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運俘虜的隊伍從希洛特佩克城西門大搖大擺的經過,然後從南門繞城半周,最後前往東門外的直屬軍團大營。


    一路上,墨西加城邦武士的歡唿聲驚動了整個希洛特佩克城。修洛特看到許多羽冠披風的祭司和衣著華美的貴族登上城頭,匆匆觀察著墨西加隊伍中的俘虜。


    卡薩爾讓人把奧托潘城邦援軍的旗幟擲在各城門口,然後又讓奧托米人被俘獲的貴族在城下喊話,講述援軍的失敗。


    城頭的守軍嘈雜不安起來,城牆上也增加了守衛的數量。修洛特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失去了援軍的希望後,希洛特佩克城的士氣在快速降低。


    卡薩爾一邊展示著戰俘緩緩而行,一邊早已讓信使向國王通報得勝歸來的喜訊。他一身盛裝的來到東門大營處,細雨中,卻沒有見到國王熱情歡迎的使者,更沒有最高想象中,歡迎的國王本人。


    那一瞬間,修洛特感覺怒氣從卡薩爾臉上一閃即逝。隨行的墨西加軍功貴族也有些鼓噪不滿。


    國王輕慢武士,於是武士的人心鬆動了。修洛特想。


    卡薩爾轉交了俘虜,隨後解散出征的軍團。一場大戰,武士們需要去修補破損的皮甲,替換戰棍上損耗的黑曜石銳片。隨後,修洛特跟著卡薩爾為首的軍官團,進入了國王的大帳。


    國王正坐在高台上,戴著正式的黑耀石的羽冠,身披繡金太陽的華服,背後是胭脂紅的披風,仔細的揣摩著手中的一塊古舊木板。修洛特看不清木板上的圖畫,但這樣的木板一般是用來記載神話故事的。


    國王的旁邊,是一身戎裝,麵色冷硬的斷發壯漢,大軍總指揮官托特克。


    托特克用同樣冷硬的目光掃視過來,軍官們紛紛低頭,向台上的國王和總指揮官致意,修洛特依樣行禮,避免和托特克對視。


    蒂索克抬起頭,放下手中的木板,看著歸來的軍官們,麵帶滿意的點點頭。


    “這一仗打的很不錯。抓了很多的俘虜。”蒂索克並沒有問戰鬥和傷亡的細節,而是向身旁的托特克說:“盡快安排人把俘虜送迴首都,交給特諾奇蒂特蘭大神廟的總祭司。”


    隨後,蒂索克又和軍官們交代幾句,認同了眾人在神佑下的無畏戰鬥。然後才話題一轉,問道:“現在我們來評定一下,這一次半路伏擊的戰功排序。”


    聞言,為首卡薩爾便要出列迴複。卻見蒂索克輕輕擺手製止。然後朝修洛特微微招手。


    “來,修洛特,你來說。在旁邊看著的人總是會更加清楚。”


    “我?”修洛特一陣詫異,隨即感到壓力山大,前方的軍官們都轉身看著自己。卡薩爾和巴爾達頗為兇悍的注視著他,阿維特一臉自然的微笑,托特克目光冷冽如刀。然後是國王看不出表情的臉。


    斟酌了片刻,想起昨天和阿維特的對話,修洛特才結結巴巴的迴複道:“首功在卡薩爾決勝的襲擊,然後是巴爾達的支援。我隻是在山頂上觀戰的,沒有什麽功勞。”


    卡薩爾和巴爾達臉上露出滿意的笑,阿維特快速的眨了眨眼睛表示讚許。蒂索克先是眉毛微微一挑,似乎有些意外,聽到最後才嗬嗬一笑:“最後一句不必多言,大家都知道你隻是去觀戰而已。”


    說完,眾將也轟然大笑,氣氛又恢複了和諧。蒂索克才問卡薩爾到,“卡薩爾你有什麽要說的嗎?”


    卡薩爾自矜的抬首,昂然道:“太陽神護佑,這一戰獲勝,就在於我率領美洲虎戰士們的決勝突擊,片刻間就擊潰了奧托米的武士團。當然,巴爾達的突擊也強力有效,奧托米人就像火雞一樣無力的被打倒。最後是阿維特的堅守,吸引了敵人的正麵注意力,給突擊提供了條件。”


    旁邊的巴爾達也跟著用力拍打自己健壯的胸膛,表示讚同。


    “好。”蒂索克看了阿維特一眼,後者依然微笑如常。“那就依此順序,賞賜三位指揮官奇南帕、羽衣、棉布、奴隸。美洲虎戰士也有封賞。普通戰士獲得晉升。”


    眾人又討論了賞賜的細節。


    隨即,蒂索克又看著阿維特的臉,笑著說:“我親愛的弟弟,你這次堅守有功。同時一個多月來,教導修洛特也頗有成效。你想要什麽額外的賞賜啊,要不要繼續情報和警衛的工作呢?”


