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人的米神,被擋住了?嗯,好像那個四指的翻譯渡邊,曾經和我說過?"一粒米中,有七個神"…對!和人非常崇拜稻米,就像我們崇拜玉米一樣。他還給我吟過一首有趣的小詩:"通向山間的小小稻田,那淤塞住的秧苗水。如今兩人的關係再也不再,已多日不通音信,真是令人傷悲"…」


    「聽俘虜的和人說,在南邊的和人村莊,農民們必須修出很長的水渠,讓引出的山泉慢慢流動,變得暖和些再澆灌稻田。否則,米神就會生氣,讓稻米長不出來。由此可見,和人的米神不喜歡寒冷…」


    「嗯!他們種的白米和黃米,也就是和人俘虜說的什麽"稻"和"粟",在茅希利大島上種不活?…所以,是因為氣候更冷嗎?是了,極北半島五月才化凍,十月就有飄雪,沿海甚至比內陸還冷!而南邊緊挨著的千島群島、茅希利大島,必然也暖和不到哪裏去!…」


    「半島這裏的遊牧也是這樣,他們從來沒有種過作物,都是靠鹿群與漁獵活著。我們帶來的紅薯、玉米、南瓜,也根本種不活,隻有最耐寒的鴿子蛋小土豆才能生長!…而即便是最耐寒的小土豆,也隻能種一收三,長起來慢的很…」


    冰雪皚皚,半島的春天依然是潔淨的白色。長草、苔蘚與灌木,都被積雪覆蓋著,把生機藏在地下。在神南山港西邊的丘陵上,有一片雪地格外平整,正是港口開墾出的土豆田。而這,也是王國船隊所帶來的,最為珍貴與重要的東西,遠比地窖中的兩千斤黃金還要寶貴!


    「土豆是南方蜂鳥的饋贈…它五顏六色的表皮,是雄鳥頭上的翎羽。而那淡淡潔白的花朵,則是雌鳥懷孕的小腹。而藏在地下的根莖,如同鳥蛋般大小,便是蜂鳥留在人間的饋贈,可以吃的生機…」


    探索隊長祖瓦羅抱著懷中的少女,注視著白雪下的土豆田,低沉吟誦起傳承的神話詩歌。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了土豆的特殊,真正意識到了這種耐寒作物的重要!然而,這種「蜂鳥饋贈」,這種耐極寒作物的真正重要程度,還要遠遠超過他此刻最狂野的想象…


    王國所種下的土豆,和後世常見的、近代培育出的黃皮大土豆並不同,而有著五顏六色的表皮,每顆也隻有鳥蛋大小,更接近最初馴化的野土豆。而這種從安第斯寒冷群山中走下的耐寒作物,會完全改變他腳下的土地,也會改變東北亞大地上,所有部族的命運進程!


    「和人的稻粟種不活,他們的定居點,就隻能停留在茅希利大島的南側。半島的山部、鹿部與帳部沒有作物,就隻能帶著鹿群遷徙…而再往西呢?陛下預言中的女直諸部、蒙古大部落聯盟呢?他們又能種些什麽呢?他們又靠什麽生活呢?…甚至,越過這些部族,再往西?再往西!…」


    祖瓦羅放開懷中的少女,霍然望向西方。他的雙眼似乎要越過雪山,看透那蒼茫大地的盡頭,看到廣闊的東西伯利亞、西西伯利亞,看到不知道幾千上萬裏之後!


    在這個十五世紀的尾聲,在這個持續步入小冰期的時代,整個舊大陸上就沒有能夠能打的耐極寒作物!馴化自中亞的黑麥,僅僅能在溫暖的波羅的海沿岸耕種,無法向東越過烏拉爾山,也無法向北征服更冷的白海。它們要再馴化兩百年,才能一代代的培養出適應北海沿岸的耐寒黑麥,更不用說無比廣闊與嚴寒的東西西伯利亞了!


    實際上,在土豆傳入前,「去西伯利亞種土豆」,不過是冰冷又無情的幻想。而再能忍受極寒的俄國農奴,也不可能在遊牧諸部的土地上建立定居的村莊。他們想要活下去,就隻能和遊牧諸部一樣生活,被對方所同化…


    而來自南方的稻米,哪怕已經被朝鮮人、和人馴化出了耐寒品種,卻依然有著它的


    作物極限,遠遠達不到後世定向培育出的耐寒能力。北緯42度,五月飄雪的茅希利大島,以及同一緯度的白山黑水,就是它們延伸的極限!


