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月上天中。清冷高高的月華,從托托納克茅屋敞開的天頂上落下,正正落在屋中兩人的臉上。在幽白的月光下,兩人的神情都有些沉重,又顯出幾許幽暗。


    “眾神啊!阿茲特克人有船隊,從東邊迴來了?”


    聽到羽蛇祭司的話,楚楚特頭人怔了怔,麵露茫然。對於一年多前,那支沿著海岸路過的墨西加船隊,他隱約有些印象。隻是蛇湖部一向困苦,貿易寶石什麽的,和他這個窮頭人就沒啥關係。他唯一記得的,是站在海邊遠遠的觀瞧,看到那些長長帶帆的大船,甚至比瑪雅商隊的槳帆船還要大!


    “帕普祭司,這是什麽時候的事?部族沒聽到消息啊?...”


    “你當然沒聽到消息,甚至隱蛇城中也沒有消息。這個消息,是我不久前,剛剛猜出來的!”


    帕普祭司摸了摸下巴,眼中有精光閃動,臉上也露出狡猾的笑容。


    “這次來郊狼城前線,隨行的有幾名隱蛇城祭司。他們來自隱蛇城各部,聊起城邦附近的情形,提到了便宜精美的寶石,和一隊新出現的瑪雅商人。這隊商人出現了一個多月,一直呆在城外的市集中,低調的出售寶石,似乎還買了不少糧食…”


    “隨後,有個祭司拿出了新買的寶石,得意的向眾人炫耀。而我借過來一看…哈!分明就是來自墨西加聯盟的湖中寶石!這些隱蛇城的蠢貨認不出來,我在羽蛇城呆了那麽久,見過那麽多湖中商隊的寶石,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


    “啊?出售湖中寶石的瑪雅商隊?”


    楚楚特頭人困惑的撓了撓頭,不解的問道。


    “帕普祭司,瑪雅人本來就出售寶石。他們的商隊來來往往,什麽貨物都賣。眼下在隱蛇城賣湖中寶石,這也沒有什麽吧?”


    “哈!瑪雅商人賣寶石,確實很正常。但這群奸詐的長頭猴子,一向精打細算,巧舌如黃,能把貝殼賣出寶石的價錢!而現在,他們這麽低調的賣湖中寶石,把寶石賣成貝殼的價,又呆了足足一個多月,還買超出商隊規模的糧食…”


    說到這,帕普祭司眯起眼睛,嘴角揚起,就像嗅到了腥味的蛇。


    “這隊瑪雅商人,竟然在幹虧錢的買賣,肯定有問題!我記得很清楚,當時那支墨西加船隊抵達羽蛇古城時,和一支等待許久的瑪雅船隊,正好匯聚在了一起!然後,墨西加船隊先走,瑪雅船隊在後,兩支船隊一前一後,同時向東方去了…”


    “我有種預感,隻要抓住這隊隱蛇城外的瑪雅商人,嚴行審問拷打…說不定,就能順著藤蔓,摸到一顆藏起來的大南瓜!…”


    “啊!若是能抓住阿茲特克人的船隊,擊殺他們的武士,抓俘他們的首領…在眼下困難的情形下,那可真是一項振奮各部的大功勞,一定會被聖城的祭司團重賞!”


    聞言,楚楚特頭人舔了舔嘴唇,眼中露出貪婪與兇狠的殺意。不過片刻後,他又不確定的扯了扯頭發,輕聲問道。


    “帕普祭司,這些都還是猜測…要是我們把瑪雅商人抓起來,然後發現他們和阿茲特克人根本沒有關係,又怎麽辦?”


    “哈!抓錯了又如何?死人又沒辦法開口!不過是幾個瑪雅商人,偷偷摸摸在城外的集市交易,不是心中有鬼,就是背後沒什麽大人物…”


    說到這,帕普祭司嘴角揚起,露出不屑的笑容。他雖然失去了羽蛇城的地位,但作為曾經的高級祭司,依然有足夠的見識與眼光,看清城邦中權力運作的實質。


    “楚楚特,隻要借著勾結阿茲特克人,販賣湖中寶石的由頭,把這夥商人抓起來…那他們究竟有沒有勾結,還不是我們張張嘴的事?他就是沒有問題,落到我們手裏,也得有問題!到時候,把瑪雅商人們處死獻祭,把寶石財物全部沒收了,再給城中的祭司團送上一份,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功勞!”


    “更何況,憑我的直覺,這隊瑪雅商人的後麵…很可能,會有一條真正的大魚!”


    “哈哈!帕普祭司,您腦袋真靈光!說的真對!等我們一迴去,匯報完郊狼城的功勞,就召集部族武士,找到那夥瑪雅商人直接動手!”


    聽到羽蛇祭司的話,楚楚特頭人咧嘴一笑,會意的點頭稱讚。能賣寶石的,都是大商人,手中有的是財貨。隻要搶上一點,那就是讓整個蛇湖部,都眼紅的財物!


    托托納克各邦雖然一向重視商業,保護前來貿易的商人,但眼下又是什麽時候了?聯軍不斷戰敗,各邦先後淪陷,聖城也人心惶惶。對於阿茲特克人的恐懼與仇恨,在祭司、貴酋與武士們的心中不斷滋長。在這個艱難的時候,隻要能確定對方賣的是湖中寶石,安上一個勾結敵人的罪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剝奪他們的財貨!而眼下的情形,弄死幾個沒有後台的瑪雅商人,確實算不了什麽!


