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白鷺“呦呦”鳴叫,盤旋在天空之上。它伸直長長的脖頸,觀察著山穀中,沉默的兩腳獸們。有兩人正站在最中,遙望著西垂的落日。數十人環繞在外,如山巒捧著太陽。


    阿麗莎睜大眼眸,望著白鷺轉了幾圈。她靠著愛人的肩膀,擔憂的低聲詢問。


    “修洛特...你說的疫氣,這麽厲害。又該如何應對呢?”


    修洛特伸出手臂,把嬌柔的少女摟緊,輕輕的按撫了一會。隨後,他整理好思緒,再次講道。


    “疫氣各有不同,侵害著人體的各處,也造成不同的病症。比如頭疼、發熱、怕冷、咳嗽、出血、發痘...所以,我們需要辨認具體的症狀,來采用針對性的辦法。”


    “對於普通的疫氣,隻要身體強壯,食物充足,陽氣充沛,就足以抵禦!人體的免疫係統會發生作用,抵禦外在的侵襲。這就是邪不勝正,雖然接觸到了疫氣,受到傳染,但不會有嚴重的病症。舉個例子來說,在普通的疫病中,營養不良的老人與婦女,總是病情嚴重,會最先發病。而強壯飽食的青壯年,往往病情輕微,或是最後病倒。”


    聽到這,阿麗莎點點頭,表示理解。在天下各地的村莊,總是會優先滿足青壯年的飲食,他們的生機也最為充足。隨後,她注意到愛人的用詞。


    “修洛特,你說有‘普通’的疫氣,那麽也會有‘危險’的疫氣嗎?”


    “對!某些疫氣極毒,又傳播極為迅速,於是極為危險。單是我知曉的,就足足有九種之多。其中任何一種若是傳播開來,都能造成數以萬計的死傷!”


    修洛特頓了頓,整理了下思緒。接著,他吩咐娜修。


    “娜修,好好記錄我下麵的話,它們非常關鍵!”


    “遵從您!”


    娜修優雅的躬身一禮,就再次拿起紙筆。


    “天下的東方,遠隔大海之外,有九種極毒的疫氣。按照對聯盟的危險程度,第一為腸傷寒,第二為天花,第三為鼠疫,第四為麻疹,第五為霍亂,第六為白喉,第七為腮腺炎,第八為瘧疾,第九為黃熱病!”


    “嗯...殿下,您說得這九種疫氣,該如何書寫?”


    娜修記了一半,為難的抬起頭。這些疫病,尚且未曾在美洲出現,自然也沒有相應的描述。


    “把紙筆給我,我來親自寫!”


    修洛特伸出手,接過紙筆。他努力迴想,先寫下腸傷寒,然後畫了個小人。小人正捂著肚子腹瀉,而糞便流入河水。


    “腸傷寒,疫氣侵襲在腸道,症狀是腹瀉、嘔吐、發燒、出血。傳播方式是接觸到糞便與汙染的水源...”


    接著又是一個小人,渾身都是小點,躺在地上不動。小人的空中唿出氣來,飛入另一個鄰近的小人。


    “天花,疫氣侵襲在全身,症狀是渾身起疹、發膿、潰爛。傳播方式是唿吸飛沫,以及接觸過對方使用的物品...”


    隨後,新的小人身上,出現了黑死病特有的四肢黑化,身邊也多了老鼠與跳蚤。


    “鼠疫,疫氣侵襲肺腑,症狀是發燒、寒戰、出血、壞疽。傳播方式是通過老鼠與跳蚤,將疫氣傳到各處...”


    第四個小人身上,同樣都是小點。


    “麻疹,疫氣侵襲胸腹,症狀是紅色平坦的疹子,傳播方式是唿吸。與天花類似,但病情稍輕。”


    畫到第五個小人時,修洛特頓了頓。他對霍亂知道的不多,但在接下來的幾百年間,霍亂應該都隻局限在印度,沒有傳入美洲。想了一會,他畫了個拉肚子的小人,粗略的寫道。


    “霍亂,疫氣侵襲腸道,症狀是水瀉,傳播方式同樣是病人糞便汙染水源...”


