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所以地低下頭, 沈明臉色一變:“這旨意, 是陛下親自……”


    陸湛點了點頭。


    沈明是個急性子,得了迴答便有些坐不住了,他從凳子上站起來, 焦急地在屋裏走了幾圈。半晌, 他步子一定, 剛打算說話,便聽到門口傳來一陣微妙的聲響。


    迅速止住話, 沈明寒著臉打開門, 還沒來得及查看偷聽的究竟是誰, 就被一團黑色撲了一臉。沈明一慌,近乎手忙腳亂地將那團黑影抓下來, 對上那雙晶亮的豆眼, 沈明才發現手裏是一隻八哥。


    陸湛抬手掩住額頭, 默默忍笑別過了頭。


    沈明沒注意到他的神色, 目光在院子裏環顧一周便落在了正躡手躡腳準備逃跑的沈川身上:“沈川!這八哥是你養的?”


    沈川心虛地停下腳步, 露出一個格外純良的笑容:“爹,我整天要去城門當值,哪有時間養這個玩意呀……呀……殿下,原來您也在啊?”


    看著從沈明身後走出來的陸湛,沈川露出了一個欲哭無淚的絕望笑容。


    然而出乎他預料的,陸湛居然主動開口解釋了:“這八哥確實不是沈副將養的,而是我送給晚……沈小姐的。”


    沈川連連點頭,還沒來得及徹底放鬆,便又後背一涼。


    原來陸湛的話還沒說完,隻聽他溫聲道:“這八哥怎麽會飛到這裏,可是沈小姐那裏出了什麽事情?”


    沈川咽了咽口水,還沒來得及迴答,餘光便瞟見燈光下,他爹的手用力到已經骨節泛白。沈川一抖,陡然往後退了半步,眼睜睜看著沈明無師自通地露出了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王爺無需擔心,小女……”


    陸湛右眼莫名一跳,令他心裏都連帶著生出了一種濃鬱的不安感。


    而那八哥也果然沒讓他失望,不等沈明說完話便叫嚷起來:“王爺!本王!晚晚!”


    沈川目露驚奇,顯然沒見過這麽聰明的八哥,居然隻是聽到一個特定的詞匯就能說出一大長串的。沈明比他想得更多些,一聽這三個詞便心中一緊。


    而陸湛已經下意識伸出了手,卻仍是晚了一步。


    八哥快快樂樂地喊道:“本王要娶晚晚了!本王……嘎!”


    隨著它聲音的落下,院子裏變得一片寂靜。陸湛閉了閉眼,有些後悔之前聽沈晚的話放過這八哥一次,但眼下情況不容過多思考,他隻得勉強鎮定下來,盡量平靜地解釋道:“這八哥記性不太好,經常記混東西……”


    似乎是不願意背這口大黑鍋,八哥奮力掙紮了下,盡管被陸湛捏著嘴,還是發出了一聲略顯沉悶的不滿嘶鳴。


    陸湛的手越發用力了些。


    沈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到半空中傳來一聲清脆的鳥啼。沈明正有點好奇這深秋時節是哪裏來的這麽多鳥,抬眼便見一隻體型嬌小、渾身褐灰的小鳥在院子上空盤旋了一圈,似乎確認了什麽一樣,突然俯衝而下,一頭紮進了陸湛的懷裏。


    陸湛一時不查,被它撞了個正著。小家夥見到熟悉的主人,開心地啾了一聲,兩隻小小的爪子扒著陸湛的衣袍,用小腦袋努力蹭了蹭他的手。


    沈川微微張大了嘴,疑惑出聲:“這個……不是木蘇養的那隻鳥嗎?”


    沈明眼裏一閃,神色頓時不善起來。好在沈川也意識到自己口快闖了禍,牢牢抿緊唇,不敢再說話,隻剩下一雙眼睛時不時看看八哥、看看雲雀,又看看陸湛。


    沈明到底外出征戰過,比沈川見識多些。不過多打量了幾眼,他就認出這正在向陸湛撒嬌的小鳥究竟是個什麽品種。沈明笑了笑,笑容裏卻不帶什麽笑意:“西南進貢的小雲雀……真是勞王爺費心了。”


    陸湛一顆心幾乎是分成了三份,最大的那份裏滿是思念,令他想做一次梁上君子,不偷別的,隻偷偷去看沈晚一眼。第二份則在絞盡腦汁地想著解釋的借口。至於最後一份,則用來思考究竟把沈川調到哪裏去才會保險,以及用雲雀燉八哥做出來的湯會不會好喝。