    在小冰河時代開啟的此刻,農耕開發外東北的作物基礎並不存在。相反,隨著氣候越來越冷,大明還在不斷收縮,放棄越來越寒冷、根本無法讓軍戶耕種自給的北方羈縻地。黑龍江沿岸的奴兒幹都司,早就廢棄半個多世紀了。而東北羈縻的女直諸部,也在大明的南撤下,日漸脫離掌控,開始了最初無關緊要、也不引人注目的紛亂、吞並與廝殺…


    從作物本身來說,無論是東方稻粟還是西方的黑麥,都是吃果實的禾本科。哪怕作物能種活,如果氣溫太低、氣溫驟降,結不出實來、顆粒無收也很常見。而土豆是吃地下塊莖的茄科,是原住民馴化出的、最偉大的作物之一,天然比禾本科作物更適應嚴寒!隻要它能種活,就必然會有塊莖產出,隻是收多收少的問題!


    所以,當舊大陸的農耕部族沒有土豆,沒有耐極寒的作物,就隻能止步在農耕的極限處,和分界的遊牧、漁獵部族永遠來迴拉扯。哪怕在溫暖的世紀,在分界線後遷入了農民,一度建立了農耕的村莊,就像唐代的大溫暖期…這些村莊與農民,也最終一定會隨著氣溫下降,被當地的遊牧、漁獵所同化,由夏再入胡!


    因此,在土豆傳入前,在更耐寒的作物一代代培養出來前,大明隻能放棄入不敷出的外東北,俄國人隻能阻擋在烏拉爾山西側,朝鮮人隻能止步於圖門江,和人也隻能困頓於北海道的南岸!…不是他們不想更進一步,他們也做出過努力與嚐試,但作物沒有收獲,農耕無法存續,羈縻的征服就終究會瓦解!


    此刻,從烏拉爾山到北海道,從四百毫米降水線到作物忍耐的低溫線,就是東西方的農耕民族,與所有亞洲遊牧、遊獵的分界線!而在這條分界線後,農耕的生活方式,根本固定不下來,也對於本地的遊牧、遊獵,沒有任何的優勢可言!


    可這一切,這決定農耕與遊牧牧的古老分界,這北亞上千萬平方公裏的冰冷大地上,數千年來未曾改變過的傳統與命運…此刻,卻隨著新大陸土豆的到來,無聲埋下了第一塊改變的、能吃的塊莖!


    縱然這塊莖隻有鳥蛋大小,卻必然會在時間的長河中延伸,直到覆蓋整片遼闊的北亞大地,直到徹底改變古老不變的一切!土豆的神靈啊,祂雖然從安第斯山脈走下,卻是命運注定的、真正的北亞大神!…


    「唿!和人的米神,被阿伊努諸部的守護靈擋住,所以無法在茅希利大島上耕種米粟…而我們帶來的土豆,能在阿伊努之地更北更冷的半島上種活,自然也能在茅希利大島上種活。土豆又是神性蜂鳥的饋贈,是主神的饋贈!…貝殼,你知道,這說明了什麽嗎?」


    「啊?唔…祖?…這…說明了什麽?」


    「哈哈!這說明了我們膠人的主神,是比和人米神更強大的神靈!…主神本就是阿伊努人的天神!所以啊,祂才沒有被三位部族的守護靈所抵抗…」


    「啊!是這樣嗎?是…是這樣的呀!…祖,原來你們也是東方島嶼上的守護部族?是阿伊努諸部的一支?…」


    「不,貝殼。你並不知曉世界的廣闊…膠人部族的廣闊與紛繁,主神偉力的籠罩與不朽,會遠超你的想象!所謂的阿伊努之地,隻是主神蜂鳥上的一根毫毛,而真正的主神之地,會有無數個阿伊努之地那麽大!至於你們阿伊努人,則正是膠人的一支啊,是我們最初離散的兄弟…」


    「啊?我們是膠人的一支…離散的兄弟?…祖!你說錯了,我是女人。我們…我們是夫妻呀!祖,我們去帳篷吧,我想和你…像鳥一樣飛…」


    冰雪的港口邊,祖瓦羅眼神滄桑,用深情的語調,講述著樸素又動人的主神神話。而這


    傳教的神話,聽在少女千島貝殼的耳中,卻像是某種許諾的誓言。


    加入「膠人」的大家庭,被一個強大的天神庇佑。阿伊努人的未來,她們部族的未來,她孩子的未來…不知不覺間,千島貝殼紅了臉,流過的雙眼中,也流露出動情的期待。直到…


    「嗷嗷!嗷嗷!」


    時刻警惕的薩摩耶犬,又一次開始狂叫。而飛速奔跑的雪橇,也從雪原的盡頭出現。越來越多睿智的大狗,激動的撲騰了過來,直到被女主人訓斥的鞭子淩空揮打,才猛然乖順的停了下來。