    接著,第六個小人有著大脖子,第七個有著大嘴巴。


    “白喉,顧名思義,疫氣侵襲脖頸,形成腫脹與白色斑塊,通過唿吸傳播。腮腺炎,疫氣侵染臉頰,形成腫脹,通過唿吸傳播...這兩種疾病,都是兒童的殺手!”


    修洛特深深的吐了口氣。他沉吟一會,又畫了一個打擺子的小人,旁邊還標注著冷熱兩字。


    “瘧疾,疫氣侵襲肝髒,直接損害伊霍特爾。症狀是打擺子,渾身寒熱交替。通過蚊子叮咬傳播。”


    最後一個小人,眼睛與舌頭血紅,正在嘔吐出血。


    “黃熱病,疫氣侵襲肺腑。症狀是發燒、渾身疼痛、紅舌紅眼。通過蚊子叮咬傳播。”


    想到這兩種烈性疾病,修洛特低低一歎,嚴肅的叮囑道。


    “瘧疾與黃熱病雖然位於最後,但對於人體的侵害,並不比前七者弱,甚至更為強力!隻是它們依靠蚊蟲傳播,受到地形限製,發作在炎熱多雨的低地雨林中,而不會侵入聯盟所在的墨西加高原。”


    修洛特轉過身來,深深地看向南方。


    隻要潘多拉的魔盒打開,非洲的瘧蚊、伊蚊傳入美洲,瘧原蟲與黃熱病毒,就會永久地在熱帶雨林中紮根。美洲所有的雨林居民,都要永遠經受疫病的考驗,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天災!而不幸中唯一的幸運,是瘧蚊與伊蚊都不喜歡熱帶高原的氣候,對聯盟腹心的威脅不大。


    “遙遠的東方,竟然有九種危險的疫氣!”


    阿麗莎喃喃自語,眼神中帶著擔憂。她挽緊愛人的胳膊,聲音焦急。


    “修洛特,還有其他危險的疫氣嗎?這些極毒的疫氣,若是傳入聯盟,又該如何是好...”


    “疫氣的本質,是微小的生命。生命千千萬萬,世間的危險疫氣,自然遠遠不止九種!隻是,我們目前需要擔心防備的,便是這九種。”


    修洛特微微一笑,安撫著愛人。


    “阿麗莎,我之所以讓你來,負責王國的醫學,便是想把防備疫氣,作為最重要的大事來做!國之大事,就在防治瘟疫。你不用太焦急,對於這九種疫氣,我也有神靈啟迪,賜予的應對方法!”


    說完,修洛特蹙起眉頭,細細想了一會。


    按照瘟疫病原體的類型,可以把這些傳染病分為細菌與病毒兩類。細菌類的包括腸傷寒、鼠疫、霍亂、白喉、瘧疾;病毒類的則是天花,麻疹、流行性腮腺炎、黃熱病。


    對於細菌類的病症,最好的應對方法,自然是抗生素。隻是在這個時代,由於低效的培養技術,匱乏的提純技術、不足的觀察精度,是決然不可能弄出高濃度抗生素的。但是低濃度的青黴素溶液,倒是可以試著製取。這不是為了抗菌實用,而是用來一代代培養菌種。


    想要得到真實有效的青黴素,必須長期定向的篩選青黴菌群。因為,青黴菌常常會同時分泌出,抗菌無毒的青黴素與抗菌有毒的展青黴素。粗製的青黴素能治病還是能致命,恐怕要全憑運氣。若是無毒的青黴素中,混雜了比例過高的展青黴素,那就是分分鍾要人命的毒藥了!


    試製可用的青黴素,需要的人力並不多,但需要的時間卻是極長。曆史上弗萊明發現青黴素後,大約培養了十年的青黴菌。他在顯微鏡下代代篩選,才得到了合用的青黴素菌群,為大規模的青黴素工業製取,提供了種群基礎。


    “第一項事務。娜修,安排幾個精幹的人選,從腐爛的穀物與水果上,收集不同種類的青黴。然後,用較甜的水果汁液培養青黴。青黴的量積累到一定程度後,就加入油脂攪拌。把下麵的水層倒出來,再用炭粉吸收。然後...”


