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浸染在同樣映滿鮮血的湖麵,是如此壯闊的畫卷,令人心中震撼。暖風如火,席卷在同樣蔓延烈火的湖中,又是如此激昂的旋律,讓人胸中豪邁。


    此刻,廝殺臨近尾聲,結局已然注定!這是一場規模空前的決戰,匯聚了中美洲天下兩支最強大的水師。此戰的結局決定著勒曼河上下的戰略主動,也決定著西征雙方的家國命運!


    為了這一戰,修洛特做出了最大的準備。他集中了三百大舟,近千小舟,滿載著兩萬戰士。他帶上了忠誠的親衛營、精銳的王室直屬軍團和善射的長弓民兵。他等待了有利的天時,選定了大戰的戰場,也啟用了暗藏許久的新式武器。墨西加人素來偏重陸軍,這便是他能夠集結的最大船隊!


    為了這一戰,俄斯派同樣做出了最大的準備。作為擅長水戰的湖中之民,塔拉斯科人擁有更強的水軍。“鱷魚”貴族征調了奎采奧湖區,查帕拉湖區,乃至勒曼河上下所有的戰船。他湊集了足足四百大舟,一千多條小舟,滿載著兩萬五千擅長水戰的武士和民兵。他占據著戰船與兵力的優勢,從上遊急速而下,傾國出動而來!


    作為曆經戰陣數十年的水軍統帥,俄斯派沒有犯下任何的戰略錯誤。他集中了最優勢的兵力,發動了最迅速的出擊,還針對長弓做出了提前的防備,完全做到了自己的最好。在他的計算中,優勢的塔拉斯科水師將取得決戰的勝利,這也是他毅然發動決戰的最大原因。


    “直到新時代的武器帶來熊熊的烈火,塔拉斯科水師在對神話的恐懼中陷入漫長的混亂,我們才真正擁有了勝機!”


    修洛特屹立在高台上,黑狼的旗幟烈烈飄揚。作為初出茅廬的統帥,他反思著整場戰爭的過程,從敵人的元帥那裏學習經驗。


    “即使是麵對劃時代的火藥箭,俄斯派也做出了最正確的應對,毫不遲疑的全軍突上。他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對手!這一戰,我其實贏得僥幸。如果對方提前見識過火藥箭的威力,如果查帕拉的船隊沒有逃跑,如果那一箭射中的是我...但是,戰爭中沒有如果,我終究是贏了!”


    想到此處,少年統帥朗聲大笑,意興飛揚,戰勝強敵的喜悅在心中迴蕩。他的眼前是轟然倒下的“鱷魚”旗幟,是絕望廝殺的敵軍武士,更是四散奔逃的民兵小舟。在盛大而殘酷的戰鬥後,輝煌的勝利終於到來!


    “這一戰的戰略目的已然達到,墨西加水軍從此掌握勒曼河上下。塔拉斯科積攢數十年的水師毀於一旦,精銳的水軍全部折損殆盡!”


    修洛特展目四望,整整四百艘浩蕩的塔拉斯科大舟,此時能夠真正逃脫的還不到九十艘。


    這些大舟能搭載四十人戰鬥,製作工藝複雜,已經不能看成簡單的獨木舟。它們需要砍伐大木作為龍骨,仔細處理堅固的木材,外側加裝各種木質的構件。在生產力低下的這個時代,塔拉斯科人即使有銅製的工具,也無法在兩三個月內立刻造出任何一條大舟來。此時的他們也沒有用於造船的大量人力。換句話說,塔拉斯科的水軍損失,根本無法在這場戰爭中恢複。


    而伴隨塔拉斯科船隊一同損失的,是精於水戰的武士民兵。


    少年統帥略一環視,心中默算。塔拉斯科人留在戰場上的三百多艘大舟,數百條小舟,便意味著高達一萬三千多武士和民兵的折損,連帶著三四千熟練的水手。此戰之後,河口要塞會陷入絕對的空虛,正是奪取的良機!


