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朝陽峰正值複盛,百廢待舉。


    那麽多新入門弟子亟待教導,封亦分身乏術,除了增加傳道授法的功課之外,也唯有將主意打在一眾求道先行的師兄師姐身上。道明緣由,眾人雖仍覺有些突兀,但也沒再反駁。


    何況封亦也道,此事無需急在一時。眾人便先自頷首應下,不過心中卻多了幾分沉甸甸的感覺。


    隨後封亦又與徐明、曲瑩等,就朝陽峰上諸多變化一一交流。


    遠道而來的六人則交由小環安頓,胡媚作為師姐,也從旁相助。她們一行後續無事,便先自告辭而去。鮫人少女嬌怯柔弱,目光怯怯,顯得頗為局促;海妖則神情淡漠,目光平靜,舉手投足之間富有英氣。


    方自走出殿門,小環便禁不住心中好奇,與她們攀談起來。


    鮫人的聲音輕柔婉轉,隱隱帶著一股神秘的靈韻。不過她們人類的語言說得極差,多是其中一人在作答,言語間也頗為斷斷續續。小環問到了她的名字,叫做“繡娘”。


    “哎,那你們又叫什麽名字呢?”小環看向額頭生著小巧犄角的海妖,出言問道。


    海妖生活在九州世界,雖然距離人類極遠,但也與人類有過接觸。故而海妖對人類的語言掌握得比鮫人熟練。


    “我叫——,”她發出一串奇特的音節,頓了一下道,“那是我們一族的讀音,也有個人類名字,叫做藍淩。”


    剛一說完,她的注意力又轉到安靜跟在旁邊的胡媚身上。


    胡媚注意到她的目光,微一抬手捋了一縷發絲,淡然地道:“怎麽,你有話想說?”


    藍淩淡漠的目光裏透著謹慎:“你的氣息,很危險!——你不是人類?”


    胡媚聞言,莞爾一笑。


    “你的感覺很敏銳。”她道。自修行“太極玄清道”以來,她渾身妖元轉化,妖氣便已然淡化。及至今日,哪怕是與她動手,能窺探出她真身的也少之又少。“我的確不是出身人族。——你好像十分意外?”


    藍淩輕輕頷首:“我以為,此處唯有人類。我、很疑惑。”


    胡媚微笑,目光悠悠望著遠處:“青雲門也並不都是如此。或許,是咱們遇上了一個與眾不同的首座真人罷。”


    藍淩雖不明“首座真人”含義,但也隱約理解她所說之言:“你是說,剛才那個人嗎?”


    “嘻嘻~!”小環接過話道,“你們剛來,對師父不太熟悉。別看他不算年長,可本事卻大著呢!不過相比起大家都敬佩他道行高深、處事公平周密,我最敬佩的還是師父開闊的心胸與器量!”


    “師父的眼界,超越了門派、貴賤、種族的界限,所以才能接納出身和種族各自相異的我們!”


    “朝陽峰,也正是這樣一個大家庭,所有人都為著更好的未來而努力呢!你們以後漸漸就會習慣了。”


    “器、量?”鮫人繡娘學到一個新詞,跟著念了一遍。


    小環聽得她說話,目光從她的身上看到藍淩身上,有些好奇地問道:“我聽說你們兩族紛爭不斷,最後為什麽又偃旗息鼓、和睦相處了呢?”


    話剛出口,鮫人與海妖相視一眼,皆流露出疏離的冷色。


    若非來時有族中囑咐,一路之上也相處頗久,隻怕她們兩族見麵便會拚鬥起來。當然,六人在各自族群裏皆算年幼,雖有靈韻,卻也沒有什麽天賦法術,想來這也是她們無法奈何對方的緣由之一。


    “吾族,遵從蜃祖、諭令。”繡娘磕磕絆絆地肅聲道。


    藍淩“哼”地一聲:“我們也不過是奉女皇旨意罷了。”


    小環聞言,笑嗬嗬地道:“既然你們各自都有囑咐,倒也免去我為此多慮。隻是還得再正告你們一迴——在朝陽峰,同門之間最忌手足相殘,若是觸犯了門規戒律,那可就誰也幫不了你們,記住了麽?”


    終不再是曾經靈動活潑的小丫頭。


    作為朝陽九代弟子中的大師姐,小環正色起來,也頗具威壓。哪怕她麵上笑意盈盈,兩族一行六人也不由神情一凜,將她的話記在心中。


    胡媚頗為詫異地悄悄看著小環。


    作為狐妖,她的壽命頗長,修行與平日諸般事宜的節奏也不如人類變換迅速。區區幾年時光,她腦海裏還滿是小丫頭沒心沒肺、漫山嬉笑玩耍的模樣,好似僅一個恍惚間,她竟已然成長了起來。


    “你們來得也巧,再有幾日便是中元節。”


    “我們青雲乃是修道門派,對中元節祭祀先祖與天地十分重視。前幾天聽穆師叔說,今年將要舉辦中元河燈燈會,屆時邀請各脈弟子參與,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呢!”


