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亦說話的聲音不算大,可周一仙也坐的不遠,立刻便豎起耳朵,將注意力轉到了這邊。偏又在麵上裝作渾不在意,目光也看向別處。


    小丫頭比起之前,長大了許多。


    她本就心性多智,早慧聰穎,比起同齡小姑娘而言更是成熟得多了。至少,眼下的小環,便很能明白封亦此時的出言邀請,於她而言乃是生命中極為重要的轉機。


    幾年之前,小環年幼,心思也單純。


    她隻是不想和關心自己的爺爺分別,便拒絕了提議。而隨著這些年來,她與爺爺相依為命,自神州大地流浪,走過了許多地方,也見過了許多的人和事。漸漸地,心中自然生出不同的想法。


    尤其是漁岩鎮此次遭遇,深陷山神廟絕境之中,封亦陡然出現將她們爺孫倆救下時,那種無與倫比的衝擊讓她無法忘懷。


    小環雖說對於太過長遠之事,仍自懵懵懂懂。可她小小的心靈之中,卻也意識到想要把握自己的人生與命運的話,是需要足夠的力量作為支撐的。


    何況,修真練道之神秘、超凡脫俗般飄然若仙的出塵氣度,對於小丫頭本身便有極大的吸引力。


    考慮良久的小環陷入苦惱之中,不由得求助那般,望向了周一仙。


    而周一仙,在對上小環苦惱神情之時,便無聲地歎了口氣。顯然,小環內心之中,從她苦惱起始,便已然有了傾向與決斷。他與小環相依為命,如何能不知曉她的心思?


    何況每次小環想吃冰糖葫蘆時,不正是這般神情嗎?


    作為他的爺爺,周一仙沒有辦法拒絕小環欲要踏入修真的念頭,也不會去拒絕。畢竟,誰不想自己的後人能過得比自己更好呢?青雲門便是再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卻終是天下第一正派。朝陽峰雖近些年沒落了,可隻看眼前這家夥,便知複興不過早晚之事,也不會埋沒了她。


    當即定下心念,周一仙漸漸釋然,也沒露出什麽不舍、遺憾之情。他知道小環聰穎,若是流露這些情緒,反倒讓她平添壓力煩憂。當即便捋著胡須,哈哈輕笑,似頗為歡喜:“小環,青雲門乃是名門正派,修道福地。難得你有此機緣,若你想去時,爺爺第一個支持你!”


    小環靈動的大眼轉了轉,怪道:“爺爺,你不是不喜小環修行的嗎,怎麽又改主意啦?”


    周一仙灑脫地道:“有你這麽個拖油瓶,這些年可把老夫累得夠嗆!若你去了青雲門,老夫行走江湖,自會更加輕鬆瀟灑,快活恣意。別的不說,單是冰糖葫蘆一項就能為老夫省下多少開銷!”


    周一仙不願小環接觸修行,其實隻是怕她陷入到正邪兩派的糾葛中去。然而命運無常,叫他爺孫倆遇上了封亦,偏也讓小環動了念頭,周一仙自不會強求違逆。


    作為相士,周一仙也深刻明白,有時候有些事情不是避便能避得了的。


    然小環偏著腦袋,忽然改變了主意,說道:“唔。大哥哥,要不我還是不同你去學道修行了,小環舍不得爺爺!”


    周一仙沒料到小環竟會如此選擇,心中不由一熱,原本灑脫神情都有些繃不住。等了片刻方才穩住心神,失笑著搖頭,道:“你這丫頭!不要說胡話了。跟著爺爺行走江湖,多是風餐露宿,有什麽的好的?何況爺爺也無別的本事交給你,你留在爺爺身邊,豈有前途可言?還白白浪費了你的天賦!”


    “可是,”小環皺著可愛的眉頭,犯愁地道,“如果爺爺沒有我幫你忙,你該怎麽去騙錢呢?要是賺不到錢的話,爺爺豈不是要餓死了?”


    周一仙笑容一滯,再顧不上心懷大慰,惱羞成怒那般斥道:“胡說八道!老夫從來都是憑本事吃飯,哪有什麽騙不騙的?你個小丫頭片子懂得什麽,可不要敗壞老夫的名聲!”


    偷眼去看封亦,卻見對方麵帶笑容,似並不在意,又像是別有深意。周一仙忍不住歎了口氣,隨即想起小環說出這番話的本心,卻是出自關心他,又讓他一時生不起責怪心思了。


    當即搖了搖頭,沒好氣地道:“你便放了心罷!爺爺行走江湖,總不能離了你這小丫頭,便活不下去吧?你以為在你到來之前,爺爺是怎麽活得那般自在的?”


    “老先生,”忽然封亦開口,插了句話,“我之前在山神廟聽您之言,您老似乎與本門青雲子祖師大有關聯?”


