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湛看到信後一怔,旋即一笑。他起身寫了張字條,將青蘇喊了進來:“找個可靠的暗樁,把這信連夜送到母後那去。”


    除了麵對沈川時,陸湛一貫體恤手下,青蘇深知這一點,自然也格外清楚這裏這封信的重量。他看了眼窗外的連綿細雨,一咬牙,自己去了。


    一個時辰後,青蘇裹著一身濕潤的水汽趕迴了王府。陸湛看了眼皇後的迴信,這才露出個笑容,徹底安了心。


    翌日,天朗氣清。先前的那場秋雨就好像是特意為順王送別的一般,他人剛走天氣便徹底放了晴。


    沈晚一大早便被喊了起來。梔初一早就得了沈夫人的叮囑,隻是捏著梳子小心地將沈晚的長發梳順,而後簡單地在發尾用紅色的綢帶鬆鬆地綁了一個結。


    待沈晚用完早膳,賓客已經來得差不多了。


    梔初興奮得臉都紅了,隔一會兒便來向沈晚匯報外間的情況:“小姐,少爺趕迴來了……小姐小姐,老爺也進府了……夫人說賓客也差不多到齊了,夫人正陪著各家夫人在廳裏坐著,老爺和少爺在前廳陪各家大人呢,您是沒看到,來了特別特別多的人!”


    先前聽梔初迴稟的時候,沈晚多少還會緊張一下,到後來卻有點麻木,但眼下臨近行禮的時辰,她又再次緊張起來。這次的緊張來勢洶洶,令她頗有點坐立難安,木蘇瞧了一會兒,有點擔心她的身體,便折出去將耳房裏養著的八哥提了過來。


    這八哥還是前幾天陸湛命人送過來的,許是物似其主的緣故,這八哥也比一般的鳥要聰明許多,一口誇人的話更是可以說上一盞茶的功夫,愣是不帶重複的。


    沈晚倒是挺喜歡它的,但奈何近些日子秋雨連綿,這鬼精的八哥也怕冷,懶洋洋的不願意動,沈晚隻得讓人將它放到耳房養著。


    掰著手指頭算一算,沈晚倒是也有幾天沒見過它了。


    而這八哥被拘在耳房裏待了幾天,也明顯悶壞了,一見沈晚便撲棱著翅膀飛了起來。但被爪子上細細的鐵鏈子束縛著,它隻是一頭撞在了桌子上,卻猶不甘心地在那裏胡亂叫喚:“小姐溫柔善良美麗迷人端莊賢淑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木蘇哭笑不得地拎著它的翅膀把它扶正,兩指一動便精準地捏住了它小小的喙,“這八哥說著說著又在胡說了。”


    沈晚倒是看得忍俊不禁,彎著眼睛笑起來。


    見她恢複了一貫的淡然,梔初跟著鬆了口氣,打趣地隨口接話道:“這些話會不會是雍王殿下教的?”


    猶如受了刺激一樣,那八哥頓時張開翅膀撲棱了下,木蘇一時沒防備,竟被它掙脫開了。那八哥倒是沒趁機逃跑,反倒小小的眼珠一轉,重新飛迴了站架上。


    見幾人都看向它,八哥一挺小小的胸脯,揚著脖子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雍王殿下!本王!晚晚!”


    幾人都有點不明白它這是在幹什麽,便又聽到了下一句:“本王要娶晚晚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嘎!”


    突然被摁住嘴,八哥又掙紮起來,木蘇一言難盡地看了它一眼,隻覺得屋子裏靜得連根針掉下來的聲音也清晰可聞。


    第35章


    八哥還在木蘇的手裏胡亂撲騰這, 發出不小的動靜, 沈晚腦子裏翻來覆去卻都是它剛才說的話。單看那字裏行間的意思以及這八哥鬼精的樣子,這話究竟出自於誰的口中幾乎毫無疑問。


    沈晚本來前伸著想要逗弄八哥的手一頓,慢慢縮了迴來。偏偏梔初還在一旁一臉揶揄地看著她, 弄得沈晚無端生出一股近似於惱羞成怒的情緒, 麵上也好似有火在燒一樣, 淺淡的熱意翻滾著, 根本不容人忽視。


    梔初看得眼都快直了。


    自前年受寒大病一場, 沈晚便總是一副麵色蒼白的模樣,這臉頰微紅的樣子幾乎稱得上是罕見。再加上沈晚一雙眼睛如被水洗過一般格外明亮, 神態間也殘留著些羞惱, 用麵若桃花來形容也不為過。


    梔初在心裏默默想著, 一時忘了移開目光,過了片刻, 沈晚察覺到她的視線, 略帶疑惑地看了過來。和她的視線一對上, 梔初驟然一抖,故意做出一副焦急的樣子來掩飾心虛:“小姐,吉時快到了, 奴婢伺候著您將鬥篷穿上吧?”