    沈明卻已經被氣得快失去了理智,他按捺下想拿著掃帚將人打出去的衝動,語氣強硬地開始趕客:“天色不晚……不對,是不早了,王爺若是還有其他事情的話,不如明日再說吧。”


    陸湛一僵,下意識看了眼沈晚院子的方向,沈明被氣得親自將他送出大門,又親手關上了府裏的大門,這才氣衝衝地往臥室去了。


    翌日一早,沈晚去向沈夫人請安的時候才得知了這件事。沈夫人性子溫柔和善,也說不出來什麽重話,最終也隻是委婉地提醒了下沈晚,讓她迴去好好審一審荷白和木蘇。


    沈晚一聽就知道是怎麽迴事,她一早便有這個心思,卻因為沒有什麽特別合理的理由,隻得一直忍著。眼下雖然沈夫人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沈晚也不清楚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但還是立刻應了下來。


    迴到院子後,沈晚理了理思緒,讓梔初將兩人叫了過來。


    荷白和木蘇昨天晚上便收到了陸湛傳來的消息,心裏倒是都有了底,並不怎麽慌。見沈晚擺手讓梔初出去並關好門,兩人恭敬地行了一個大禮,齊聲道:“奴婢三品醫女木蘇/荷白,給主子請安。”


    沈晚莫名被奪了發問的先機,緩了半晌才緩聲道:“你們得到消息了?誰告訴你們的?”


    一早得了叮囑,兩人都是一副知無不言的模樣。荷白答道:“稟主子,是殿下說日後無論主子問什麽,奴婢們都要如實迴稟,不得隱瞞一個字。”


    說完,荷白將一張字條放到桌麵上。沈晚下意識看過去,立刻認出這是陸湛親筆所寫,上麵的字跡隻有短短兩行,大意倒是與荷白說的差不多。


    在她低頭看信的工夫裏,荷白和木蘇倒是都沒出聲。沈晚等看完信才意識到這點,臉上不自覺有點熱,抿了抿嘴角,她低聲道:“你們都是殿下派來的人?”


    木蘇搖了搖頭:“稟主子,奴婢與荷白都是皇後娘娘的醫女,是殿下為了主子您特意從皇後娘娘那裏要過來的。”


    沈晚臉上越發熱了。她有心想拿出點刑訊審問的氣勢來,但無奈的時,荷白和木蘇已經將氣氛攪得好像是在訴衷腸一般。


    見她不語,荷白接過木蘇的話,繼續坦白道:“其實我和木蘇自進府後一直有皇後娘娘和殿下傳遞消息,主要寫的都是主子您的日常生活……主子您別誤會,這其實也不是殿下吩咐的,而是皇後娘娘覺得主子很合適殿下,這才命奴婢們這麽做的。”


    沈晚一愣,有點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她一直以為這傳遞消息的事情是陸湛安排的,卻沒想到除了沈川那個總是胡言亂語歪打正著撮合她和陸湛外,皇宮裏居然還有一個更大的推手。


    隱約間,沈晚好似再度聽到了劇情重組的奇妙聲音。


    荷白性子急,一件沈晚可能是生氣了,語氣焦急地開始解釋:“主子,殿下對您的心意都是真的,不然也不會費盡心思來謀得這賜婚了……”


    直到被木蘇扯住了袖子,荷白才意識到她說了不該說的,不由扁了扁嘴。


    沈晚看著二人,有些好笑,更多的卻是滿心的疑竇:“你剛剛說這賜婚是殿下謀來的?難道不是在壽宴上求來的嗎?”


    兩個小丫鬟對視了一眼,最後木蘇咬了咬牙,低聲道:“奴婢說了,您可別怪殿下……您先前做了條沙子的金龍,殿下找了個幕僚,在陛下麵前演了場戲……”


    木蘇知道的情況其實也不怎麽詳細,隻是在青蘇那兒聽說過一些。然而就是這不怎麽詳細的版本,也令沈晚聽到整個人都默默發起了呆——


    她從來都沒想過,這份賜婚的殊榮裏,居然還有她的一份功勞。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眼見沈晚臉色越發不對勁,這下不隻是荷白,就連木蘇也急了:“主子,您別多想,殿下他其實也不想將那條金龍送出去的,就像您之前送殿下的那條金鱗,已經化成一盤散沙了,殿下還好生在寢房擺著呢!”


    沈晚頓時從思緒中抽離出來,她微微咬了咬舌尖,將想笑的情緒壓下去,挑了一個比較安全的問題來問:“金鱗?”