    想到即將沒收的寶石,楚楚特頭人哈哈地笑了會。接著,他又突然皺起眉頭,輕聲問道。


    “帕普祭司,若是這些商人背後,真的有阿茲特克人的船隊…以當初那支船隊的規模,恐怕得有兩三百精銳的武士!這樣的力量,哪怕蛇湖部的所有戰士加到一起,恐怕也對付不了他們啊!…”


    “楚楚特,你不用擔心!要是真的查出了什麽,發現了墨西加人的船隊…我會第一時間,向隱蛇城的祭司團迴稟,申請一支討伐的武士和水師,親自率隊征討…”


    帕普祭司摸著下巴,眼神幽幽,輕聲歎道。


    “而這,也是我最希望的結果啊!”


    “…我明白了!”


    聞言,楚楚特想了想,眼中一亮。


    “帕普,你是說,借著征討的名義,名正言順,從西邊的前線退出來?有了這樣的差遣,我們就不必冒著被阿茲特克大軍圍殺的風險,在西邊各邦辛苦奔波…”


    “不!眾神見證!楚楚特,你沒有明白我的想法…離開西方前線,隻是我謀劃的原因之一…”


    帕普祭司搖了搖頭。他神情微妙,看了眼天頂清冷的月亮,不覺壓低了聲音。


    “我真正想要的,是給我們,還有你的部族,再尋一個退路!…”


    “啊?退路?我們都退到了隱蛇城,還能再往哪退?難道…”


    聽到這,楚楚特愣了愣。他小心的看了看左右,低聲問道。


    “帕普,你是說…墨西加人?”


    “哈!墨西加人?楚楚特,我倒是想…但墨西加人,容得下投降的武士和部落民,又怎麽會容得下我們倆?容得下一個掌握部落的酋長頭人,一個曾經高位的羽蛇祭司?”


    帕普祭司啞然失笑,莫名的歎了口氣。隨後,他伸出手來,親切地拍了拍楚楚特的肩膀,沉聲開口。


    “我想要找的退路,還在東邊!無論是更東邊的雨林部落,還是遙遠的瑪雅諸部,隻要能躲開墨西加人的兵鋒,隻要我們手中掌握部族和武力,就一定會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我想要的,是船,也是人!借著尋找墨西加船隊的理由,從祭司團手中,爭取一批舟船和武士!而若是能真的能找到墨西加人,奪來他們的長船…我還會向祭司團申請,讓你的部族,接下彷造長船的活計!”


    “啊?彷造長船?我們來幹?”


    楚楚特頭人眨了眨眼睛。他雖然不大明白帕普祭司的想法,但他有一個清楚的認識,那就是對方的腦袋,肯定比自己好使。而眼下,兩人是同一根藤上的地瓜,誰也離不了誰。


    “不錯!隱蛇聖城想要守得久一點,不在於陸上的叢林村寨,而在於沿海的船隊舟師!”


    帕普祭司眯起眼睛,眼中再次有精光閃動。


    “陸上的四百多裏叢林,是難以逾越的天險。哪怕墨西加人再能打,想要憑借陸路,維係一支萬人大軍,打到隱蛇城下,也絕不容易!但海路的四百多裏,隻需要十天的行船,能運輸大量的糧食…這才是隱蛇城至關重要的生命線!”


    “生死存亡的關頭,聖城中的祭司團雖然腐朽,卻不會看不到這一點!所以,大規模造船,彷造瑪雅人的槳帆船,甚至彷造墨西加人的長船,勢在必行!…”


    “而我們要盡一切的可能,參與其中,抓住這個機會!因為,隻有有了船,才會有我們的退路!…無論這退路,在東邊的哪裏,甚至萬一在西邊…”


    月色幽幽,帕普祭司說到後麵,聲音漸漸低沉,最後沉默無聲。他仰起頭,望著西去落下的月亮,也看著東方深沉的夜空。夜色茫茫,時代的浪潮洶湧而來。而未知的前路,就像黎明前的黑暗,誰都看不清楚,也不知道歸宿在何方。


    “羽蛇神庇佑…月神庇佑…太陽神庇佑…戰神庇佑!…我願竭盡所能,在潮水中掙紮,去尋找所有的機會與曙光…”


    “讚美羽蛇神!讚美太陽神!眾神注視著我們,也一定會庇佑我們!”


    楚楚特頭人握著護符,大聲的讚頌起來。這一刻,他臉上的虔誠,卻是比對麵的羽蛇祭司,要多上許多。


    “嗯!我們虔信眾神,眾神一定會庇佑我們!”


    帕普祭司點了點頭,臉上綻放出自信的笑容,也留下最後幾句囑托。


    “通知武士們,收拾好物資,帶上武器,明天準時出發!”


    “再以隱蛇城祭司的名義,告訴白沙村的村長:殘暴的阿茲特克人就要來了,會獻祭村中所有的男丁!讓他帶著部落民,明天和我們一起撤離!”


    “如果他不願走,就殺了他!放火燒了村子,把能拿起武器的男丁征召帶走!…”


    “好!都聽您的!眾神庇佑!…”


    月亮西去,月光如水,映在墨西哥灣的沙灘上,也在一處處凹陷的沙坑與水泊中閃動。一些細小的銀魚,就在狹小的水泊中遊走,尋找著逃脫的機會。而當洶湧的潮水湧來,吞沒岸邊的白沙,又有多少狡猾的魚兒,能夠順利的遊走呢?…


    大海沒有迴答,它沉默的掀起波濤,並不在乎答桉。月亮也沒有開口,它在等著太陽,帶來新的曙光,照亮全新的海濱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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