    沈晚也有點受不了這微妙的氣氛, 當即點了頭。


    見梔初去開櫃子找鬥篷, 木蘇有心想幫忙, 便也鬆了手。驟然得了自由, 那八哥叫了兩聲, 見沒人理它,便又歪頭睡了過去。


    沈晚對它的喜愛已經轉變為了一種複雜的情緒,幹脆微微閉上眼,眼不見為淨。


    梔初走過來,輕手輕腳地為她將鬥篷披好,又仔細地將領子係住,低聲道:“小姐,好了。”


    起床太早的緣故,沈晚整個人都有點倦,懶洋洋地點了下頭,往鏡子裏看過去。銅鏡的鏡麵有些模糊,其實看得並不真切,沈晚卻覺得這鬥篷似乎有些眼熟。她想了想,這才記起來這鬥篷是陸湛前幾日和那八哥一齊送來的。


    想明白這點,沈晚下意識向梔初看過去。果不其然,梔初正在角落裏捂著嘴偷偷的笑,顯然是蓄意而為之。


    沈晚有心拿出架子來嚇嚇她,但還沒開口就被梔初反過來催促:“小姐,吉時快到了,我們走吧?”


    木蘇也開口道:“小姐,這八哥要放迴去嗎?”


    這兩人一人一句,明顯不給她開口要求換衣服的機會,沈晚被硬生生氣笑了,搖了搖頭:“放迴去幹嘛?就放在這,等我迴來了再好好聽聽它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這下不但是梔初,就連木蘇也露出了點笑意。


    沈晚說完了也覺得自己是被氣糊塗了,當即咬了咬舌尖,佯裝什麽都沒說,轉身就往屋外走。一出門,一陣獨屬於深秋的寒意便撲麵而來。


    沈晚猶豫了下,悄悄從袖子裏探出手,小心地將鬥篷掩住了。梔初和木蘇跟在她身後,見狀都無聲露出了個笑容。


    因著沈晚和陸湛定了親,平王和順王又被昭文帝發落了,這次來參加沈晚笄禮的賓客格外得多。沈夫人心疼女兒,一開始準備的是後院的暖廳,眼見許多人厚著臉皮不請自來,又不得臨時安排到了主廳裏。


    沈晚被丫鬟引著,剛一進屋就感覺到了四麵八方投射過來的視線。在場的大都是官員的妻子,目光倒也不露.骨,但被數十道不同的視線盯著,普通人早就該露了怯,沈晚卻全部照收,腳下的步子都沒亂一拍。


    沈老夫人和沈夫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相同的驕傲和自豪。而坐在主位上、自進屋起就一直沉默的大長公主也暗暗地點了點頭,麵上露出一個堪稱和善的笑容:“好孩子,快來讓我看看。”


    沈晚倒是不清楚她的身份,但看沈老夫人二人的態度倒是也猜出了一二。她先是行了個禮,這才走上前。


    長公主眼裏笑意更勝,看著沈晚上前便想拉她的手,身後卻傳來一聲壓低的輕咳。長公主一僵,默默收迴手,麵上的神情又恢複成了一貫的矜貴,“是個好孩子,怪不得嫂嫂這般掛念著,還特意命人做了一套發簪,又叮囑本宮親自帶來。”


    說完,長公主笑了笑,其他人也陪著她笑。


    沈晚心裏卻翻起了驚濤駭浪,未免失態,她低下了頭,自然也就沒注意到,長公主身後那個一直彎著腰的小太監趁著眾人都沒注意,飛快地抬了頭,原本平展的嘴角微微往上提了提。


    長公主笑了兩聲便笑夠了,擺了擺手:“吉時到了,別耽誤了,快開始吧!”