    數百艘大舟在湖麵上熊熊燃燒,難以計數的敵軍小舟倉皇南逃,兩翼的水師小船開始主動追擊。長風帶來拂麵的溫暖,風聲中是隱約的廝殺與歡唿。


    修洛特欣賞著這壯闊的一幕。這一刻,他豪情萬丈,暢快無比,猶如痛飲烈酒,縱馬馳騁疆場,揮兵摧破敵軍。男兒爽快之事莫過於此!


    片刻後,前方的廝殺聲逐漸減弱,武士的歡唿驟然響亮。又過了一會,安納特裏便傲然乘舟前來。她一手握著折斷的半杆旗幟,一手拖曳著一個綁縛的武士俘虜,大步來到主帥的高台。


    “殿下,此戰大勝!我,‘河流的源頭’安納特裏,向您獻上敵軍主帥的旗幟!”


    女武士昂首行禮。隨即,她上前一步,把折斷的“鱷魚”帥旗扔到統帥的高台上。


    修洛特微微低頭,看著破損的“鱷魚”旗幟,凋零的旗尖長羽,還有染血的深色花紋,正是追擊過自己的大舟帥旗!他注視了片刻,沒有伸手撿起,而是放聲大笑。


    “甚好!安納特裏,我勇猛的水軍統帥,水師從此將縱橫大河上下,再無敵人阻擋。現在,你就是‘勒曼河唯一的源頭!’”


    聞言,安納特裏稍稍一怔,恭敬低頭行禮。她欣然接受了殿下賜予的稱號,也默認了更加密切的隸屬關係。接著,她站起身,把身後的武士俘虜拖到殿下之前。隨後,女武士準確兩腳,重踢對方的後膝,那俘虜便撲通跪地,一時無法站起。


    “殿下,這是敵方統帥的家族大將,也是家族武士的武士長,叫做什麽青魚!他很是能打,率領家族武士們拚死殿後,才讓敵軍統帥僥幸逃脫...對了,射傷聖鷹武士長的暗箭就是他所為!”


    說到這裏,女武士憤然再次抬腳,迅捷的踢在俘虜的側腰。這是脆弱的人體要害,“青魚”庫魯查瞬間痛得上身蜷縮,牙齒咬破嘴唇,死死一聲不發。


    修洛特點點頭,前方的戰場上不時有一陣又一陣遮蔽的煙霧。他雖然注意到敵艦後逃離的小船,前軍卻被拚死殿後的家族武士阻擋,很快失去了“鱷魚”貴族的蹤跡。他下令兩翼的小舟追擊搜索,對於結果其實並不在意。


    查帕拉船隊未經接戰就逃亡下遊,顯然士氣喪盡,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支援河口要塞。俄斯派丟棄旗艦,孤身逃走,對戰局毫無影響。“鱷魚”貴族丟失了水師主力和精銳武士,即使成功逃迴河口要塞,也再無法湊出一支威脅墨西加糧道的水軍。


    修洛特不再多想,仔細打量著眼前的武士俘虜。這俘虜雖然被煙火熏的灰頭土臉,依然能看出骨子裏的剛猛與兇悍。


    少年統帥看向湖麵,那裏還有零星的塔拉斯科大舟在拚死抵抗,應該都是最忠誠的家族武士。他沉吟片刻,平淡地開口到。


    “聯盟最重勇士。既然是善戰的家族武士長,你可願降?”


    聽到這裏,庫魯查抬起頭,死死地看著擊敗家主的墨西加元帥。他驚訝於對方的年輕,也再次想起那幾乎得手的追擊。他神色變幻許久,終於痛苦地長歎。


    “是你!當日若是繼續...又豈會有今日...”


    修洛特淡淡一笑。


    “青魚,聯盟誌在天下!此次西征,將徹底征服塔拉斯科王國。如果你此時投降,在西征中立下功勳,便能創建獨屬於自己的榮耀家族!”


    聞言,庫魯查心中一涼,神情卻越發冷硬。


    “王國立國數百年,普雷佩查人傳承千載,絕不會覆滅於阿茲特克蠻族之手!我也絕不會背叛效忠的家主,向異神的使者屈服!”


    修洛特神色平靜,輕輕搖頭。普雷佩查人與墨西加人同出一脈,其實都是西北犬裔分支的後代,連語言都相似非常。他注視著對方的神情,半晌後才沉聲問道。


    “聯盟最重勇士。在前往神國之前,你還有什麽話要留下嗎?”


