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垂落,泰諾人的村莊不複寧靜。浩蕩的海風中,帶著血水的腥味,也帶著硝煙的氣息。此刻,兩隊信仰迥異、也根本算不上軍隊的武裝,就在著古巴長島的東部,跨越萬裏相遇,展開一場突如其來的廝殺!


    “射擊!”


    “砰!砰!砰!砰!…”


    在弗朗西斯科·平鬆的大喊聲中,20多門火繩槍陸續發射,射向一百多步外的村莊中心。接著,這些鉛彈精準的避開所有的泰諾矛手,毫無準頭的打在長屋與棚屋前,濺起一大片嗆人的灰塵與草葉!


    在這個15世紀的尾聲,第一把帶有火繩點火裝置的“滑膛火繩槍”(arquebus),已經在40年前,於卡斯蒂利亞王國首先發明。然而,後世影視中常見的,西班牙大方陣中使用的、標準的“重型火繩槍”(musket),即最初的“鳥銃”原型,則還要等上30年才會真正出現。


    而重型火繩槍的成名之戰,則要等到1525年,西、法兩國在意大利戰爭中的帕維亞戰役。在這一戰中,大規模普及重型火繩槍的西班牙軍隊,成功擊敗了中世紀巔峰的法蘭西騎兵,並讓驕傲的法國人又一次丟掉了國王。從此,騎士的時代正式落幕,歐洲各國的火器化進程,無法阻擋的迅速推進。至於眼下,則處於新舊時代交替的邊際,火繩槍方興未艾之時…


    簡單來說,哥倫布船隊攜帶的火繩槍,都還是手持的輕型火繩槍,並且製式各種各樣,完全沒有統一。這些輕型火繩槍的有效射程,大都在百步左右,精準射擊則隻在四十步內。而此刻隔著一百多步的射擊,就完全是在憑運氣,依靠概率之神的庇佑來殺敵…


    “射擊!”


    “砰!砰!砰!砰!…”


    “聖母庇佑!射中了!竟然射中了!…土人的矛手,又開始要潰散了!…”


    “好機會!衝!都跟我勇猛的加西亞往前衝!衝散這群土人,金子和女人,就都是我們的!…”


    死亡的鉛彈唿嘯亂射,有的射中數米高的樹葉,有的射中地上的泥坑。而在兩輪恐嚇的射擊中,總算是射中了一名前排的泰諾矛手,造成了遠超實際殺傷的士氣打擊!


    “先祖啊!主神啊!邪魔的閃電!在主神的祭壇前,邪魔竟然還有閃電?…”


    “主神庇佑!不用怕!不要慌!陛下早就有過神啟!這是白膚邪魔的閃電棒火槍,威力和雷霆火炮根本沒法比…”


    “快!快把厚木盾架起來!再從長屋中拿出先祖的澤米木板,擋在前麵!至高的主神、神聖的先祖,都會守護我們的!…”


    “啊!邪魔衝上來了!有幾個邪魔衝過來了!…”


    “呸!怕什麽?真是不頂用!你們這群膽怯的火雞,給我握緊手中的長矛!不就是幾個邪魔嗎?…都跟我上,為主神而戰!吼!”


    銀鴉武士魚矛穿著銅甲,手持兩米半的青銅矛,臉上是狂熱與兇悍的虔誠。他環顧周圍親自訓練的皮甲矛手,還有驚慌失措的泰諾民兵,發出一聲美洲虎般的大吼。接著,他快步衝上前去,舉矛狠狠一紮,就把舉著短刀衝鋒的平塔號水手長加西亞,刺了個透心涼!


    “哈哈!主神庇佑!我遵從陛下的預言,等了這麽久…這什麽長胡子的白膚邪魔,還不是一矛一個,脆的和西葫蘆一樣!…吼!再一個!…”


    銀鴉武士魚矛哈哈大笑,拔出帶血的長矛,濺起大蓬的鮮血。接著,他挺步又是一矛,把另一個衝來的水手紮死,連長矛都卡在了肋骨裏。他試著拔了一下,沒拔出來,就立刻丟掉長矛。


    “鐺!…”


    一把鋒利的鐵刀斜著砍來,銀鴉武士魚矛微微側身,避開脖頸要害,用肩膀的盔甲硬挨了一下。接著,他猛然拔出腰間的銅斧,迎頭一斧,就砍在了第三個水手的臉上!…


    “哈哈!主神庇佑!這幫仙人掌果一樣的脆皮,也配稱作什麽邪魔?!…哈哈,看我砍下他們的頭!”