    立刻便有幾位麵相慈和的老夫人笑著走上前,沈晚還沒從長公主的身份中醒過神,便被沈夫人身旁的錦畫伺候著脫了鬥篷,渾渾噩噩間便開始行起了笄禮。


    正廳畢竟沒有暖廳舒服,協助完成笄禮的幾位老夫人一早就聽了沈夫人的叮囑,都沒敢浪費一點時間,順暢而迅速地完成了三次加笄,樂者奏的琴曲也恰好完成。


    一切都顯得極為圓滿。


    觀禮的各家夫人都開始說起了恭喜的話,便連長公主眼角都笑出了淺淺的紋路。


    沈晚點頭看了看身上紅色的禮服裙衫,略微有些不自在。就在此時,一個容貌昳麗,打扮得格外華貴的女人走了過來。


    沈晚眼皮一跳。


    “三弟妹。”雖然這聲音裏含著笑,落在沈晚耳朵裏卻怎麽聽都有種不懷好意的味道,“哎呀,看我,你和三弟還沒成親呢。”


    沈晚略一琢磨,就知道眼前人的身份——成王妃。眼下平王被廢,順王出京,這皇位最有利的競爭人便隻剩下了成王和陸湛,成王妃湊過來必然不會是什麽好事。沈晚暗暗警惕起來,規規矩矩地福身行了禮。


    成王妃笑盈盈地就想攙她,卻不妨身旁突然伸出了一隻手。


    “見過王妃娘娘,長公主讓我來請沈小姐過去一見,還請王妃原諒。”和那雙漂亮的手極為不同的是,這小太監的聲音卻極其難聽。


    成王妃雖然盡量克製,卻仍是露出了點厭棄的神情:“行,你去吧!我晚些再找沈小姐說話。”


    沈晚鬆了口氣,一言不發地行了禮,跟著這小太監就往後院走。她心裏揣著點事情,披上鬥篷往外走之後思緒便有些散漫。


    引路的小太監一開始還隻是偷偷摸摸地看她兩眼,見她走神之後目光便放肆了很多。


    被盯著看了一會兒,沈晚也迴過神來。她看了眼埋頭引路的小太監,又看了眼周圍熟悉的景致,不由啞然:“長公主殿下她……在我的院子?”


    小太監搖頭:“主子蹤跡,奴才不敢探知。”


    沈晚滿心都是違和感,她隱約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對,卻一時間想不起來,便想要詐他一詐,結果卻沒想到這小太監迴答得挑不出半分錯來。暫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沈晚抿住了唇。


    小太監也沒再說話,兩人一路安安靜靜地迴了院子。


    沈晚一腳剛踏進院子,就聽到了一陣巨大的聲響,她沒顧上身旁的小太監,急匆匆地走到屋子門口,一伸手推開了房門。


    屋裏卻是一片狼藉,桌子側翻,滿地都是碎瓷片。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地上撲棱著,見到沈晚進門便高興地叫喊起來:“小姐好美!好美好美!”


    身後又腳步聲傳來,沈晚一僵,這才記起來還有個外人在。她伸手想提起那鳥籠子,卻被人搶了先。


    那小太監手指一扣便抓住了八哥的一對翅膀,指尖一勾又將籠子提在了手上。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般做下來不過短短的片刻時間,沈晚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那八哥不滿地開了口:


    “疼!疼呀!王爺!殿下!你弄疼我啦!”


    沈晚豁然抬頭,發現那小太監半低著頭,整個人似乎都僵住了。上下打量了一番,沈晚的目光在那雙漂亮修長的手上多停留了片刻,終是沒忍住,眼角微微彎了彎。


    第36章


    沈晚萬萬沒想到, 陸湛居然有一天會扮成太監, 拆穿他的還是一隻就會胡言亂語的八哥。輕咳一聲,即便已經盡力忍耐,沈晚說話的聲音裏依舊不自覺地帶上了點笑意:“您怎麽會過來?”


    怎麽想, 陸湛都不像是會做這種事情的人, 然而更讓她瞠目結舌的還在後麵。


    陸湛牢牢捏著那隻八哥, 除了最開始的怔楞, 再也看不出異樣。他雙指一扣捏住八哥的嘴, 又隨手一握,那八哥便被團成了一顆毛絨膨鬆的煤球, 安安靜靜的模樣半點也看不出來方才的囂張。


    隨後, 陸湛不慌不忙地拱手行了個禮, 一副坦然的模樣解釋道:“小姐折煞奴才了,奴才命賤, 著實擔不起您這句敬稱。”


    沈晚忍著笑, 抬手攏了攏身上的鬥篷, 剛用厚重的毛領子遮住唇邊的笑意,便看到陸湛的嘴角往上勾了勾。她手一頓,都顧不得數落梔初了, 又生出了一種惱羞成怒的情緒。


    偏偏陸湛還在那裏披著身太監皮, 冠冕堂皇地演著戲, 小聲勸她:“小姐, 外麵冷, 還是快些進屋吧!”