    以周一仙脾性,以及洞察人心的敏銳,他是並不想與青雲門車上太過密切關係的。可封亦問的是傳承,周一仙在世遊戲人間,也不會拿此玩笑。當即猶豫一下,還是點了點頭,迴道:“的確有關聯。”


    他捋了一下胡須,目光定定地看過來:“從某種角度而言,論及老夫出身,與小友師門還可算是同宗同源呢。”明顯這句話中,多帶了些周一仙自己的心思。


    封亦微笑如故,點點頭,說出一句讓周一仙大感意外的話來:“既如此,若晚輩鬥膽相邀,先生可願屈尊青雲,也算尋根問祖,落葉歸根。——先生以為如何?”


    周一仙手上抖了一下。


    幾個胡須不小心被扯了下來,偏他仿若未覺,由來淡然的心中一瞬裏居然頗為意動!然而很快,周一仙又將心緒穩固下來,故作戲謔地道:“小友可真會說笑!老夫一把年紀,難道還能隨你入山修行不成?”


    封亦卻十分認真,道:“以先生之才,又是青雲門故舊,晚輩豈敢冒犯?若先生願意到我朝陽峰,定當許以先生一脈客座長老之位!”


    周一仙目光熠熠,卻終是失聲笑道:“小友,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許以客座長老,嗬嗬嗬!小友以何種身份,說出如是言語?”


    封亦目光不閃不避,道:“自是以朝陽峰下一任首座真人身份!”


    周一仙心中一動,他深深地看了封亦一眼,有些意外,但細細想來又在預料之中。朝陽峰這些年來並沒有太過驚才絕豔之輩,以封亦如此年輕表現出來的修為與心性,未來執掌一脈不在話下。


    可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輕聲地道:“小友切莫再言。除非是,小友當真坐上那首座之位,再說其他罷!”然後他再度轉向孫女小環,少見溫言細語,勸她說道:“小環,你便依了自己本心,隨他上山去罷!等你離開,爺爺也可沒了後顧之憂,去些早便想去的地方。”


    小丫頭多番思量,終究是如周一仙所言,遵循了內心本意。


    不過封亦卻沒有立刻帶她離去。一則接下來他並不會立刻迴山,而是要去往東海。此行注定波折不斷,多有危險,封亦可不敢讓小環隨他一塊兒置身險地!二則,封亦也需要向師父稟報。雖說以師父的性子,定不會介意收下一個資質極佳的徒兒,但提前稟報一聲,也是應有之意。


    最後,周一仙爺孫倆個也珍惜分別前的時日,樂得多呆一陣。


    至於封亦邀請周一仙的提議,也並非出自一聲衝動,而是熟思之後做出的決斷。想要實現心中幻念,封亦知道但憑一己之力絕無可能,唯有統籌所有能用到的力量,切切努力,腳踏實地戮力前行,方才有那麽幾分成功的可能。


    周一仙作為此世之中,見識閱曆最是廣博之人,若能得他相助,必定平添幾分把握。何況他本來便與青雲門有舊,同宗同源,也不算太過突兀。唯一的不確定處,便是以他此時尋常弟子的身份,來說這樣的話分量不夠。


    想到這裏,封亦心中暗道:“看來這迴迴去,得想想辦法,如何在師父那兒多敲敲邊鼓了。”


    封亦在漁岩鎮停留了五日。


    五日中,漁岩鎮聶永全葬禮已然舉行過了,至今鎮中,仍可見處處素縞。他也曾謹慎地隱藏行蹤,巡查可疑蹤跡,但直到他最後離開,也沒有尋到那紅雲妖僧的線索。


    其餘時間,封亦都在指點小環修行。


    雖未明言,可他指點的法門,其實已經算是“太極玄清道”的修行根基了。隻是沒有師命,他暫時未有真正將玄門神通傳下。他已經與周一仙兩人約好,若無甚意外,半年之後便在河陽城碰麵。


    與爺孫倆道了別,封亦從周一仙處問清了一個地名,隨即尋個僻靜出禦劍而起,徑直往那處地方飛去。


    卻是個什麽地方,讓封亦這般上心?


    原來,他從周一仙口中問詢的地方,名字叫做“小池鎮”!


    又是一段沉默的趕路行程。


    封亦並未全速行進,可畢竟是禦物飛行,速度也遠非從地上走可比。約莫十餘日後,封亦打聽到了小池鎮所在,未避免錯過地頭,他便自天上落下,步行著邊問邊行,向著目的地而去。


    及至到了小池鎮,天光暗淡,竟是快要到黃昏時候。


    他沒有進入小池鎮,不過也在鎮外,便見到許多人圍聚布告牌下,議論紛紛。照這時間段而言,小池鎮也應是不堪妖狐所擾,同心協力湊了銀兩,寫下布告,以圖尋來懲處妖魔的上師高人。


    封亦沒去湊熱鬧。


    他不需要什麽賞錢,更不甚在意別人對其尊敬和傳頌,故此問明了黑石洞方向,便大步而去。


    然而剛踏出鎮外,封亦便怔然立住。


    隻見前方,在那大路之上,盈盈地一道身影,巧笑嫣然,似驚似嗔,偏又故作淡然那般靜靜地看著他。


    黃昏下,夕陽燦燦,紅霞漫天,落在這兩人的身上,映出兩道斜長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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