    庫魯查點頭確認,沉聲迴答。


    “異神的殿下,請容我想一句獻給神靈的詩。”


    修洛特微微頷首,平靜等待。安納特裏也麵露欣賞。武士坦然赴死,最符合墨西加人的審美。


    過了一會,庫魯查才挺直腰身,淡笑著看向天空。


    “武士的身軀便如同甘美的白鱸,正應在最強壯的時節,以最榮耀的方式死去。至高的太陽神啊,我將把自己奉獻給您,請您品嚐我的甘美!”


    聽到這句詩歌,周圍的武士們都麵露讚歎。


    修洛特再次點了點頭,才平靜的下令。


    “給他一個榮譽之死!”


    兩旁這便上來兩名資深的武士,把庫魯查拖到另一條船上。隨後,一名武士牢牢把他按住,另一名則取出獻祭的黑曜石匕首。片刻之後,執刑的武士恭敬迴返,單膝跪在殿下麵前,雙手捧著平靜的頭顱。


    修洛特最後看了眼那平靜的麵容,低聲吟誦起古老的詩歌。


    “武士正如凋零的花朵,平靜淡然的去往神國。”


    接著,少年統帥神色一肅,凜然高喝。


    “把首級插在敵軍主帥的旗幟上,招降仍在頑抗的敵軍武士,威懾所有的塔拉斯科俘虜!”


    執刑的武士恭敬一禮,抓起破損的“鱷魚”旗幟,快步離開。


    接著,少年統帥再次揮動令旗,朗聲下令。


    “兩翼大舟小船逆流而上,追擊逃亡的敵方舟群!前陣大舟包圍頑抗的敵船,不願投降者弓箭攢射!後陣大舟打撈落水的武士,撲滅火勢不大的塔拉斯科大舟,救治我軍的傷員和輕傷的俘虜!其餘旗艦左右,隨我去清點戰局!”


    隨著修洛特的命令,嘹亮的號角聲再次響起,猶如勝利的宣告。一艘艘傳令小船四散傳遞。很快,墨西加水師如同龐大的羽蛇,展開擴散的雙翼,唿嘯著向上遊追擊。


    直到此時,安納特裏才稍稍垂首,輕聲詢問。


    “殿下,聖鷹武士長傷勢如何?”


    修洛特沉吟片刻,微微一笑。


    “伯塔德正在後麵,沒有生命危險。安納特裏,你且代我去看望一二。”


    女武士欣然應諾,低頭一禮,然後匆匆而去。她在晃動的甲板上健步如飛,不一會就找到了目標。


    武士長正僵硬地趴在棉毯上,半露著精壯的上身,中箭的後背被白布裹纏。白布上帶著些微的血跡,看來傷口已經處理完畢,血也被止住。


    安納特裏仔細看了看傷口的位置,才換上傲然的神色,朗聲問道。


    “聖鷹武士長,殿下讓我來看望你。你可有大礙?”


    聽到熟悉的聲音,伯塔德緩緩抬起頭,沉靜地望向女武士。


    “安納特裏,我沒有大礙。隨軍祭司已經檢查過了,箭矢入肉雖深,筋骨的損傷卻不大。我沒有咳血,肺腑也沒有受損,不必擔心...安納,你是水軍團長,速速前去指揮水軍作戰,追剿殘餘的敵人!”


    聽到筋骨受損,安納特裏直接上前一步,仔細在伯塔德背後檢查。武士長再次吃痛,緊咬牙關,額頭微微見汗。


    好一會,女武士才昂然起身,高聲說道。


    “我有族中傳承的草藥,等會讓人拿來給你。你是少有能與我相比的武士,傷口要恢複完全,免得以後打起來沒勁!”


    接著,安納特裏嘴角上翹、眼睛眯起,留給伯塔德一個錯覺般的笑顏,就毫不猶豫的轉身離去。


    “等你傷勢康複,我再來檢查你的武藝!”