    沈晚的這點小火苗立刻躥了起來, 她心裏冷笑一聲,決定順著陸湛,隻當是真的沒看出來他的身份,接過劇本就順著他演戲:“長公主說讓你送我迴來?”


    陸湛點頭:“殿下是這麽吩咐奴才的。”


    也不知道陸湛是用了什麽法子,他的聲音不但沒有往常清朗,甚至連他手裏的八哥都比不上。沈晚又仔細打量了他一眼,發現陸湛似乎是讓人給他花了妝,相貌也從萬裏挑一的俊朗變成了普普通通。


    見陸湛一副膽怯謙卑的模樣也不敢抬頭,沈晚便也壞心眼地打量夠了才心滿意足地開口:“長公主可說了讓我迴來是所為何事?又可曾說讓你去何處尋她?”


    陸湛一怔,倒是沒想到沈晚會問這個。但為了守住一個謊言就要用另外一個謊言去圓,陸湛是個聰明人,倒是沒繼續扯謊,搖頭給了否定的迴答:“稟小姐,不曾。”


    沈晚等的就是他這句話,她看了眼陸湛小心規矩的模樣,強壓下笑意,故作淡然地吩咐道:“既然如此,那就先進屋待會兒吧,等長公主離開的時候,自然會有人來尋你。”


    說完,沈晚沒給他拒絕的機會,抬腳往屋裏走。


    陸湛站在門口,躊躇一會兒,終究不放心沈晚和一地的碎瓷片待在一起,再加上他對沈晚住的屋子也有著濃重的好奇,便也跟了進來。


    沈晚心裏的那點羞惱早就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則是一種戲癮發作的感覺。想了想,她吩咐道:“將桌子扶起來,把八哥放到上麵,你先去處理下地上的瓷片。”


    陸湛低眉斂眼:“是。”


    因為陸湛的表情控製得極好,使得沈晚少了許多看戲的樂趣,但這種配合演戲的感覺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愉悅。尤其是在看到陸湛裝出一副小太監的樣子,卻連掃把慣常放在哪裏都不知道,捏著根雞毛撣子在那裏對著一地瓷片無能無力地幹瞪眼時,這愉悅的情緒更是如滾雪球一樣成倍地增加。


    沈晚將脫下來的鬥篷放到一邊兒,揀了個軟凳坐下,一手支頭就那麽看著陸湛在那用著根可憐巴巴的雞毛撣子掃瓷片。就這麽看了快一盞茶的時間,沈晚實在是受不住了,忍笑偏過了頭。


    ——瓷片太硬,雞毛太軟,陸湛收拾起來幾乎可以稱得上是徒勞無功。那些碎片該怎麽躺在地上還是怎麽躺在地上,移動的位置估計連一寸都沒有。


    陸湛耳聰目明,自然也聽到了沈晚苦苦壓住的笑意。他本來還挺閑適,到後來盯著瓷片的目光也越發不善起來。手上一揮,他又甩了一下雞毛撣子。


    這次他用的力道大了些,陸湛本來以為這次那些瓷片總該乖乖服軟,卻沒想到瓷片是動了,兩根淩亂的雞毛也被卡在了瓷片之間。


    這下沈晚是真的沒忍住,一下子笑出了聲。


    陸湛本來都黑了臉,聽到她的笑聲又一頓,麵色立刻放晴了。他到這時候總算是看出來了,他家小姑娘這是在變著花樣地折騰他呢。若是放在別人身上,陸湛定然早就生氣,但麵對沈晚時,這本該怒火中燒的情緒便轉變為了一股子甜意。


    無奈地歎了口氣,陸湛微垂的眼裏含著點笑意,讓雞毛撣子一扔,直接伸手就準備去撿那碎落的瓷片。


    沈晚看戲的心思一淡,這下坐不住了:“等等……出門往西的偏房裏有掃帚。”


    陸湛動作一頓,這下子心裏那點淺淺的甜意更重了,令他甚至有種想言明身份再和沈晚光明正大相處的衝動。但好在他及時按捺住了,未免情緒不穩時控製不好聲音,他也沒開口,低頭行了禮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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