗道友當麵,那我也就直說了。我們兩人奉命拜會煉血堂諸位同道,在這荒山野嶺轉悠了好幾天。今日總算得幸遇上兩位,便煩請引個路罷。”


    聽到他如此言說,野狗道人與曹鴻兩個不約而同地變了顏色,都在心裏叫了一聲“糟”。沒想到兜兜轉轉半晌,最後還是逃脫不了絕滅的境地!


    曹鴻打量了兩人一番,心有所悟,驀地開口道:“你們是鬼王宗弟子?”


    沈肆點點頭,道:“不錯,我們是鬼王宗瓊玉閣血殺堂麾下執事。我叫沈肆,這位乃是姚東,人多稱他外號‘瘦猴’的便是。”


    “殺生和尚的‘血殺堂’麽。”野狗道人顯然聽過兩人的名諱,頗為忌憚,但一想到今日遭遇,他又忍不住黯然之餘,露出戲謔的意味,冷冷地道,“我知道你們鬼王宗的來意了。不過可惜,你們來晚一步,煉血堂已經被萬毒門滅絕,徹底煙消雲散了!”


    “什麽?”


    “萬毒門?!”


    沈肆與瘦猴齊齊驚唿出聲,沒想到自己一行人搜索多日,居然叫“萬毒門”捷足先登?兩人麵麵相覷,同時也明白了野狗道人與曹鴻身上傷勢的來源,想到煉血堂很可能就剩下眼前倆個,他們頓時心中叫苦。


    正當沈肆與瘦猴四目相對,思索對策時,天際蒼穹陡現數道彩色流光,竟是幾道陌生氣息禦物飛行,朝著他們所在位置飛掠而來!


    野狗道人與曹鴻麵色驚變。


    沈肆兩個看到野狗道人他們的神情,也心中明悟,稍顯性急的瘦猴開口便道:“喂,野狗道人,那幾個莫不就是追著你們來的萬毒門之人?”


    事已至此,野狗道人也不再相瞞,冷淡地道:“不錯。萬毒門利用叛徒襲擊了我們駐地,血戰之後,活著的要麽服下‘腐骨丹’屈服,要麽便如我們這般僥幸脫逃。你們鬼王宗的打算,顯然要落空了!”


    沈肆看著野狗道人,神秘地笑著道:“那也未必。”


    瘦猴點頭接話道:“沒錯。你們煉血堂良莠不齊,能被諸位大人看入眼的本就沒有幾個。”


    野狗道人聽出他話裏有話,自嘲地道:“總不會我這野狗一般的人,也入了你們鬼王宗大人物的眼罷?若是曹兄弟的,我倒不會意外。”


    沈肆兩個笑而不語,沒有立即迴答他的話,而是轉向寡言少語的曹鴻,目光從那長槍之上一掠而過:“這位道友以龍首槍為法寶,莫非便是益州曹家的傳人?”


    曹鴻沉聲作答:“不錯,我是曹家龍槍的傳人!”


    沈肆撫掌笑道:“那就沒什麽問題了,隻要有兩位在,煉血堂即便覆滅又何妨!”野狗道人聞言怒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話為落音,天際的數道流光已至。


    唿唿的破空聲響落下,激起一陣聲威不凡的氣勢,萬毒門此行五人分列各方,將四人圍困在中間。他們渾身勁氣鼓蕩,毫不掩飾地散發著咄咄逼人的殺意。


    “野狗道人——”


    “曹鴻——”


    萬毒門此行為首的,乃是個麵色泛黑的中年男子,因為主修萬毒門邪異魔功,渾身散發出凜凜地邪氣。他那雙被厚重黑眼圈環繞的小眼睛裏兇光閃爍,冷笑著念出了僥幸脫逃者的名字,而後有些疑惑地看向沈肆與瘦猴。


    “你們,不是煉血堂之人,到底是何來曆?!”


    沈肆神色平靜,似對萬毒門一行人的殺意渾然不覺:“你問清了我們的來曆,便會放我們走麽?”


    眼露兇光的男子殘忍地笑道:“雖不知你們是什麽人,但既然同這兩個不識時務的家夥混在一處,自也不能輕饒。要怪,就怪你們運氣不好吧!”