    講到這,修洛特卡殼了一會。他知道青黴素溶於水,能被炭粉吸收。接下來,是用什麽來進一步萃取呢?...青年不太確定,想了想,模糊的吩咐道。


    “...然後,用純淨的開水,酸性的溫泉水,和堿性的草木灰水分別衝洗炭粉,再把這些水蒸幹結晶,分別用腐壞的肉測試抗菌性,再用小動物測試毒性...取抗菌性大、毒性小的菌群保留,再次培養...”


    “...???殿...殿下?”


    聽到這裏,娜修紅唇輕啟,眼神已完全變成茫然,像是被玩壞的...


    “咳!”


    修洛特輕咳一聲,想了想,再次說道。


    “等有空的時候,你單獨來找我。我帶你一起弄一次...後麵選幾個耐心又心細的女工,把這些工作反複重複,就做上...十年二十年吧!”


    “做上十年二十年?”


    阿麗莎睜大了明眸,有些不可思議。


    “嗯!這是一項很慢的活計,成不成要看命運之神的恩賜。想要有初步的成果,總是需要十年二十年的。若是洛薩諾能夠燒出純淨的玻璃,倒是可以加快許多。”


    修洛特說完,笑了笑,眼中露出向往。若是能在數十年之內,得到合格的青黴素,那可真是命運女神的恩賜啊!片刻後,他收迴心緒,再次沉聲下令。


    “第二項事務,整理聯盟的各種藥物,測試它們對普通疫氣的治療能力,並書寫記錄下來,以做備用。比如煙草可以治療感冒,烏羽玉可以處理身體炎症...它們都有一定抗疫殺菌的效果!聯盟的祭司傳承中,有800多種藥材,大部分是草藥,都需要詳細的研究與整理。”


    “遵從您,殿下!”


    娜修鄭重點頭。整理所有藥物,記錄成冊,可是一項繁複而敏感的大工程。好在,祭司們看在殿下的麵子上,應當不會有太多的阻撓。


    中南美洲與歐亞隔離,有各種神奇的植物,草藥學十分興盛。在千百種草木中,總會有能夠分別應對各種傳染病的藥物。隻是,需要有係統的探索與整理。曆史上,也是南美的原住民巫醫首先發現,金雞納樹的樹皮可以有效應對瘧疾。


    “嗯...金雞納樹...要盡快開始近海的探索,去往印加!”


    修洛特心中記下。然後,他神情嚴肅,認真吩咐。


    “第三項事務,編寫第一版處理疫氣的祭司手冊!....疫氣在患者身上滋生,能夠迅速傳播給他人,或者流入河湖。所以,凡是遇到疫病,就先要對患者進行收治隔離,嚴格掩埋糞便。至於其他人,無論親疏,要避免接觸患者,飲用燒開的水,撲殺傳染疾病的蚊蟲與老鼠...遇到嚴重的疫氣,還要焚燒屍體與患者衣物。派出武士,用細布蒙住口鼻,對發病地區進行封鎖。甚至,必要時,當采取斷然的手段!...”


    聽到斷然手段,娜修神情一凜,眼前似乎看到無邊的血與火。她垂首行禮,恭敬迴答。


    “殿下,您的意誌,就是凡俗的生命!”


    修洛特平靜點頭,麵無波瀾。他會抽出時間,根據後世的常識,詳細的完善防疫手冊,給祭司們預先做好準備。接著,他緒轉動,想到了這兩日享受的溫泉,都有著一定的殺菌效果。


    “第四項事務,儲備足量的硫磺。用草木灰和油混合,並加入硫磺粉末,製造硫磺皂...用它來清洗衣物或皮膚,可以強效殺菌。”


    中美洲火山多發的好處,就是會有許多硫磺礦,可以獲得強效的殺菌劑。而在病菌滋生的地方,焚燒硫磺粉;在蚊蟲滋生的湖泊,倒入硫磺...都能削弱某些疫氣的傳播。


    夜幕降臨,天空已經被黑暗籠罩。親衛武士們燃起篝火,點亮林中的幽穀。修洛特陷入沉思。對於細菌類的瘟疫,各種對症的草藥才是治療的關鍵。這個時代的天朝醫學,在治療腸傷寒與瘧疾方麵,都有著相對成熟的應對。腸傷寒用魚腥草湯劑,瘧疾則用青蒿方,都是從前代醫書傳承而來。


    “若是能跨海西去...從明朝獲得醫學傳承,獲取魚腥草、青蒿等各種草藥,那該有多好!...”