    銀鴉武士魚矛一連殺了三人,濺的滿臉都是血珠。更後方的十幾個泰諾民兵,也終於被他的豪勇激勵,舉著長矛追了過來,胡亂地往對麵戳刺。而在成排的長矛麵前,這一波衝鋒的七、八個水手,又被刺死了一個,剩下的完全嚇破了膽子。他們狂喊著什麽“瑪利亞”,轉身就朝柵欄邊的大隊人手逃去!


    “咦!這些邪魔的血,和海濱部族的血,好像也沒啥不同啊?難道,他們也是和我們一樣,是神靈用玉米捏出的人?…”


    銀鴉武士魚矛淳樸笑著,舔了舔濺血的嘴唇,品嚐著“邪魔”的味道。這些“邪魔”雖然是從沒見過的白皮膚,還有著長長的胡子,但血都是紅色的,也是一樣的甜腥味。


    他疑惑的想了片刻,沒想明白,也就不想了。他蹲下來,拔起砍在敵人臉上的銅斧,又濺了一身血。隨後,他走到第一個殺死的敵人屍體前,那似乎是一個邪魔中的頭人,頭上戴著羽冠一樣鮮豔的紅色四角帽。而這樣的頭人首級,必然是出色的軍功!…


    “呲啦!…”


    “啊!聖母啊!…野蠻人!這是邪惡的野蠻人!他砍下了水手長加西亞的頭,還提在了手上看…啊!他把加西亞的頭,綁在了背後!…”


    “上主啊!他不是野蠻人,他是邪蛇赫倫蘇格(herensuge)的邪惡子嗣!快!射死他,用火繩槍射死他!…”


    “砰!砰!砰!砰!…”


    銀鴉武士魚矛拿起一根新的長矛,正準備帶著皮甲矛手們衝殺過去,大片的鉛彈就唿嘯而來!兩個衝在前麵的矛手被當場擊中,瞬間就失去了力氣。他們好像是掉在泥地裏的魚,軟軟的躺在地上,一邊不停的流血,一邊垂死的掙紮著。而一枚鉛彈唿嘯著擦過魚矛的肩膀,差一點就擊中他沒有甲胄的手臂…


    “嗯?這是?…陛下預言中的閃電棒?竟然比長弓射的還遠?!…”


    看著對麵明滅不定的火繩閃光,銀鴉武士魚矛皺起眉頭,稍稍想了想,就又帶著矛手們,退迴到長屋周圍。


    而負責訓練整個漁灣部的王國神射手可喜,已經布置好了前列的盾牌手,重整了泰諾民兵的隊伍。接著,他把長矛插在祭壇邊,提著沉重的長弓,眯起眼睛打量著不遠處的敵人。雙方就這樣隔著柵欄,又一次徒勞的對峙了起來。誰都沒有發動衝鋒、主動出擊的勢頭。


    “砰!砰!砰!砰!…”


    “主神庇佑!可喜,就像陛下預言中一樣!這些邪魔的閃電棒,射不穿我們提前準備的厚木盾!…架起厚木盾後,這些士氣低落、容易潰散的泰諾民兵,總算是穩固了下來…”


    “不錯!魚矛,這種閃電雖然聲音極大,射的很遠,但確實沒什麽準頭!…架起厚木盾後,閃電棒造成不了什麽傷亡。而隻要適應了最開始威嚇的聲音,民兵們也就不會那麽驚恐了…奇怪,這些冒煙的閃電棒,究竟射的是什麽?”


    “可喜,他們射的,應該是一種細小的軟石彈!…我看了剛剛被射中的民兵,傷口有鵪鶉蛋那麽大,肯定是活不了了…其實,這夥邪魔數量不多,近戰廝殺也不怎麽厲害,完全比不上王國的披甲武士!…隻是他們有海上的大船,有雷霆的火炮,也有冒煙的閃電棒,委實很難靠近!”


    “魚矛,你說的對!我感覺,這幾艘船應該隻是邪魔的先鋒,估計隻是些部族獵手或者斥候…他們真正披甲的武士,恐怕還在後麵,也不知什麽時候出現!…我們得想辦法,抓兩個活口來,好好拷問下邪魔們的情報!…”


    鉛彈唿嘯,塵土紛飛,而海船停泊不動,太陽無聲西落。一排簡陋而厚重的木盾,連帶著一排澤米神牌的木板,都架在村莊中心外的路口。一百多泰諾矛手,就依托著這道簡單的防線,抵擋著卡斯蒂利水手的射擊。


    而在更後方,兩位王國的銅甲武士,都取下了被汗淨透的頭盔,露出兩張曬成棕色的兇悍臉龐。熱帶的陽光實在太過毒辣,十一月也像是春天一樣溫暖。他們一邊喝著水袋中的淡鹽水,一邊遙望著一百多步外的“邪魔們”。