    阿維特麵色一肅,真誠的進言道:“情報和警衛的工作,事關太陽神後裔的安危,曆來由國王一言而定。無論用誰都是您的意誌,與得失無關,哪裏能作為賞賜?這一次出戰我隻是一直站在山頭,說到底也沒有太多的戰果。至於修洛特,我並不是他的老師,隻是把他當成朋友和後輩,和他講一講人生的經驗罷了。”


    聽到阿維特的進言,首席指揮官托特克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


    蒂索克笑了一下,也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修洛特隱約品出一絲兇險,他現在對政治有了更多的認知。


    在沒有嚴密宗法繼承製度的中美洲,有時候是兄弟繼承王位,有時候是子嗣繼承王位,而王室的重要祭司同樣擁有繼承權。


    人心並不會有固定的偏向,很容易妥協於政治鬥爭的勝利者。每一次王位的轉移,都伴隨著殘酷的血雨腥風。


    蒂索克如今即位不久,威望沒有完全建立。他的眼睛,一隻放在神權對人心的控製上,一隻緊緊的盯著所有潛在的威脅。即使是自己的兄弟,即使是一個少年。


    修洛特還在努力的思考著,卻不料眼睛已經盯到了自己身上。


    “修洛特,你是怎麽想的呢,你想讓阿維特繼續教導你嗎?”


    “呃?想啊。阿維特人很好,對我也好。”修洛特誠實的說到。


    “哦。既然這樣,那阿維特你便繼續教導修洛特吧。”


    看著修洛特單純的反應,蒂索克微微一笑,接著狀似無意的問道:“修洛特,聽說這次戰後,有一百多武士決定追隨於你?”


    修洛特心中立刻警鈴大作。他點點頭:“是的。”


    “那這些武士為什麽要追隨你呢?”


    “應該是因為我主持了戰後的葬禮,引導了戰死者的靈魂。還有些人認為,戰鬥的勝利和我有些關係。”


    “嗯。特奧蒂瓦坎是眾神之墓,溝通生死的橋梁,也是你出生的地方。那麽,修洛特,告訴我,你真的能夠溝通生死,聯係逝者的靈魂嗎?”蒂索克銳利的目光落在修洛特臉上。


    作為一個神學家,蒂索克似乎並不應該懷疑祭司與神溝通的能力。修洛特快速的權衡著,自己如果迴答“不能”,那麽之前的葬禮就隻是一個無意義的形式。這個答案隨後肯定會被宣傳出去,新追隨武士的人心便會立刻渙散。


    而自己如果迴答“能”,恐怕會受到國王進一步的質問,而且增加國王的猜疑和忌憚。如果再和天文聯係在一起...


    修洛特用餘光瞥了一眼斷發紋麵,冷硬高大的托特克。對方極具壓迫力的目光也正放在自己身上。


    既然能或不能都不好,修洛特隻能無奈的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蒂索克眉頭一皺,帶著些意外,又有些嚴肅的問道。


    “是的。舉行葬禮的時候,我並不能直接看到太陽神或者死者的國度,也不能和他們交流。”修洛特一臉困惑的表情,然後努力迴想著以前靈異小說的內容。


    “但是我能感受到一團朦朧的白光,似遠似近,浩蕩無垠。並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某種超出感覺的意識,如同睡著時做的夢。我能感覺到,有縹緲的白光如煙般從死者的屍體上升起,然後融入白色光團之中。隨後白光便離去,向著天空飛遠。然後我便醒了,再也看不到白光的痕跡。”


    “白光?白煙?”蒂索克眉頭緊皺,“你是在什麽時候看到的白光?”


    “喚神的環節。隻是我無法和白光或者白煙交流,也許是因為我隻是一個助祭,祭司的能力還遠遠不夠。”修洛特慚愧的道。


    神學家國王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他的手在王座上輕輕的拍打著。修洛特的話明顯打亂了他原先的某些計劃。少年不似作偽的表情,又讓他真的有些相信白光和白煙的存在。


    帳中的指揮官大多有些驚異的看著修洛特,唯有阿維特臉上的笑容更加真誠起來。


    蒂索克迴過神來,臉色如常的道:“修洛特,你的神學知識還要補一補。天狗祭司也是五級土狼祭司的一種,隸屬於特諾奇蒂特蘭的大神廟。自從在特奧蒂瓦坎賜予你天狗祭服後,你已經是特諾奇蒂特蘭的土狼祭司了。”


    “等這次出征結束,你便和我一起迴特諾奇蒂特蘭吧。特諾奇蒂特蘭大神廟的總祭司克察爾會非常樂意教導聖城特奧蒂瓦坎的傳人的。也許,國家的兩支大祭司團可以在你手上合二為一。”


    聽到兩支大祭司團合二為一的話語,許多軍官們發出一聲驚歎,麵帶羨慕的看著修洛特。那可是神權的頂峰,兩支擁有最崇高的神話解釋權的團體。


    蒂索克隨手敲打了下修洛特,又畫了個不可捉摸的遙遠願景。然後,不待修洛特迴複,國王便揮揮手,讓眾人退下了。


    “雛鷹何時才能擺脫桎梏,自由的在天上翱翔呢?”走出大帳之後,看著廣闊無邊的天空,修洛特悠悠的向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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