    荷白眨了眨眼:“是啊,小姐您一開始說那是錦鯉,奴婢們也就信了,還是青蘇看出來的——‘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小姐原來還有這層意思在,奴婢們當時都沒看出來。”


    和陸湛被八哥當場拆穿那會兒差不多,沈晚也生出了一股子惱怒的感覺。但和陸湛不同,她這些惱怒卻是來自於被誤解。


    她當時送龍的時候隻是單純想幫陸湛解決個麻煩,送錦鯉的時候也隻是為了討個祝福的好意頭。沒想到就這麽簡單的兩樣東西,最後居然會徹底變了味道。


    不愧是在奪權劇本裏曆練出來的人,腦補起來果然可怕!


    第39章


    沈晚又是生氣, 又是好笑,一時間都不知道究竟該用什麽樣的神情來麵對木蘇二人了。她這次緩了許久,才竭力讓心情平靜下來, 問道:“昨天晚上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我娘怎麽會知道你們是殿下的人?”


    荷白和木蘇對視了一眼, 有心想給陸湛留下最後一點顏麵,卻又在沈晚的目光中敗下陣來。看了眼窗台邊上正歪著脖子睡得正甜的八哥,木蘇小聲道:“主子您和少爺說話的時候, 這八哥不是飛跑了嗎?剛巧老爺正在和殿下在書房議事,這八哥正好飛到老爺麵前了……”


    剩下的話不必木蘇再說,沈晚也反應過來。這八哥究竟有多機靈她一早便見識過了, 陸湛在的話沈明必然少不了會敬稱一句“王爺”,而這兩個字剛巧像是八哥發瘋的開關一般。


    沈晚設想了一下那種場景, 方才的那點被誤解的不快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忍俊不禁的感覺。


    見她終於有了點笑模樣,木蘇才鬆了口氣, 繼續道:“然而更巧的是,我們二人給王爺用小雲雀遞的消息, 也當場被老爺看到了。”


    沈晚終於明白為何早上請安時,一貫溫柔淡然的沈夫人也會露出一副為難而略帶怒意的表情。忍笑端起茶杯,沈晚定了定神:“小雲雀, 遞消息?遞什麽消息?”


    她對這件事的不滿由來已久, 因此問這句話的時候, 臉上倒是帶出了點情真意切的怒意。


    荷白從沒見過沈晚這幅樣子, 生怕她會因此而怨上陸湛, 連忙又細致解釋了一遍:“主子您別生氣,主要是皇後娘娘心疼殿下每日不得開懷,見王爺表露出了對您的特殊,才讓奴婢們這麽做的。”


    木蘇跟著附和:“殿下對您的感情也都是真的,奴婢們傳過去的消息殿下每次都會很認真地看,若是隔幾日收不到關於您的消息還會讓青蘇來催……就連那八哥,您提了句喜歡它,殿下便也沒真的處置掉它。”


    見木蘇特意將這件事單獨拎出來說,沈晚下意識瞧了那八哥一眼,突然意識到了些之前沒反應過來的事情——這八哥在她看來是逗趣搞笑的,但在這個勾心鬥角、人多口雜的大環境下,一時不查便可能會被有心人拿來做文章。


    尤其,陸湛還是用設計昭文帝的方式獲得的賜婚恩典,甚至還借著昭文帝那點難得的愧疚感獲得了不少的好處。這事一旦被昭文帝知道,後果便不堪設想。


    而就是這麽大的一個隱患,陸湛卻因為她隨口的一句話而真的留了下來,其中的情意和分量甚至比他上次苦心布置青楓莊要顯得更厚重一些。


    以前沒對比的時候還沒發現,直到眼下荷白和木蘇真的將這一樁樁一件件都坦白講出來,沈晚才發,她雖然也為陸湛做了點事情,甚至在陰差陽錯間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內裏的情意卻是比不上陸湛的。


    尤其……尤其她還妥善保留了那兔子紙鳶裏藏著的字條,想著日後若是真的和陸湛感情不睦了,還可以用來當做順利脫身的籌碼。


    思及此,沈晚抿了抿唇,心裏生出一種濃重的愧疚感。


    木蘇心思細,一眼就看出了沈晚的心情,想到陸湛的命令,木蘇咬了咬牙,幹脆將剩下的事情也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主子您也無需過於愧疚,殿下一開始確實是存著拔出隱患的心思,但因為陛下昨日降旨令禮部將殿下與您的婚事按太子的規製來辦,殿下怕有人會安插人到您身邊,便特意叮囑說先將這八哥留下,用來揪這些暗樁。”


    木蘇生怕沈晚多想,語速極快。等她說完,一抬頭便見沈晚皺起了眉,木蘇心裏一沉,生怕是自己說錯了什麽,但還沒來得及迴憶分析,餘光就瞟見沈晚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按太子的規製辦?”沈晚重複了一遍,有點震驚,猶豫再三依舊輕聲將疑問問了出來,“陛下這是……有意立殿下為儲君?”


