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迴,轉過主殿,後麵場景果然一變。


    原本屬於山神廟的建築、院牆,乃至許多燈柱裝飾,全都消失不見。僅剩了地麵灰色石板,平整地鋪開,一直綿延到視線的盡頭。


    區區山神廟的後院,竟會有如此寬敞的區域?


    那自然不是的。


    封亦一直維持著“天眼咒”,凝視周遭,判斷出自己穿過那山神廟的主殿,到了陰邪鬼物真正的“鬼域”之中。那是無盡陰戾鬼氣,所使出的天賦神通,處於虛幻與現實之間。


    沒有一定的能力,進不來此處。


    同樣的,若是沒有足夠的實力,即便進來了,也決計走不出去。


    哧啦~


    哧啦~


    朦朧鬼域,霧氣彌散。那是濃鬱陰氣顯化,冰冷刺骨。在那看不透的濃霧之中,忽地傳出一陣刺耳撓心的磨刀聲音。一聲接著一聲,節奏似是漸漸急促,引得人心中發怵。


    封亦自不會被如此小手段驚住,他辨明了方向,一笑而往。沒走多遠,便見到前方濃鬱的霧氣散開,顯出一個鮮血淋漓的屠宰台。屠夫麵目發青,滿麵虯髯,手中一柄尖刀有鮮血滴落,在其屠宰台上,正是一條體壯膘肥的黑犬。


    詭異的是,那黑犬雖是被剖開胸腹,取出內髒肝膽,偏偏聞見生人氣息,竟狗頭一轉,口中涎水淌下,一雙眼赤紅著落在了封亦身上。旋即“嗚”地一聲低吼,那黑犬竟從屠宰台上一躍而起,空蕩蕩的胸腹血液飛濺,猛地朝著封亦兇狠撲來。


    那屠夫發青的麵孔亦是露出獰笑,手持尖刀利刃,殺意凜然,大步邁近!


    封亦目光打量著兩個鬼物,稍有些疑惑。


    別看一人一犬極盡血腥恐怖,可它們在封亦的感知之中,兇煞戾氣,完全不足以撐起這片厚重的鬼域。


    黑犬速度最快,幾個起落,便到了封亦身前,健壯的身軀猛地躍起,一口咬向封亦的脖頸要害。它那空蕩蕩的胸腹,鮮血混雜著莫名液體四下飛濺,惡心而可怖。


    然封亦對付它,連法寶都未曾祭起。


    隻是並指如劍,掐了個劍指,唰地一道劍光成形淩厲斬落!那尚在半空的黑犬,立時與它那讓人發怵的飛濺髒汙一同化作齏粉,消散在空中。封亦動作不停,隨手一指點出,劍氣縱橫,將那來勢洶洶的屠夫也滅殺當場。


    而後繼續深入。


    並在短暫時間裏,他接連遭遇了麵目七竅流血的戲女、渾身濕淋淋的陰戾幼童,乃至鎮民也未曾提到的憨厚陰沉農夫、滿臉煞氣的獵戶等等諸般形色不同的鬼物。


    越往深處,那些鬼物出現的頻率也愈發聚集。


    等待封亦來到一顆古槐樹前,但見黑雲滾滾,一個一個曾經滅殺的鬼物魂靈,竟再度顯現。那磨刀霍霍的屠夫與猙獰黑犬,更是處在極為顯眼的位置。百鬼聚集,陰風厲嘯,鬼氣森森。


    封亦頗為驚疑。


    他可以確信自己此前,絕對以淩厲劍意滅殺了那些鬼物。可沒想到一轉眼,竟有見到了它們!——這些東西,難道在鬼域之中無法被消滅?


    封亦可不信!


    錚錚錚——!


    道道劍光凝形,正是“以氣化劍”之術,瞬間便有數十道凝實劍光電射而出。隨著封亦修為提高,對劍道領悟加深,尤其在滴血洞中有了“天書”機遇,“氣劍決”在他手中愈發得心應手。


    便如此時!


    無需借助法寶之威,他自身便能“以氣化劍”。並且那數十道凝實劍光,皆能隨著他心念而動,化作淩厲劍氣,以諸般繁複角度攻殺而去,隱隱間遵循了某種劍路,威能無匹。


    但見場上劍氣縱橫,百鬼哭嚎!


    便是數量增多,也擋不住封亦淩厲劍招。隻短短幾息,場上百鬼崩滅,諸般灰燼齏粉紛紛揚揚。地麵上,處於虛實相間的灰色石板,都被劍氣劃開道道深痕。


    封亦對這一招頗為滿意。


    雖說此招借鑒了“怒劍訣”部分技巧,但終究不同,算是由他自己摸索創出的運用。故此也為其起了個名,借先輩名義,厚顏便將其稱作“玄陽分光劍”!


    且說封亦使了個劍訣,一招滅殺群鬼,終是將那鬼域之主驚動。


    但見古槐之上,鬼氣彌漫,一道道白色虛影自槐樹落下,紛紛點點,好似森白槐花飄落。可那“槐花”落地,卻一瞬之間化作了厲鬼,陰陰鬼哭,護衛著後邊的槐樹。


    封亦斬了幾個複生的厲鬼,沒有摸透那鬼物的手段,隻知眼前槐樹定是關鍵。也失了試探的心思,手上劍訣一引,但聽得“哐啷”一聲龍吟,“鳴泉”仙劍出鞘,落入封亦手掌!


    那淩厲劍意,陡然再漲!


    封亦一劍斬出,灼灼陽炎劍氣瞬間覆滅了所有的鬼物,旋即躍至古槐跟前。“天眼咒”一開,麵上頓時陰沉,怒道:“原來是這麽個東西!”頓時不再留手,一劍落下,將那古槐居中斬成了兩段!


