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洛特躺在柔軟的草床上,一夜輾轉難眠。


    少年聽著窗外夜雨,雨點連綿的敲擊聲,如同敲擊在他的心田。他的思緒便如同長風,眨眼間飄蕩萬裏,飛往遙遠的湖中都城,落在某個還不認識的窈窕身影上,努力去看清那倩影的笑顏。


    夜晚總是讓人思緒敏捷。修洛特清楚的明白,這場政治婚姻是兩個勢力結盟的最重要保證,不可能存在取消或是更改的可能。


    至於修洛特自己,他心中帶著一些別扭,又有著許多憧憬,想象著,期待著,複雜難言。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在感情上,他始終還是一個少年。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修洛特就猛地起身。他隨手披上一件袍子,就去找住在旁邊的老友阿卡普。


    阿卡普也已早早起來。他穿著整齊的祭司長袍,頭發梳好,帶著正式的羽冠,正端坐在營帳內,雙手捧著一塊木板研讀。少年定睛一看,卻是自己和阿維特修訂的漢字初版。


    “阿卡普,你覺得這文字怎麽樣?”少年想了想,先顧左右而言他。


    “很不錯!你發明的這種文字,意思準確,書寫規範,整齊美觀。既有利於上下溝通,也方便教導知識,有助於傳承文化。”阿卡普笑著點點頭,頗為讚許。


    “你覺得祖父會樂意使用這些文字嗎?能不能大規模推廣?”少年有些擔心的問了一句。


    “大祭司應該不會反對,尤其這還是你發明的。”阿卡普考慮片刻,微微一笑。“他一向有著改革宗教的想法,這些年也指導城邦祭司們發掘和整理羽蛇神的故事與記載。”


    “不過,其他的祭司們恐怕不會樂意看到文字的規範。最大的阻力肯定是來自首都的總祭司團。”


    “總祭司克察爾一向古板頑固。他們一係世代掌握神話記載的解釋權,往往用天兆和傳說幹涉聯盟內政。總祭司團本身又擁有眾多肥沃的土地和大量的武士追隨者。這種文字的變革會觸動他們根本的利益,一定會有劇烈的反撲。”阿卡普嚴肅的分析著,他有些憂慮的看了看少年。


    修洛特點點頭,祭司階層在聯盟根深蒂固,掌握著武士和平民的人心。想要強行打倒祭司階級,是和聯盟的大多數人對抗,意味著自取滅亡。


    對於祭司階層,隻有進行宗教改革。文字的規範和普及,實際上就是教改的一種。接下來,他需要和祭司內部的改良派站在一起,不斷打擊和淘汰傳統的守舊派,同時提高武士和平民的識字率。


    接著是減少祭司特權,修改人祭儀式,完善神學理論,梳理神職體係,決定政教統一還是政教分離,如此等等。這些改革隻能一步一步前進,需要時間來積澱人心,並等待形勢的進一步發展,從而孕育出下一次改革的土壤。


    他所希望的宗教改革,注定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過程,除非某種不可控力把所有的阻礙突然間一掃而空。


    幾句閑聊過後,少年又一次左右看看。嗯,周圍沒有人,伯塔德也不在。


    他這才坐到阿卡普身邊,一把拉住老友的胳膊,低聲問道:“阿卡普,那個...昨天你替我提婚的阿麗莎,嗯,公主...那個,她長得好看嗎?性格怎麽樣?”


    阿卡普愣了一愣,接著嘴角抽動。


    他強行忍住笑,打趣的反問:“公主才十一歲,還處於家庭教育階段,沒到去卡爾梅卡克上學的年紀。我又怎麽可能見過呢?這件事,你應該去問王弟殿下。”


    少年想了想,確實,那要不要去問一問阿維特?接著他摸了摸還在發疼的臉頰,想起阿維特狠狠的眼神,忽然打了個寒顫。“還是算了。”


    “其實,公主的相貌,修洛特你大可不用擔心。”阿卡普哈哈一笑,“你覺得王弟殿下長的如何?”


