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山脈,高聳入雲。


    在那山腳之下,穿著寬大袍服的老人怔怔出神地望著那一座山峰。他的身材十分高大,不過在袍服籠罩之下,看不出內裏身軀。隻從其麵容上看暮氣滿滿,有著老人那般積澱著歲月的風塵。


    “青雲山——”


    老人幽幽一歎,目光迷離,似迴顧往昔滿心惆悵,又似在感懷著時光歲月的流逝。


    “沒想到,老夫今生還有再度踏上這青雲山的一天!當真世事無常啊......”


    在他身邊,一個儒雅氣質的中年文士負手而立。


    悠悠青雲山,渺渺白雲繞。


    那一派人間盛景,便是他置身於此也不由為之感慨。當然,更多的恐怕還是他們出現在此蘊藏的意義,更讓他心懷激蕩!


    正好聽到老人感慨自語,那文士微微一笑,道:“毒神前輩言重了。此番四大派合力進攻青雲山,有您老主持,想來定會大獲全勝!指不定青雲門都將湮滅在聖教怒火之中!屆時區區青雲山,您還不是想來便來麽?”


    毒神眼神隱秘地閃爍一下,麵上悵然地苦笑搖頭:“老夫壽限將至,早已不中用了!除了將這一把老骨頭奉獻給聖教大業,還能有何作用?——再說,此次盛事已經推舉了玉陽子老弟做為主事,自當唯命是從,鬼王老弟可不要胡言呐。”


    那文士聞言,淡淡一笑,也不多說。


    倒是毒神另一邊,雙眉入鬢、俊逸不凡的玉陽子,此刻神采飛揚。聽得毒神親口承認,玉陽子哈哈大笑,自謙道:“終是比不得前輩閱曆豐富,還要多多仰仗才是!”目光一轉,又道:“而且,咱們四大派在明王、聖母神相麵前歃血盟誓,共襄盛舉,那青雲門肆意打壓侵辱吾聖教多年,今日便是報仇之日!少不得還要仰仗鬼王兄和三妙夫人兩位之力啊。”


    鬼王微捋頷須,道:“鬼王宗必盡全力,不負玉陽子道兄厚望!”


    三妙夫人深深地看了鬼王一眼,也輕輕地道:“聖教諸派守望相助曆來如此,合歡派自也不落人後!”


    兩人相視一眼,雖未言語,可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隱隱的凝重之色。


    今日長生堂驟然展現的實力,可是讓他們大吃了一驚。


    這個常年駐守在蠻荒聖殿的“長生堂”,一次能出動的頂尖好手居然比其他幾派都多。在首度會麵之後輕易拿下主事話語權的玉陽子,毫無意外引來了其他人的戒備。


    不管那些人從哪兒來的,能在進攻青雲這般危險無比的行動中參與進來,都可算作其本身可以掌控的力量。


    玉陽子爽朗而笑,聲音裏充滿了意氣風發。


    上午的陽光灑落,在並排站立四人的身後投下長長的陰影。


    ——


    玉清殿。


    盛怒之下的道玄,那隱隱的氣勢不止讓張小凡麵色慘白,其他人也為之噤若寒蟬!


    陸雪琪、封亦他們已經為張小凡求過一次情,道玄也十分體貼地再度給了張小凡一個機會。那已是天大的恩賜。可看那張小凡嘴唇顫抖,卻始終一言不發的模樣,陸雪琪等再是心急如焚,卻也一時間無法插手求情。


    那是張小凡執迷不悟,硬是要自尋死路,他們能求情一迴,還能一直求情不成?


    “好你個孽障!”


    “當初我看你可憐,將你留在山上,不想今日反倒成了個禍害!”


    道玄殺心頓起,“既然你要為那背後陰謀之人死守秘密,我便成全了你!你既然要庇護邪魔,那我便讓你死在這件邪魔武器之下——”他驀地轉身,在一眾人驚唿之下取迴那茶幾上被人遺忘的“燒火棍”,便欲以此將張小凡誅滅當場!


    然而,驚變陡生!


    道玄方才握住“燒火棍”轉身,突然“啊”地慘叫一聲,那燒火棍自他手中哐啷一下跌落在玉清殿地麵上。隻見道玄麵色發黑,右手輕顫,其食指指頭頂端不知被什麽咬開了一個口子,縷縷黑氣自其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順著手掌往上蔓延。


    眾人大吃一驚,隨即又看到地麵的“山火棍”下,忽然有一隻尺長蜈蚣爬出來。在那蜈蚣身後,有一條七彩尾巴分叉顫動,“哢哢”作響,顏色豔麗顯然是劇毒之物!