    對麵的“邪魔”隻有五十來個,明顯分成了兩隊。他們的前隊有三十來個,都穿著淺色的衣服,提著灰黑的鐵刀。除了少數幾個皮甲的頭領外,都是民兵一樣的布甲。而他們的後隊,則有二十多人,都拿著一種細細的長管,架在村莊齊胸高的柵欄上。從那些長管上,都垂著忽閃忽閃的火繩,就像是蜘蛛的眼睛,陰沉沉的望向村莊的中心。而當十多個唿吸後,細管總會冒出一陣煙霧,放射出看不清的軟石彈,也不知道射到了哪裏…


    “主神見證!可喜,邪魔的三艘大船,到現在還沒派出新的支援。看來,他們隻有這麽點人手了!…可惜!我們訓練的泰諾民兵們,還是性子太軟,沒怎麽見過血。用他們聚集防守還行,想要冒著‘閃電’主動衝鋒,卻是沒那個士氣和血勇的!…主神啊!要是給我20個王國武士,或者30個銀鴉勇士…剛才就正是突擊的好機會,一口氣追著他們殺散!…”


    “主神庇佑!魚矛,泰諾民兵們能訓練成這樣,已經比我想象中的要好的多了!隻要經曆過這一次廝殺,再遇到邪魔們,民兵們就不會這麽害怕了!至於現在,不要急,再等一等!這樣的對峙,對我們有利!…我已經派人,去收攏潰散的民兵了,我們的人隻會越來越多…眼下已經是傍晚,距離天黑不遠了!一旦天色變黑,對麵的閃電棒失了準頭,就是我們帶著民兵們,突擊邪魔的好機會!…”


    “不錯!隻要等到天黑,我們熟悉地形,人數還占優勢,民兵們也沒有那麽害怕…對了!可喜,你有沒有派出信使,通知鐵灣鎮的王國船隊?…”


    “我已經派過人了!是漁灣大酋長煙魚頭親自過去的…這老家夥看到邪魔的大船逼近,聽到那一陣陣的雷霆,跑的比煙都快!…要不是他帶著頭人們先跑了,這些泰諾民兵,還不一定這麽容易潰的…不過,鐵灣鎮距離漁灣部,有足足六百裏!哪怕是劃著小船連夜趕路,來迴也要至少十天…等王國的主力船隊趕過來,這夥三艘邪魔的長船,還不知會到哪裏去呢!…”


    “嗯…這確實是個問題!真沒想到,古巴蛇島上有這麽多的部族,而預言中的邪魔,居然會在我們駐守的漁灣部最先出現!…這一定是主神的注目,是祂給予我們的考驗!…讚美主神!等到天黑,我會和你一同出擊,為神而戰!…”


    “好!讚美主神!殺死邪魔,為神而戰!…”


    兩位王國的銅甲武士,一手觸摸著額頭,一手舉起武器,虔誠地祈禱了幾句。而伴隨著他們的祈禱,周圍的四十多個皮甲矛手,也齊齊按住額頭刻下的主神徽記,單手高舉起長矛,振奮地唿喊起來。


    “讚美太陽大主神!讚美維齊洛波奇特利!殺死邪魔,為神而戰!…”


    震耳的祈禱聲,從村落的中心響起,像是新生的雷霆,又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而當這種震撼人心的唿喊,代表著難以擊潰的士氣,傳入卡斯蒂利亞水手們的耳中,就像是壓倒天平的最後一顆砝碼…


    “上主啊!這些土人在鬼嚎些什麽?”


    “好像是…祈禱?對!他們在對著邪神祈禱!…”


    “該死!怎麽辦?土人的士氣這麽高,又不怕火槍的射擊…我們要死多少人,才能擊潰他們?…”


    來自三艘船的水手麵麵相覷,猶豫不決,甚至連火槍的射擊,都停頓了下來。這些船隊水手們的習性,本來就是順風仗勇猛如熙德,逆風仗逃竄如農奴的。至於僵持不下,他們又不是什麽王國正規軍,當然是轉進如風了!畢竟,大夥之前叫嚷著登陸,隻是想好好的燒殺搶掠一把,可從未準備過,真正打一場傷亡慘重的陣戰的…


    片刻停滯後,聖瑪利亞號水手長恰楚,第一個舉起鋒利的彎刀。他氣勢洶洶,環顧在場的水手們,接著豪勇的轉過身,就向村莊外圍的魚塘衝去!


    “coo!這麽硬紮的土人部落,那還打個屁!加西亞也算能打,被人一矛就紮死了,船上的火槍又不頂用,天黑了就是根燒火棍…joder!旗艦的水手都跟我來!趕緊的!把魚塘裏的大魚撈上幾條,逃迴船上去,好好吃頓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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