    胡媚嘴角噙笑,聽著小環熱情介紹言語,靜靜地跟在後邊。


    翌日一早。


    封亦著盛裝莊重去通天峰拜見了掌教真人。雖說以他如今的身份,此事又多賴朝陽峰本脈之力,便是自行而決也無關緊要。但慎重起見,封亦還是先行稟報給了道玄真人。


    畢竟天有不測風雲。


    封亦雖然對深入沼澤襲擊長生堂之行把握極大,但他也無法確保一定不會有意外。若當真出現什麽意料之外的情形,今日的稟報便會起作用。反正道玄真人不僅是師門長輩,還是青雲掌教,關鍵時候不就是用來處置意外與後患的麽?


    道玄也有魔教宗門的消息。


    不過卻不如封亦這般清楚細致。他在結合兩方消息,一番深思之後,覺得此事可行,便為其背書,招來諸脈相議。接連幾日,封亦來往於通天峰與諸脈之間,將此事逐漸定下。


    迴過神來,方才發覺中元節已至。


    封亦知曉穆師姐今年打算舉辦河燈燈會之事,便就此相邀。諸脈之中,同輩的隻有龍首峰齊昊一人,其他皆為長輩,對於封亦的邀請大多心領婉辭。燈會這般活動,在他們看來也隻有那些見識少的小年輕才會感興趣。


    因此他們雖然婉辭,但卻沒禁止門下弟子參與。


    等到夕陽西下,天光尚未完全黯淡,青雲山諸峰便有道道流光向著朝陽峰匯聚。朝陽幽穀,一時人聲鼎沸、來往笑鬧人群絡繹不絕。前來參與燈會的人數雖不及“七脈會武”,但也熱鬧非凡。


    其中除了熟悉的故友,諸脈前來與會的人中以初入山門的弟子為最。想來各脈的首座長輩,也考慮到門下弟子新近上山,尚未習慣山上清修,有這麽個燈會去處也好舒緩平日苦修的心緒。


    夜幕降臨。


    幽穀之中燃起篝火,那些陳列各處的燈籠也一一點起。


    今年幽穀燈會比以往更加熱鬧。以前朝陽峰燈會多是自發匯聚,也甚少邀請其他別脈同門參與。今年不同之處在於以穆師姐為首靈虛弟子策劃主持,燈會顯得愈發井井有條。


    便是燈會節目、布置也比以往周全。


    燈會之初,幽穀便依照俗世街景廟會,布置了許多座椅、長桌。桌上放置了采買上山的果脯、糕點。朝陽峰新入門的弟子最多,對以往街景廟會記憶最深,也最為開懷歡喜。


    燈會節目也著實不少。除了穆蕙秋擬定的劍舞、新入門弟子的誦經,更連以道經為題的燈謎、蒙眼之下聽聲辯位、刁鑽立意的道經辯駁等等活動也無所不有。


    初時從大竹峰、風迴峰、落霞峰這些地方過來的同門,一時還有些放不開。隨著燈會愈發熱鬧,在朝陽弟子盛情相邀之下,眾人也不再拘束,暫且放浪形骸。一場燈會,人人競相參與。


    封亦便見到曾書書這家夥杵在燈謎之前,一口氣道破好幾個謎底,被靈虛弟子賠笑著勸離;也見到陸雪琪被身邊一個軟萌可愛的師妹央求不過,參與蒙眼挑戰,唰唰一陣劍光之後,便在一眾小輩豔羨的目光下摘走了最受歡迎的獎勵。


    張小凡這家夥看著木訥愚鈍,實則內秀聰慧,徐明自作聰明以為找到合適對手,相邀辯經。而後他一番唾沫橫飛、長篇大論,卻被張小凡窺見破綻,一句話結束了那場論辯,驚得徐明懷疑人生。


    封亦麵上微笑,靜靜地看著幽穀熱鬧的眾人。


    雖說少了些修真福地的渺渺仙意,但這般熱鬧親切的人間盛景,也十分讓人喜歡。


    此情此景,豈能無飲?


    成了一脈首座,自不會有人來管束他。但終究要些臉麵,沒有如當初那般胡來。不過靈果醞釀的飲品,足以撫慰平生。此物稀罕,乃是朝陽弟子采迴靈材,封亦去大竹峰田不易處求來配方,輔以靈藥釀製。


    與會弟子人人有份,雖不多,一人一杯,卻也足夠渲染氣氛。


    “放燈囉——!”


    “讓讓,都讓讓!”


    “諸位同門、諸位同門,時辰到了,大夥兒都來此領取河燈,稍後一起放飛。別擠、別擠,河燈數量眾多,人人有份呢!”


    今年的河燈,比以往更加精致。


    隨著閆正會在符文籙書一道鑽研精深,那河燈更加玄妙。


    幽穀各處燈光暗了下來,隻剩了幾堆篝火。不過這份暗淡隻是暫時,當與會眾人的燈盞點亮,一時間黝黑的深穀仿若星河燦爛。尤其是在河燈內銘刻的玉石符文生效,晃晃悠悠自那河中而起,當真向著夜空流淌而去之時,整個幽穀一陣陣驚唿之後陷入靜默。


    人們皆沉醉在那漫天星火流淌的震撼美景之中了!


    恍惚中,封亦感覺自己好似夢迴當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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