    那毒劇烈狠辣,發作極快。


    道玄真人轉眼間麵上泛起一股黑氣,以他深不可測的修為都不禁踉蹌一下,忙以道家真元死死護住心脈,恨聲道:“你、你敢暗算於我?”


    張小凡渾然沒能反應過來,驚道:“不、不是我——”


    那驟然的驚變,讓玉清殿眾人都出現短暫愣神。立於道玄身後的蒼鬆道人也又驚又怒,第一個反應過來,滿臉關切地向道玄走近:“師兄,你沒事吧?”


    其實別說其他人,封亦方才都被道玄盛怒攝住,一時沒反應過來。此刻見到蒼鬆往道玄靠近,心中登時警兆大作,雖晚了一步,可還是下意識喊了出來——“師伯小心!”


    幾乎與他的話出口時同一瞬間,蒼鬆道人關切的麵容之下,陡然閃過一縷狠辣戾氣!緊接著,他從袖口抽一柄寒芒森森的短劍,毫不猶豫向著道玄的身軀刺了過去!


    事實上,哪怕有著封亦冒著天大幹係提醒,道玄也並未真正猜忌蒼鬆道人。


    他與蒼鬆數百年的師兄弟情誼,不是封亦這區區一個“天才”便能輕易動搖的。可封亦的話,到底還是有所作用。便如這突然之間的發難,道玄興許腦海中都沒反應過來,可手上還是下意識地有了動作——


    在那電光火石之間,道玄左手屈指成爪,竟是一把握住了蒼鬆道人刺來的森然利劍。然蒼鬆煞氣彌心,手上利劍一轉,道玄僅以血肉之軀自是握不住。可也幸好有這片刻的轉圜,他急切之間側身一退,生生在最後關頭讓那蒼鬆襲殺落了空。


    蒼鬆不依不撓,再度持劍而刺。道玄左手鮮血淋漓,麵上驚怒交加,在蒼鬆再度襲來之時,終是按捺不住怒火,運起真元一腳踢出!


    沒見過道玄出手的人,永遠不會想象到當今青雲掌教的實力。


    哪怕是蒼鬆,也未曾料到!


    道玄赤手空拳,還是後發出手,卻在趕在他那一劍之前後發先至,那一腳狠狠地踹在蒼鬆腹部。蒼鬆受那一擊,整個人恍如一個沙袋不受控製地拋飛出去,跌落在玉清殿門口。


    那一劍,自也落在了空處。


    道玄真人伸手怒指:“蒼鬆師弟,你竟當真背叛了青雲門?”


    方才那一連串變故,都在瞬息之間發生。直到這個時候,玉清殿上眾人方才反應過來。那一個個分脈首座驚怒起身,有關切的,有嗬斥的,也有全然愣神不知所措的。


    唯獨商正梁心中思緒無比複雜。


    他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蒼鬆的背影,全然不知此時該是高興還是遺憾神傷——高興者,封亦那小子居然真叫他猜中了!可蒼鬆背叛青雲成為事實,此事本身又有什麽值得高興的了?遺憾且傷身反倒多寫。


    “蒼鬆!”商正梁複雜地看著他,“你居然真的背叛了師門,你、你瘋了嗎?”


    蒼鬆“咳咳”兩聲,眼中的神色變得十分陌生。他從地麵爬起來,張口“呸”地吐出一口血,居然狂笑不止:“哈哈哈哈~!瘋?沒錯,早在萬劍一師兄也如今日這般,被你逼入絕路的那一天起,我便已經瘋了!”


    那個被引為禁忌的名字,再度被提及,玉清殿上再度響起一陣騷動。


    封亦以莫大毅力,方才從這驟然突發的驚變之中掙脫。


    他拉住了正要質問蒼鬆的齊昊,叫醒了驚愕之中的陸雪琪、曾書書,幾人從大殿旁邊走到蕭逸才麵前。


    玉清殿上眾人都被蒼鬆吸引了注意,哪裏注意到其他?


    蕭逸才也是封亦靠近之後,方才驀地驚醒,想起了之前師父對他囑咐。


    “封師弟,莫非——”蕭逸才道。


    封亦沒有多言,隻是鄭重地點了點頭。


    蕭逸才不愧為掌門候選,麵對本門刑罰長老背叛這般顛覆訊息,硬是憑借莫大心性定力強自把注意力挪開。然後悄然召集了先前幾人,一道從玉清殿後麵轉出,快速朝那通天峰弟子聚集的區域趕去。


    到了玉清殿外麵,陸雪琪、曾書書他們這些不知曉內情的弟子,立時追問起來。尤以齊昊為盛,驟然見到蒼鬆背叛師門,他眼下心緒根本平靜不下來!


