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策,不在此處。”


    封亦清朗的聲音,在空曠冰層殿堂之間迴蕩。


    “撲騰”,陶矢從封亦肩頭跳下,軟踏踏的腳掌落在冰麵,發出的聲響在這靜寂暗淡的空間裏也十分明顯。


    果然,黑暗中那個聲音也被陶矢吸引了注意。兩團幽亮的微光,忽地從黑暗之中亮起,仿佛深邃的雙瞳自幽深之處看過來。先自打量了封亦二人,隨即目光落到陶矢的身上。


    “你們這隻熊,莫非是上古遺種食鐵獸?”那聲音似是頗為意外,語氣裏有著疑惑到驚訝、再到恍然的轉變,“傳言食鐵獸乃魔神坐騎,暴虐兇蠻、嗜血成性,乃是天下絕等兇獸,沒想到居然會與你們如此親近......”


    陶矢自是聽得此言,四肢伏地蓄力,口中威脅一般發出低沉嘶吼,竟是對那聲音的話頗為惱怒。


    那聲音沉默了一下,輕笑一聲似有些無奈地道:“抱歉,我的確不該因為毫無根據的流言便對你抱有成見!實在是你們一族太過罕見,若非今日親眼見到你,我甚至以為你們一族的存在都隻是傳說呢。”


    陶矢聽那聲音道了歉,滿意地收起威脅模樣,也不顧地上玄冰寒氣一屁股坐下,口中哼唧一陣,似是在言語。而那聲音對陶矢的言語卻並未作答。


    片刻之後,聲音再度響起時,卻是向著封亦二人:“你們,不是焚香穀的弟子。”那聲音以平靜的語氣篤定地說出此言。


    封亦也淡然迴道:“不錯,我們不是。”


    那聲音對他的淡漠不以為然,哼地一聲道:“玄火壇是焚香穀禁地,那上官策莫非死了麽,竟由得你們這般外人隨意闖入?不過,你們倒也有些道行,能闖過底下由‘赤焰獸’守護的‘八兇玄火陣’——”


    “不對!”


    黑暗裏那女子的聲音驀地尖銳提高,似想到什麽一般多了一絲激動。


    “不對!就算你們修為再高,除了上官策那老鬼......隻有玄火鑒能打開第三層。你們、你們有玄火鑒?”


    封亦與碧瑤相視一眼,而後取出“玄火鑒”平攤在手掌之中。


    “玄火鑒”中心薄片處,古老的火焰圖騰瑩瑩發亮,似在燃燒一般。


    “玄火鑒!”


    一聲尖銳長嘯,那女子的聲音瞬間高亢,夾雜著無數痛苦、悲傷、驚怒與絕望,以及一絲的蒼涼。


    應著她的激動,周遭的玄冰驀地一亮,發出幽藍的光芒。


    “為什麽、為什麽玄火鑒會在你的身上?!小六呢、小六呢!——”


    仿佛感受到她的怒意,坐在冰麵上的陶矢一瞬站了起來,戒備而又有些疑惑地望向黑暗深處。所幸封亦沒有要與其先打一場的心思,故而在其激憤之際,便將事實道出:“小六無事,他在青雲山。”


    周遭冰晶隱隱躍動的幽藍光芒靜了下來。


    那女子似用了片刻時間來接受這言語,沉默了一陣。


    而後,輕盈的腳步聲響起,緩緩接近。一個身影自黑暗之中踏出,幽藍的玄冰光芒,映照著這一個優雅、高貴而又別具美感的身軀。那恍若純白精靈的身後,九條巨大的尾巴無風舞動,高雅冷峻的氣勢覆壓而至,震撼人心、攝人心魄!


    “他被抓去了青雲山?”


    “你是——青雲門弟子!”


    美麗而巨大的瞳孔,投下兩道幽幽而冰冷的目光。


    碧瑤震撼地望著眼前潔白、優雅的生靈,一時不知如何言語,連她所說的話也未曾理會,隻驚歎地望著那九條尾巴,心緒莫名地歎道:“九尾天狐!”


    白狐聞聲,偏過頭來。


    然而這目光往碧瑤身上一看,白狐眼中流露驚疑,一時竟挪不開目光,又自細細地打量著碧瑤。先前白狐雖也被這女子美貌驚訝,但並未太過在意。被囚禁在這暗無天日的地方數百年,她腦海中的許多記憶都漸漸塵封。


    此刻卻在碧瑤的容貌下,逐漸想起了以往的故人。


    “你與小癡,是什麽關係?!”


    白狐的話,讓碧瑤驀地一驚。“小癡”,是她母親的小名,外人是絕對不會知曉的。本來還心中存疑的碧瑤,被白狐這一句話所肯定,不由下意識瞥了身旁之人一眼,心道:“原來他說的竟是真的!”