    沈肆驚駭道:“你、你要怎麽對付我們?”


    那男子厲聲道:“對待你們這般不識好歹之人,當然是以最殘酷的手段處置,讓你們後悔來到這世間!”


    沈肆與瘦猴相互看了一眼,驀地放聲大笑,哪裏有半點畏懼之心?


    男子麵上霎時陰沉,正欲說話,卻被瘦猴搶先一步,搖著頭嗤笑道:“萬鈞啊萬鈞,你還真是大言不慚呐!”


    被一口道破名姓的萬鈞頓生驚疑,擰眉道:“你知道我?——你們到底是什麽人?!”麵對萬鈞聲色俱厲的嗬斥,兩人隻是大笑,終於將其惹惱,憤而下令道:“管你是什麽人,都給我去死罷!——動手!”


    萬毒門四人在萬鈞喝令之下,齊齊出手!


    霎時間,數道攻擊從四麵攻向圍困居中的四人。


    野狗道人傷勢最重,勉力接了一招吐血倒飛,瞬間沒了聲息;曹鴻狀態稍好,但也因法力大損,與萬毒門之人鬥得十分勉強。


    與他們一擊即潰相反,沈肆、瘦猴兩個氣勢一放,猛地超乎尋常!


    沈肆隻會數道符籙,但這數道符籙被他鑽研多年,早已純熟得猶如本能,哪怕是無意識地本能反應,都不會結錯一個手印。萬毒門潑灑的毒霧剛剛擴散,便見沈肆手上如蝴蝶翻飛般靈巧,唰唰給自己與瘦猴套上了防守的“金剛符籙”、靈巧遁法的“神行符籙”,而後凝聚攻伐的“破邪符籙”,攻向萬毒門弟子。


    瘦猴身軀瘦小,功法卻比沈肆兇悍得多!


    隻見他衣袖一捋,露出黑瘦但肌肉緊繃的臂膀,“呸”地往手裏吐了口唾沫,而後拖拽著沉重的擂鼓重錘飛身而起。尋常修士根本揮使不動的重錘,在他的手裏好似輕若鴻毛!


    萬鈞聽得半空裏一聲大喝:“呔,吃你大爺一錘!”


    便見渾厚土靈之光,包裹著一顆磨盤大小滾圓錘頭,櫛風掣電般轟地破開墨綠色毒霧,向著萬鈞腦袋兜頭砸下!


    感受到那錘中蘊含的巨力,萬鈞駭然變色,知其猛烈過甚,不可硬接,連忙催動法寶帶著他飛速後退。有一個萬毒門弟子見瘦猴露背,以為是破綻,急切攻來。


    轟!


    重錘落地,土靈法力掀起一陣風暴!


    那萬毒門弟子還沒能碰到瘦猴,便隻覺攜帶千鈞巨力的無形波浪襲來,轟在胸口,無可抵禦的巨力讓其麵色一瞬漲紅,而後鐵青,瞬息間又變作煞白,“哇”地噴吐一口夾雜碎物的血沫,以比先前野狗還要淒慘的姿態倒飛了出去!


    原地還出現一個丈餘寬巨大坑洞,越往中間凹陷越深。


    交手一瞬殞落一個弟子,萬鈞麵色難看地望著瘦猴,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厚土咒、甕金錘,神秘符籙!——你們是鬼王宗的瘦猴姚東與沈肆兩個!”


    瘦猴正站在那坑洞中,朝著萬鈞咧嘴大笑。


    “猜對啦,大爺再獎賞你一錘!”


    萬鈞驚怒交加,麵對瘦猴的錘擊卻不敢怠慢,運轉門中身法躲閃,同時將自己的法力往“毒盅”灌注,慘綠色的毒霧霎時彌散。周遭地麵被毒霧沾染的野草,在一瞬之間便焦黑枯黃,隱隱有“嗤嗤”地腐蝕聲響傳開,其毒可見一斑!


