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世界是一片大海,全是鹹鹹的海水(papa),什麽也沒有…”


    “偉大的天神與海神,一同在大海中孕育,是一卵同胎的兄弟….他們都閉著眼睛,浮出海麵。海神睜開眼睛,看了一眼,海水使他失明,他便沉入海底。天神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天空讓他看見,他便升上天空(kukatem)…”


    “然後,天神創造了紅色的螞蟻,螞蟻們在大海上,用自己的身體,填出了最初的紅色大地(sujam)。天神又造出了黑色的群鷹(qawi),但沒有光,它們看不見、迷了路,便一直在天空翱翔,找不到棲息的地方…”


    “天神思考著,用紅、黃、黑的黏土,捏成了一個圓盤,遠遠的扔到天上,變成了月亮(kaa’ip),於是有了光…但月亮太暗了,她便又做了一個亮的,又扔了一次,變成太陽(makway)…而在她升到天空之前,又用太陽與月亮的角料,做了男人與女人。那便是庫梅亞人的祖先(tama),天神手中的太陽與月亮!…”


    在紅色的海岸上,在日月同輝的傍晚,尹帕部的庫梅亞祭司們,晃動著木製的撥浪鼓,唱起古老滄桑的歌謠。他們戴著黑色的鷹羽叢冠,披著紅黃黑三色的布袍,腳上則是龍舌蘭草的草鞋。在他們的脖頸上,是貝殼與珍珠的項鏈。而他們的鼻梁內側,則是野牛骨的飾品,被穿刺佩戴著,看著就很疼。


    鷹羽、棉布、龍舌蘭、貝殼珍珠、野牛骨…這些便是庫梅亞人珍視的“貨幣”,暗示著他們半遊獵半農耕生活的日常。而掛著這些裝飾品的服飾,便是部族中最隆重的祭司裝扮,象征著千百年來的部族傳統!


    “天神賜予了康慨,讓逝去的祖先變成風,吹向遙遠的世界…從北方連綿的山巒,到東方荒蕪的沙漠,再到南方無際的荒原…而風吹過的地方,都有著曾經共同的祖先!…”


    紅石酋長馬圖通貝帶著鷹羽叢冠,跳起部族相會的戰舞。他的布袍如翅膀般飛翔,敏捷的像是一隻山鷹一樣,在兩條魚上飛。然後,他停住腳步,來到博識者米基的麵前,側著頭,看向眼前不請自來的“鯊魚”。


    “劃著長長的大船,從海上而來的部族啊!暴躁的海神正在海底沉睡,而威嚴的天神注視著我們。我們先祖的風,是否曾經交融呢?你們又是否,是追尋著風的腳步,帶著善意而來?…”


    麵對這紅石酋長的詢問,博識者米基沉默了許久。他從對方的話語裏,聽到了許多似是而非的納瓦語詞匯,仿佛真的預兆著某種共同的起源。


    但當他注視著庫梅亞人,注視著他們奇特的紋身、服飾與武器,聽著對方歌唱的部族神話…卻也清楚的明白著,雙方之間的不同。他依然聽不懂對方,但可以嚐試著交流…


    “主神庇佑!尊敬的部族酋長,我們是膠人的後裔,是你們遠在南方的兄弟!…我們帶著善意而來,帶著南方從未有過的新風,要在遙遠的北地,播撒新的生機!…”


    說著,博識者米基拿出一個裝滿寶石的布袋,遞到了紅石酋長的手中。


    “朋友、兄弟!…這是我們的禮物!”


    紅石酋長接過布袋,打開看了看,眼神就為之一變。他沉思了片刻,卻把布袋放在地上,沉聲說道。


    “你們,給了禮物。你們,是朋友!但兄弟…要有血和誓言!”


    說著,紅石酋長掏出一把燧石的匕首,交到博識者米基的手中。他神情嚴肅,說著簡單又明確的詞匯。


    “天神與海神…是兄弟…而誓言…是流血的眼睛!”


    “兄弟的誓言…流血的眼睛?啊?!”


    聽到翻譯結巴的詞句,博識者米基渾身一顫。他顫抖的接過匕首,心中反複遲疑了好久,才毅然默念著主神的名字,把匕首對準了眼睛!


    “主神啊!為了您的榮光,在北地傳揚…為了王國的船隊,與庫梅亞人締結盟約…我會向您,虔誠的獻上我的左眼!…”


    博識者米基顫抖地祈禱著,鼓起勇氣,好不容易就要動手。紅石酋長卻喊出聲來,將他打斷。


    “兄弟的誓言,血的眼睛!”


    博識者米基聞聲望去,卻看見紅石酋長已經揮動匕首,在手臂上刻下了一個流血的眼睛。然後,強壯的酋長一臉嚴肅,向米基伸出了手臂,耐心的等待著。


    “手臂,眼睛!貼在一起!”


    “啊?在手臂上刻下眼睛?”


    博識者米基怔了怔,這才頓時恍然。他心中狂喜,又狠狠的瞪了眼不靠譜的翻譯,便果斷的揮動石匕,紋刻出一個同樣的血眼。然後,兩個手臂貼著一起,血眼重合,血液也交融在了一起!


    看到這一幕,周圍圍觀的庫梅亞戰士們,便瞬間爆發出震耳的歡唿!他們高舉著手中的石矛,重重的踏下腳步,跳起如同野牛奔跑的戰舞。部族祭司們也敲起皮鼓,唱起歡慶的歌謠。而岸上的人群呐喊慶賀,直到喊出同一個如同雷霆的聲音!


    “西來姆(silem)!庫普拉(kuu)!西來姆!庫普拉!…”


    這便是王國的探索船隊,與庫梅亞人的初見。從一觸即發的廝殺,到兩個首領的會見,再到刻下血眼的盟誓,和一場盛大的歡迎晚宴!


    即使過了好幾個月,探索隊長祖瓦羅,也深深的記得那一幕,記得在海岸的沙灘上,一同握手高舉的兩人!當然,更令他難忘的,是那一場晚宴過後,海濱部族們熱烈又奔放的歡迎…


    篝火燃起,夜的歌聲在海灘上響起,像是夏日斷續的蟲鳴。而他在夜色的海灘上,抱著年輕的庫梅亞女人。他依然記著那深入心中的唿喊,試探著對女人說道。


    “西來姆(silem)?”


    “哈?”


    年輕的女人呆了呆,突然笑出聲來。她搖了搖頭,指了指男人,又指了指自己,迴答道。


    “西來姆,不是。尤庫爾,是。”


    “西來姆…男人與男人?兄弟?尤庫爾…男人與女人?夫妻?…”


    探索隊長祖瓦羅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隨後,他又試探著,看著女人純淨的眼睛,說道。


    “庫普拉?…”


    這一次,女人聽懂了。她笑著俯下身來,像潮水把祖瓦羅吞沒。然後,祖瓦羅也懂了。原來,“庫普拉”的意思,叫做“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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