    木蘇低著頭,沒敢接這句話。


    沈晚沒了再繼續詢問兩人的心思,讓兩人退下後便折過屏風走到了書桌前。從一疊用來學習的賬冊下泛出記錄著原劇情的一疊紙,沈晚摁住砰砰亂跳的心髒,迅速翻到最後幾頁。


    “陸湛重傷之下自西北迴京,昭文帝親自探望,疑心盡消,下旨以東宮規製為陸湛再建王府。”


    “成王、順王不滿,暗中籌謀,被暗衛發現,昭文帝大怒。”


    “陸湛被立為太子,三月後昭文帝駕崩,陸湛即位。”


    沈晚看著紙上記錄的原劇情,連日來學習的規矩已然被拋到腦後,整個人倚在身後的椅背上,腦子裏一片雜亂。


    要是問《寵愛》這本書裏,沈晚究竟哪裏看得最認真的話,那無疑是結尾的部分。因為劇情進展到三分之二時,原主沈晚的身份被發現,繼而被陸湛冷落。而後陸湛在婚後第二年的秋季受命前往西北,又在第二年開春登基即位。


    沈晚當時因為好奇原主沈晚最後的下場,將這一段多看了兩遍,幾乎是一句話都不放過,最終也沒找到這段感情線的結局,也是因此才覺得書是爛尾了。


    而眼下……平王提早半年被將為郡王,被趕到貧瘠之地也就算了,就連結局也要提前整整一年了嗎?


    沈晚整個人都有點懵,怎麽琢磨怎麽覺得眼下的情況和原書的結局走向差不多。一個是以太子規製建府,一個是以太子規製籌備婚事,等昭文帝也抓到成王肖想皇位、暗中籌謀的把柄,再一確認陸湛即便受此榮寵也依舊安分後,下一步也就差不多是要封太子了。


    這快進一般的劇情發展委實令沈晚有些震驚,她盯著最後的劇情線,疑惑地眨了眨眼。


    想了想,沈晚抬手研墨,動筆寫了一封信,又找到木蘇,讓她幫忙將信送到陸湛的手中。木蘇對自己信使的身份滿意極了,立刻便去辦了此事。


    眼下臨近正午,卻還沒到休息的時間,陸湛還坐在書房裏端坐著處理政事。青蘇摟著小雲雀進屋的時候便瞟見陸湛一臉倦色,而放在手邊的那盅參湯已經涼透了,卻還是一口未動。


    青蘇歎了口氣,將小雲雀爪子上係著的字條取下來,不得不打斷他:“主子,木蘇傳來的消息。”


    陸湛放下筆,隨意掃了一眼,抬手接了過來:“什麽時候送來的?”


    “剛剛送來的。”青蘇答。


    聽到兩人熟悉的聲音,小雲雀也明顯開心起來,可愛的小腦袋在青蘇懷裏轉了轉,發出兩聲清脆而歡快的啾啾聲。


    陸湛瞟了它一眼,青蘇眼疾手快地將小雲雀塞進袖子,又用手捏著它的喙,這才舒了口氣。隨即,他又生出了點同情——陸湛昨日迴府便吩咐他再看到小雲雀迴來便捉起來,也就這小家夥看到陸湛還一副歡喜的模樣。


    青蘇這邊暗自思量著,陸湛卻已經展開了信。看到那眼熟的簪花小楷,陸湛一怔,之前的疲憊一掃而空。他幾乎是用書畫鑒賞的心思欣賞完了整張紙上的字跡,這才慢慢地讀起了第二遍,來看一看到底寫了什麽內容。


    青蘇本來都打算抱著小雲雀往外走了,見他這幅樣子又停下了腳步,試探地問道:“主子,信是王妃讓木蘇送來的?”


    陸湛眉梢眼角都是舒心的笑意,微微點了點頭。


    青蘇膽子更大了些,繼續詢問:“看主子的樣子,似乎是件好事?”


    聞言,陸湛頓時笑了:“也不算什麽好事,就是晚晚和本王想到一處去了,覺得父皇特意命禮部按太子的規製籌備婚事必然是有什麽打算,讓本王謹慎低調一些。”


    青蘇嘴角一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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