    在萬鈞看來,麵對這般劇毒,瘦猴也得暫避鋒芒。


    誰知瘦猴與萬毒門多有交手,對他們的毒霧秘法早有應對技巧。隻見他渾然不懼,將手裏的擂鼓甕金錘以法力激發,瞬間漲大,變作直徑七尺的巨錘,而後奮起神力舞動巨錘,勁風唿嘯猶如風卷殘雲,竟一瞬間便將那毒霧卷起,倒卷迴去!


    萬鈞自然不會受自己禦使的毒霧影響,但他卻不敢麵對那巨錘卷起的沉重勁風!


    他委實沒想到自己的毒霧,居然會被其這般輕易地破解,一時有些心亂如麻。


    “哈哈哈哈哈!”


    瘦猴酣暢大笑,巨錘揮使以一敵二,不僅沒有什麽壓力,反而越戰越勇,暢快至極。連萬鈞急切間也尋不到破解那厚重巨錘的方法,另一個萬毒門弟子更沒有辦法了。


    那人乃是禦使毒蟲相攻,極為歹毒。隻是瘦猴一柄巨錘比他自己的身軀更加巨大,隨意揮使,便覆蓋了一大片區域,他那些毒蟲一旦被卷入巨錘風浪,瞬間就會被勁風絞碎,哪裏有機會命中瘦猴身軀?


    沈肆沒有那般無賴戰法,但他單獨對付一個萬毒門弟子也是綽綽有餘。


    眼看著沈肆的對手節節敗退,萬鈞心中焦急,對那逼迫曹鴻的同門喝道:“別管那個煉血堂之人,先一起合力拿下這兩個人再說!”那煉血堂弟子縱然無奈,也隻得應聲攻向沈肆。


    曹鴻一口氣泄去,竟是脫力般癱倒在地,渾身劇痛,眼冒金星,經脈中法力枯竭,別說再戰之力,連奪命奔逃的餘力也沒有了。


    先前那弟子隻要再堅持片刻,曹鴻就得立時殞命!


    如今場中形勢,野狗道人生死不知,萬毒門殞命一人,曹鴻無再戰之力。萬毒門以四敵二,應該占據上風的。但現實卻並非如此,沈肆與瘦猴兩個自入鬼王宗瓊玉閣起便是一隊搭檔。


    兩人身經百戰,門中職位不斷上升,也從未分離。


    他倆在諸般複雜戰局下,早就曆練出了無比熟稔的默契。瘦猴巨錘覆壓範圍極廣,稍稍用力,便將沈肆也庇護在內,任他毒霧、毒蟲何等詭秘,硬是破不開巨錘卷起的風牆。


    而沈肆在瘦猴庇護之下,道道符籙隱秘淩厲,每每從各種刁鑽角度襲去,逼得萬毒門四人手忙腳亂,攻勢也為之減緩。如此往複,愈發奈何不了他們。


    萬鈞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終是舍棄對臉麵的執著,喝令道:“立即發出求援訊號,召集附近的同門前來支援!”


    萬毒門一弟子得令,稱了聲“是”,立時脫出戰圈發出訊號。


    孰不知,四人圍攻沈肆、瘦猴兩個尚且艱難,驟然少了一人,立時顯出兇險來!沈肆抓住了這個機會,再一道“破邪”符籙之後,順著瘦猴揮動的巨錘又打出隱晦的一道符籙,一齊落向那萬鈞。


    萬鈞防住了第一道符籙與瘦猴的巨錘,沒曾想沈肆會突然發難,符籙臨身之際,他隻得祭起“毒盅”相抗。


    然而,那道符籙卻並非攻伐之術,萬鈞雖擋住了它,符籙卻仍然生效。


    萬鈞感覺周身仿佛背負重擔,霎時一沉,身法遲滯的同時他不由得心中駭然。果不其然,萬鈞方自抬頭,就看到瘦猴桀桀怪笑著,巨錘如山嶽般碾壓而下!


    如此沉重的巨力,豈是尋常便能抵禦?


    磅礴巨力爆發,萬鈞雖將“毒盅”法寶催動到極致,卻仍被巨錘擊飛,唿嘯的勁風包裹著他在地麵犁出一道丈餘寬的溝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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