    “滴血洞”的經曆之後,碧瑤從心結之中走了出來。


    可即便如此,再度提及母親,碧瑤仍自忍不住一陣黯然神傷,以及隱隱的仇恨與憤怒。隻是這些情緒,在麵對這位身份極大可能是“長輩”的白狐時被她收斂起來,以盡可能平靜的語氣道:“她,是我的母親。”


    白狐早便見慣了世情,碧瑤方才神情的變化,如何能躲得她敏銳的眼睛?意識到什麽後,白狐的語氣也低沉起來:“小癡她,如今怎麽樣了?”


    愈合的傷疤若再度揭開,那種痛楚絕對不比最初時刻弱小。碧瑤沉默之時,封亦先一步主動為她道:“碧瑤的母親為救她而犧牲了自己,至今已有十數年了。”


    白狐巨大的眼眸往封亦身上看過來,隨即悲傷之色浮現:“浮雲蒼狗,世事無常,迴首已是滄海桑田......”白狐俯下身來,目光裏露出溫柔之色:“你叫碧瑤是麽?小癡,她是我的妹妹。”


    縱然碧瑤早有心理準備,此刻聽得白狐親口道出,仍然不禁眼眶微紅,口唇微啟,隻是怎麽也叫不出“姨娘”二字。


    或許,是素未謀麵。


    又或許,是“娘”這個字對於碧瑤而言太過沉重。


    是以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我、不知道你的存在。”


    白狐蒼涼歎息,澀聲道:“自三百年前起,我鬼迷心竅率領族人攻入焚香穀,奪走玄火鑒,天狐一族便因我一念而亡。這三百年間,我沒有一日不後悔!世間早已沒了天狐族人的蹤跡,你又能從何處知曉我的存在?——我那傻妹妹,怕也以為我早就亡故了吧。”


    悵然聲中,白狐又道:“你現在,生活在鬼王宗麽?”


    碧瑤點頭:“沒錯。”


    白狐道:“鬼王宗總堂所在的‘狐岐山’,單這名字,也可證明我所言非虛了罷。”碧瑤微微搖頭,正視著她道:“我沒有懷疑你的話。隻是......”白狐頗為善解人意地道:“無妨,我能夠理解。”


    說到此處,白狐微頓之後,巨大的頭顱轉向封亦,目光冷厲下來。


    “小六,是我兒子。”


    “說說罷,青雲門的少俠,小六怎會在青雲山,而玄火鑒又為何在你的手中!”


    白狐乃是極為敏銳的生靈,她自然也隱約感覺到碧瑤與封亦之間隱隱超乎尋常的關係。隻因兩人一個出身鬼王宗,一個是青雲門弟子,白狐一時間沒能定論,也是因為這一點,她並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對其動手逼問。


    封亦對白狐隱隱的敵意並不在意,因為知曉那隻是誤會罷了,故此平靜地迴答道:“你誤會了,小六拜入了青雲朝陽峰,如今是我門下弟子。”


    白狐被這意外之言驚得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道:“我觀你並非駐顏有術,實際年齡連凡俗中男子而立之年都未曾到吧?小六數百年修為,你也能做他的師父?”說著說著,白狐驀第想到一種情況,神色大變。


    封亦見此忙道:“你莫要多想,並沒有什麽逼迫之事,且聽我慢慢道來便是。”接著他在白狐強自按捺的目光之下,將當初探入黑石洞,同六尾魔狐與三尾妖狐之間的交集說了一遍。


    而後補充道:“小六受那上官策‘九寒凝冰刺’寒毒之傷,數百年日夜苦熬,一身修為早就消磨殆盡。尋常方法根本無法救助於他,唯有以玄功秘法護住最後根基,再造道基,修玄門陽炎秘術,再以本身陽炎之法一點一點磨去寒毒,方得生機。”


    封亦目光平靜地看著神色數變的白狐:“玄火鑒,便是他拜入青雲門的條件,我自然也便成了他的師父。”


    “上官老賊!”


    白狐憤憤地低罵一句,神情複雜地看著封亦。


    以她的修為,自然知道上官策“九寒凝冰刺”的厲害。也更加知曉在小六體內潛伏數百年的寒毒想要拔除,會是多麽的艱難!她承認青雲門“太極玄清道”天下無雙,但有那寒毒在,小六最初的修行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他這做師父的,怕也費了不少心力護持,才能真正保下小六的命。


    封亦又道:“如今小六改名胡勉,雖說修為粗淺,但玄門根基已定,也擺脫了數百年寒毒噬身之苦。你就是不信我,也應當相信碧瑤才是。”


    碧瑤聞言,也道:“數月之前,我曾親眼見過與六、與他一道的三尾胡媚,她拜入青雲門後,已然竟一身妖力轉化為玄門真元,身上妖氣全無,若非我早就知曉她的身份,怕也分辨不出來。——封亦並沒有騙你。”


    白狐目光幽幽。


    碩大明亮的狐目在封亦與碧瑤兩人身上,神色複雜地看了幾迴。若先前隻是疑心的話,現在他幾乎已然能肯定了。


    “胡勉——”


    白狐迴憶地道,“這個名字,的確是小六從前用過的。若非出自他口,別人定不會知曉,所以我信你。——隻是有一事我不太明白,青雲門戒律森嚴,最重弟子出身門戶,你又是如何說服師門長輩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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