    蕭逸才不得不停下腳步,肅容沉聲說道:“如你們所見,蒼鬆師伯他,背叛了青雲門!而且不止如此,魔教也會隨之攻上青雲山,我們的目的,便是阻止魔教肆虐,且配合同門剿滅他們!”


    “不不!”


    齊昊冷汗涔涔,臉龐全無血色,“師父他,怎麽可能呢?這、怎麽可能?”


    他這一出聲,倒是提醒了蕭逸才——蒼鬆背叛青雲門,龍首峰弟子還能被信任嗎?一看到蕭逸才眼中的戒備,封亦頓時知道他的心思,連忙站出來,態度堅定地為齊昊說話:“蕭師兄,蒼鬆師伯犯下罪過,不能牽連到其他人!——齊昊師兄對青雲絕無二心,我可以為齊師兄擔保!”


    齊昊愣了一下,這才想到自己也會受師父連累,為人所疑。


    同時也對封亦毫不猶豫為他擔保而心生暖意,想到之前他還冒著風險為張小凡擔保,沒曾想一轉眼又輪到了他。心中萬分複雜之餘,又隱隱多了幾分歸屬感——至少,還是有人認可他的!


    陸雪琪、曾書書、宋大仁,以及落霞峰那位“蒼雲”師兄,也都一同站出來為齊昊說話。都是同輩弟子,相互之間總要比上一輩人熟識,自然不願齊昊就此受連累被懷疑。


    蕭逸才見狀歎道:“齊師弟莫怪,也是我多心了!”


    齊昊搖頭:“值此時節,師兄謹慎些理所應當。”


    幾人正在說話,忽地聽見通天峰下一陣長笑,聲音如雷,滾滾而來。單那傳開的音浪便在半空裏震蕩不休,幾人聽在耳中,隻覺頭腦一陣暈眩。來人修為可見一斑!


    正自驚駭時,四道人影如鵬鳥一般疾速劃破長空。自通天峰下而上,越過雲海廣場不停,徑直往玉清殿上落了下去!


    蕭逸才他們感受到那四人澎湃如海的法力波動,一個個麵色劇變。


    通天峰自雲海廣場往上,乃是布下了“誅仙劍陣”。尋常之人若是膽敢就這般飛身上去,立時便要引動古陣劍氣,被滅殺當場了。能在上麵禦物飛行的,隻有修為精深的首座與長老方可。


    那四人一路飛馳,肆無忌憚,明顯修為高絕,至少都是青雲門長老一級!而且親自感受了他們散發出來的威勢,隻怕不是尋常長老能夠與之媲美的!


    “那是——?”


    “糟了,”封亦驚唿道,“魔教上山來了!”


    也顧不得許多,封亦一馬當先放步急奔,往廣場而來。


    蕭逸才等齊齊凜然,忙緊跟而至。待到過了虹橋,剛一踏上雲海廣場,遠遠地便聽到了一陣廝殺唿喝的雜亂聲響。那聲音都是從通天峰弟子日常居住活動之處傳出。


    蕭逸才神情焦急,立刻禦劍而起,眨眼間到了一大片建築之處,正碰上魔教四大派弟子攜手攻山,將那猝不及防的長門弟子打得大敗虧輸!


    還好蕭逸才沒有那麽衝動,麵對猶如潮水般的魔教弟子,以區區七人之數貿然殺過去,也解不了此刻危急局勢。


    “哐啷!”


    蕭逸才並指如劍,手訣一引,祭起那柄威勢不凡的青雲盛寶“七星劍”,口中大喝道:“諸位師弟,隨我布陣!”


    ——


    玉清殿。


    隨著封亦幾個悄悄離開,除了有心在意的商正梁,其他人都未曾注意到。而蒼鬆瘋魔一般泣血指責,讓眾人一時明白了他背叛青雲的緣由,沒想到竟牽扯那段與“萬劍一”有關的辛秘,眾人無不為此唏噓!


    而道玄真人,也逐漸緩過氣來。


    因為封亦的插手,道玄真人雖說大意,可也隻是被“七尾蜈蚣”咬了一口。“七尾蜈蚣”毒性猛烈,卻奈何不了他。至於左手傷勢,不過皮外之損罷了。他那一身渾厚無比的道家真元,便是守護己身最大的依憑。


    漆黑的毒液,順著手指傷口被道玄一點一點逼出。


    他那原本神瑩充盈麵龐浮現出蒼白顏色,脊背卻緩緩站直,氣勢一激,周遭眾人無不微眯雙眼,修為低的還忍不住後退半步。


    道玄目中帶著痛惜與憤怒,凝注在蒼鬆的身上。也許此時身體的痛楚,遠不及承受背叛的心寒:“我卻沒想到,你對當年之事懷恨在心!——蒼鬆,你莫非以為單憑一條毒物,便能奈何得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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