    哢~


    古槐上部落下,化作漆黑齏粉散開。


    與此同時,天地四方,竟也如鏡麵那般露出道道裂縫,哢嚓一聲碎裂開來!封亦雙眼微眯,隻覺陣陣陰風過後,眼前之景,再度一變。環顧四周,他發現自己身處殿內,身前神像、四周牆垣都十分眼熟,接著驀地醒悟——這不正是那座山神廟的主殿嗎?


    他走了兩三次,居然都沒能真正從這兒走到後院去麽?


    不過這一次,封亦倒是多了些信心。因為周遭環境,已不似先前那般鬼氣森森,盡管依舊滿目蕭索,那也隻是山神廟被廢棄之後,曆經時間自然傾頽。籠罩在山神廟上的鬼域,隨著那古槐斬斷,已然被破開了。


    果然,封亦再度往廟中後院而去,立時覺察到了不同。


    後院同樣因為棄置,變得蕭索淩亂,雜草叢生。當他踏步進入,一眼便見到庭院右麵角落,道道鬼影中,圍困著兩個活人。等封亦看清,麵上一笑,放下心來。


    那兩個,一人皓首白須,長得道骨仙風,另一人則是個粉嫩女娃,一雙眼睛頗為靈動,正是封亦先前猜測的周一仙與小環!


    眼下爺孫倆處境不大妙。


    也不知周一仙使了什麽手段,布下一道青光,正將兩人罩在其中,使那陰氣鬼氣,都無法突入。又在手裏各自捏了一疊黃紙,上邊畫了玄奧朱砂紋路,正是凡俗之人驅邪滅鬼最常見的符紙。


    被他握在右手那張符紙頗為不凡,隱隱中凝聚了一股不弱的法力波動。周一仙將其握住,便似有淡淡電弧躍動,熠熠生華。那些圍在爺孫倆周圍的鬼影,沒能奈何兩個,一是那青光防護,另一則便是忌憚他手中那道可怕的符紙。


    雷霆至陽至剛,本就是陰邪鬼物的克星。


    然而手握雷符的周一仙,臉上卻半點沒有得意,反倒滿是苦意。一麵防備著那些虎視眈眈的鬼影,一麵口中喃喃,疑惑地道:“不應該啊,我明明事前占卜過,此行得遇貴人,有驚無險,怎麽鬧得如此險象環生?”


    小環年紀不大,此時雖有些擔憂,竟完全不似尋常孩童那般懼怕。


    聽了爺爺周一仙的自言自語,她還有心思,如大人那般歎了口氣地道:“爺爺!你自己什麽相術水平,還能不知嗎?信了不說,還逞能接下這驅鬼的活兒,這哪是咱們能做得了的啊!”


    周一仙哪裏肯在孫女麵前示弱,梗著脖子道:“老夫這些手段,可都是源自正派領袖青雲門祖師之手!想那青雲門,門下弟子哪個不是驅邪伏魔的好手?老夫與他們同宗同源,驅個鬼又怎麽啦?你沒見最起初,老夫隻甩出幾道符紙,就把那幾個怨靈打得抱頭鼠竄了麽?”


    小環水靈靈的大眼睛忍不住一白,沒好氣地道:“是啊是啊,然後就惹惱了小鬼背後的老鬼,把我們一塊兒陷了進去,困在這個地方!爺爺,你要再是想不出法,咱倆今天可真要嗚唿哀哉了!”


    周一仙哪裏不知這道理?


    一時也沒了鬥嘴的心思,歎氣道:“本來還能施展‘遁術’跑路,誰能想到那鬼物居然連‘鬼域’都能展開,老夫的遁術失了作用,消耗了兩張符紙卻連山神廟都沒出得去!唉——咦?”


    錚~!


    陡然間,庭院中驀地射來幾道劍氣,煌煌灼灼,鋒銳淩厲!


    周一仙剛剛覺察到動靜,便感覺一陣鋒芒自護體青光擦身而過。那些圍在兩人身邊虎視眈眈的鬼影,一瞬之間齊齊鬼哭厲嚎,麵露驚恐,旋即便被劍氣中渾厚道家法力磨滅了身形,化作少量齏粉飄散而落。


    “是你!”


    周一仙驚唿一聲,旋即大喜過望,哈哈笑道,“老夫說什麽來著?——得遇貴人,有驚無險!哈哈,老夫相術,果然還是極準確的!”


    “大哥哥!”


    小環早在見到封亦之後,便將爺爺忘在了腦後,小短腿邁動迅速,從那青光之中出來,小跑著往他奔過來。


    忽然,就在小環離開青光瞬間,憑空一道鬼氣凝形,化作一隻青麵獠牙的厲鬼往小環衝來!


    可比那鬼物更快的,卻是封亦一道劍氣!


    小環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她自己被鬼物盯上,那鬼物便被一劍斬滅。不過驟然出現在身邊的陰鬼厲嚎,還是嚇了她一跳,但馬上便恢複過來,仍自小跑著奔到了封亦身前。


    “大哥哥!”


    “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封亦溫和笑著,雙眼微眯,伸手輕輕摸了摸小丫頭腦袋,說道:“你忘了我身份麽?誅邪滅魔,是我本分,出現在這裏不是十分正常的嗎?——倒是你!還有老先生,我記得先生雖然博學,卻並無降魔手段,怎麽也接起開壇作法、驅鬼降魔的委托來了?”


    周一仙先是被小環離開青光嚇了一跳,緊接著就被封亦質問,老臉一訥,訕訕地道:“本來是不會的,可誰想那鎮長盛意難卻,許以重酬,老夫便會了。老夫見不過是幾個孤魂野鬼,也就沒放在心上,何況接活兒前還起了一卦,道是‘有驚無險’,眼下不正應了卦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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