    「嗷…嗚…嗚…」


    「啪!啪!…」


    山部馴狗大師,女獵手姆索娜用力揮了個鞭花,從急停的雪橇上跳了下來。她踩著高高的鹿皮靴,挺著高高的胸脯,快步走到祖瓦羅的身邊。而看到對方懷中矮小畏懼、一隻手就能打過的島部少女,她不屑的撇了撇嘴,低頭看向自己的丈夫,氣鼓鼓的嘟囔道。


    「祖!看起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不,你來的正是時候!…」


    祖瓦羅抬起頭,揚起一個瀟灑帥氣、充滿自信的笑容。隨後,他一手抱著千島貝殼,另一支胳膊展開,讓女獵手姆索娜也靠在他懷裏。他就這樣摟著兩個部族妻子,溫柔的笑著詢問道。


    「索娜,老祖母怎麽說?」


    「老祖母讓我傳話來,她想再見你一次,在春天化凍、部族北遷之前…」


    女獵手姆索娜抿了抿,靠在男人並不高大的懷抱中,既有些安心,又有些不安。令她安心的,是對方的身份,她強大的丈夫,一位掌握兩百皮甲勇士的部落大酋!令她不安的,也是對方的身份。海部的兩船援軍,真的在去年坐著長船抵達了…眼下,作為兩百名強壯勇士、近千北地部族的大酋長,丈夫已經具有了挑戰老祖母的資格與可能!可這一切的變化,才僅僅兩三年罷了,她甚至才剛生下一個孩子…


    「祖,你會去見老祖母嗎?…」


    「哦?索娜,你想讓我去嗎?…」


    「我,我…祖!你是部族的酋長,是天神定下的頭狼。你的決定,不能受到女人的影響,也不該聽我的!你要為了部落考量,時刻像是狼一樣兇猛敏銳!…」


    「嗯…像狼一樣的酋長,自己做出決定?…」


    聽到這番迴答,祖瓦羅眉頭一揚,把高大的女獵手,摟更緊了些。他壓低聲音,低聲問道。


    「老祖母身體如何?」


    「她有薩滿的神力護佑,還能活上幾年。」


    「你父親姆犬呢?我聽說,他被老祖母正式確定為了繼任的酋長?…」


    「是!父親被確定為繼任的酋長…但正因為這樣,他也在老祖母的命令下,帶著數百部眾去往了北方。他在新建的鹿苔河春季營地那裏,戒備被趕走的鹿部,不能輕易南下…部落裏隻有一個酋長,更隻有一個薩滿。老祖母她從不出錯,是無可動搖的!…」


    「嗯…」


    祖瓦羅眯起眼睛,沉吟了許久,才緩緩的點了點頭。


    「主神庇佑!五月初,我會親自北上一次,去拜見尊崇的老祖母!我還要和老祖母血誓,正式確定兩部牧地與營地的邊界,讓大家都安下心來…」


    「啊!祖,你?…你準備帶多少人?…」


    「哈哈!老祖母是你的祖母,也是我的慈祥長輩,不需要帶上其他人。就我一個,再加上兩個山部的獵手,還有我的妻子,你!」


    「祖靈的神山啊!祖,我的丈夫!你…你有這麽多的勇士,為什麽不多帶些人?就像上次一樣…」


    「哈哈!索娜,在我隻有一船勇士的時候,我要把他們都帶上,讓老祖母看到。但眼下我有了三船勇士,我反


    而就不能帶上他們了,不能讓老祖母看到不安…」


    祖瓦羅微微一笑,說了段繞口令一般的話。隨後,他在索娜努力思索的清澈眼神中,繼續笑著說。


    「另外,我這次北上,要向老祖母請求…為支援船隊的隊長、留在營地的武士長塔米草,請求一位部族的貴女聯姻!按照王國的法度,他是在我之後的繼任酋長。他對老祖母滿懷敬意,也希望鞏固與山部的神聖聯盟…」


    「而在他之後,明年若是還有船隊抵達,也一樣會遵循慣例,向尊崇的老祖母,請求貴女聯姻!…」


    「至高的主神見證!山部與海部,當世世代代互為姻親、互相支持,就像半島潔白的山海般,在神聖的大雪中並肩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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