    修洛特暢想良久,輕輕搖頭。想要跨海西去,就必須要有歐洲的遠航技術。而歐洲人一旦到來,又必然會帶來瘟疫。在這個關鍵的節點上,美洲文明擁有的時間不多,總是急迫異常...好一會後,他迴過神來,再次思考起病毒類的瘟疫應對。


    病毒類的烈性傳染病,包括天花,麻疹、流行性腮腺炎、黃熱病。其中最需要注意的,自然是天花。此時,天花病毒已在整個歐洲肆虐多年,播撒無數死亡。殖民者帶來的第一種烈性傳染病,也必然會是天花。


    “天花該如何應對?...那自然便是種痘。”


    修洛特想到一本講述元末的,主人公就是靠種痘起家,方法也並不複雜。


    在這個時代,天朝南方已經出現的技術,就是人痘。而常用的人痘法,分為旱苗法和水苗法。所謂旱苗,就是把正在痊愈的天花患者身上脫落的痘痂,研磨成粉末,再用銀管吹入被接種者的鼻孔。而所謂水苗,則是把痘痂研成粉末,然後加水調濕,用棉花團包起來塞入鼻腔內。


    本質上,人痘就是從正在康複的天花患者身上,獲得減毒的天花病毒,再傳染給未曾得過的接種者,讓他們患上不嚴重的天花。而天花患者一旦康複,就終身不會再得,從減毒的病毒上獲得的抵抗力,同樣可以防禦未減毒的病毒。


    而人痘法的進一步發展,則是用接種多次的痘痂作疫苗。相當於定向篩選,不斷獲得毒性更弱的天花病毒。而毒性最弱的,便是天花病毒的近親,牛痘病毒。但這不僅需要有歐亞家牛,還要牛身上正好帶痘。


    “其苗傳種愈久,則藥力之提拔愈清,人工之選煉愈熟。火毒汰盡,精氣獨存,所以萬全而無害也...”


    同樣,種痘法也可用於麻疹。至於腮腺炎與黃熱病,修洛特了解不多,並無明確的辦法。


    “第五項事務,選擇一處遠離人煙的近海小島,建立秘密的醫學中心。研究疫氣,試製...人痘與牛痘...算了,聯盟在東海並無出海口,這一項隻是準備,暫且不急。”


    修洛特吩咐了一半,就收迴話語。接著,他釋然一笑,朗聲說道。


    “好了,今天的教導,就到此為之!準備燒烤,我們就在泉邊野營。”


    阿麗莎眨了眨眼睛。她抱緊愛人,感受著對方有力的心跳,也感受到男人強烈的自信與意誌。莫名的,柔軟的少女有些發熱。她仰頭看向天空,雲層遮掩月亮,很快會有一場秋雨,將深邃的大地浸潤。


    “修洛特...吃完烤肉後...我們就吃牛油果吧!”


    少女吐氣如蘭,吹在愛人的耳邊,讓他渾身如過電一般。


    “我帶了些牛油果...按照你說的,可以促進什麽激素的分泌,還有那頭鹿的...夜很長哦,我們一起試試,摸索些新的...儀式...”


    “啊?...”


    修洛特身體一熱,心中燃起火苗。他看著嬌豔欲滴的愛人,咬了咬牙,狠狠說道。


    “我就是不吃牛油果...也能吃掉你...”


    “唔,真的嗎?我可不信...嘻嘻。”


    看到這一幕,娜修眉毛一揚。她無奈的歎了口氣,做了幾個手勢,武士們就再次散開。


    沒過多久,秋雨就從天空落下,帶著陣陣雷聲。而聽著雷聲連綿,清冷的女武士渾身發熱,腳下發軟。她低頭一看,原來不知何時,大地已被雨水,浸的柔軟濕潤。


    歡快的日子總是忙碌而短暫。雨季已經收尾,雲層被雨水吸幹,雷聲也無法持續太久。數日後,一行信使遠道而來,從西方的王國,帶來最新的匯報。


    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天下的秋收已經結束,而戰爭的風浪,即將席卷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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