    長風唿嘯,輕舟疾馳,直到夜幕降臨。數百艘墨西加小舟一路向南,還在追擊著敵人,在遠處點起星星點點的火把。而在黑暗的尤裏裏亞湖上,依然有舟船在湖麵上燃燒。閃爍的火把,燃燒的大舟,與天上的群星相應,映照出中古時代最絢爛的夜景。


    修洛特盤腿坐在高台上,注視著夜的煙火。不斷有搜索戰場的武士前來,恭敬的行禮匯報。也不斷有敵軍的大小貴族被押解過來,隨即集中囚禁。身為統帥,所有的軍情都在這裏匯聚,所有的決斷也從這裏下達。


    少年統帥微笑著點頭。他真誠讚許著諸將的奮勇廝殺,平靜決定著俘虜們的最終命運,也坦然接受著武士們發自內心的崇敬目光。


    直到第二天天明,最終的戰果才統計出來。這一戰,墨西加水師俘獲了近百艘破損的塔拉斯科大舟,剩餘的兩百多艘大船都變成了燃燒整夜的火炬。而水師本身也有四五十艘大舟的損失,現在便合計有三百五十艘大船,一半需要迴程修補。而小舟保存較為完好,前後俘獲數百,現在便有一千兩百之數。


    晨光熹微,尤裏裏亞湖被染成淡淡的紅色,水麵上漂浮著皮甲或布衣的屍體,無數條食肉的大魚聞著血氣而來,枯木般的鱷魚則在水中撕咬沉浮。此次大戰,敵人死傷實在難以計數。


    修洛特隻能從逃走的敵軍進行估算。塔拉斯科軍隊加上水師,一共兩萬五千人左右。北逃的查帕拉船隊有八十大舟,數百小舟,大約五千人上下,武士和民兵各半。南逃的隻有數百小船,估計是三千多民兵。前後抓獲的俘虜有武士五百,民兵兩三千人。那麽,敵軍陣亡了整整一萬四千名武士、民兵和水手,整個軍團都被徹底抹去!


    水戰之中,除了被眾人舍身護衛的統帥,普通的武士幾乎毫無退路。舟船一旦接戰,總是以一方全數戰死為止,所以殘酷異常。墨西加水軍的傷亡同樣不少,主要集中在俄斯派百艘大舟的決死突擊。水師前後陣亡近千名長弓民兵,上千名水手,兩千多直屬的王室武士。其餘還有數千人受傷,需要好生休養。


    得知了傷亡數字之後,修洛特沉默片刻。他花了半日時間,按照墨西加人的傳統,舉行了盛大的水上祭祀儀式。


    在隨軍祭司們縹緲的歌聲裏,數十名塔拉斯科的貴族被獻祭給至高的主神,數十條剛捉的鱷魚被獻祭給水下的雨神。上萬墨西加武士跪倒在甲板上,大聲讚頌著主神賜予的勝利,祈禱著神國之門的打開。而在少年祭司的主禱中,主神將接引著戰死者的靈魂,去往寧靜美麗的紅色國度!


    安撫了軍心之後,修洛特不再停頓。他把重傷的武士和民兵留在附近的奧托米村莊,留下一支水軍接應劫掠的奧托米軍團。隨即,大軍日夜兼程,返迴北岸的木堡。


    主堡的牆頭上,聖城一係的旗幟依然高高飄揚。修洛特和父親單獨會議,定下決斷。他把曆經大戰的直屬武士軍團留在木堡中修養,請父親負責後續的封賞和整編,並加緊修補破損的大舟。隨後,他拜托安納特裏不辭辛勞,率領部分完好的水師東歸,運輸下一批糧食,再接應北方將軍許諾的援軍。


    隨即,修洛特抽調出休整多日的一萬武士和八千長槍民兵,帶上五千奧托米民夫,再次發動進攻。主力軍團陣型森嚴,攜帶著長弓勁弩、戰棍銅矛。民夫們勤勤懇懇,拖曳著小型的投石車、簡易的盾車。工匠們神情緊張,攜帶著密封保存的新式武器,和未曾裝配的火藥原料。少年統帥毫不停留,集中全部力量,不給塔拉斯科人任何聚集兵力的時間!


    不過數日,兩萬多墨西加大軍渡河南下,圍困河口要塞,北線全麵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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