    “挺不錯的。”修洛特想了想阿維特英俊的臉龐,還有鮮明的臉部輪廓,實事求是的迴答。


    “既然如此,王弟的正妻也是都城有名的美人,他們的女兒又怎麽會不如人意?至於性格,王室的家教一向嚴謹。而且公主年紀尚小,一切都未定型。你如果確實擔心,就主動多去聯係。”


    “你要在彼此之間,培養感情,共同經曆美好的事物。同時循循善誘,引導女孩單純的想法。等到公主長成,便如同大豆纏繞玉米,相互依偎著成長。你們一定能夠完美契合!”阿卡普笑著循循善誘。


    在少年的眼中,老友溫潤如玉的麵龐,忽然閃爍起“睿智”的光芒。


    “阿卡普你實在太聰明了!”少年猛的站起來,喜悅的抱住阿卡普,激動的胡言亂語,“讓我好好迴憶一下,認真寫一份計劃書!”


    阿卡普隻是輕輕一笑,摸了摸少年的額頭,嗯,還好。


    輕鬆的時間很快過去。這一天傍晚,阿卡普便換上便裝,告辭了指揮官和少年。他要在幾名情報人員的陪同下,冒雨前往奧托潘圍城大營。


    然後,阿卡普需要和那裏的修索克團長取得聯係,告知大祭司和王弟結盟的決定,把特奧蒂瓦坎城邦軍團整合到聯盟之中。


    阿維特也分別派遣使者。他一邊聯係圍城大營的各級軍官,對接下來的計劃嚴格保密,隻是試探著眾將的態度。以此來確定還服從於自己的老部下,判斷搖擺的中立派,明確國王的死忠。總情報官的身份給了他極大的行動便利和掩護。


    另一邊,往來的使者也溝通著首都三城的支持者們。他對大貴族和總祭司團表達善意,確保他們在後續的行動中至少保持中立。對小貴族和基層武士則充分許諾,並且從以前統領過的軍團中組建堅定的支持者部隊。


    最後,指揮官開始整肅手下的一萬多武士:先把忠於國王的軍官邊緣化。再依據不久前的戰功封賞,把忠於自己的軍官提拔上來。接著以戰鬥勝利的名義,對普通武士和民兵們大加賞賜,如此收攏軍心。


    修洛特則整天和追隨者們呆在一起,習練武藝和文字。最近他麵對阿維特的時候有些發怵,決定先躲著調節幾天。


    他現在已經有五百追隨者,組建了一個親衛武士團,由伯塔德擔任親衛團的武士長。依托父親派來的骨幹,他的親衛團已經有了幾分強兵的模樣。少年很重視追隨者的文字學習,他準備把親衛團培養成未來的軍官團,同時試驗新的戰術戰法。


    軍隊中的長弓衛隊同樣歸屬於他領導。現在長弓已經有一百五十把,衛隊倒是有足足兩百人,都是較為資深的武士。他們接觸過投矛,擁有遠程射擊的基礎距離感,以及瞄準射擊的技巧。


    修洛特在不遠處的山林中秘密開辟了訓練基地,風雨無阻,連日訓練長弓衛隊。此時,他們的訓練項目已經由整體的平射和拋射,改為了兩百米內固定目標集火。


    時間在風雨中流逝,波濤在河流下洶湧。一張看不見的大網,正在緩慢而穩定的展開。


    又是兩周匆匆而過,長河兩岸一片平靜。直到一個細雨的下午,再次有獨木舟倏忽而至。


    渾身泥水的斥候縱腿飛馳,一頭栽入大帳。他剛從希洛特佩克城下日夜兼程趕來,整整六天人不停步,船不停槳,幾乎完全累脫了形。


    “希洛特佩克城已經在七天前反叛!奧托米人同時偷襲了坦彭河岸的運糧大營,還有山間的儲糧營地。目前還不知道具體的傷亡情報,但供給奧托潘圍城大營的後勤通道被暫時截斷!”


    總指揮官和少年便相互對視。兩人麵色平靜,輕輕點頭:“終於來了!”


    第二天一早,河對岸的塔拉斯科營地也沸騰起來。剛剛過了中午,塔拉斯科的舟師就在長河上下遊反複出動,運送多隻民兵小隊過河,做出大舉進攻的姿態。


    “雨季的開始已經過去,人間的一切正在發展,真是完美的天人合一。”少年站在山丘上,微微仰頭,看著陰雨的天空,看著壯闊的天地與河流。


    少年的心中有了一份寧靜,甚至有了一絲悠然。此時事到臨頭,便是直需放膽!他笑看著眼中的世界,堅定的大步向前而去,如同世界正向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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