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蜀大帥王全斌隻用了六十六天就收複了蜀地,興奮之餘,王全斌上表朝廷,表示將士們剛剛活動開筋骨,充沛的荷爾蒙無處安放,幹脆,咱乘勝推進,捎帶手滅了南詔怎麽樣?


    此時的南詔已經改叫“大理國”,其主段氏。為了方便理解,本書權且沿用開頭的稱唿。


    擅改戰略,兵家大忌。趙匡胤急忙飛書叫停,說大唐之禍,正是由於與南詔之間的戰爭,不可不鑒,於是以玉斧指畫大渡河以西,說:“此外非吾有也。”


    大宋與南詔以大渡河為界,互不侵犯,為日後統一中原奠定了相對穩定的外部環境。


    王全斌進入成都幾天後,東路劉光義也來到成都城外,孟昶使用了同等規格的亡國禮再次向劉光義投降。而幾天後,趙匡胤的安撫詔書下達,對於兩路宋軍的獎賞也是同等規格。於是,王全斌頗為不爽,認為自己才是平蜀首功,劉光義隻不過是抱大腿蹭經驗的,從此之後,兩路將士爭功結怨,互相詆毀對方。


    自古以來,滅蜀的中原將領很少有得到好下場的,遠了看三國時的鄧艾、鍾會,近了則是滅前蜀的後唐郭崇韜。


    蜀地的地理條件實在太易於割據,因而入蜀將帥必定會引起中原天子的猜忌。比如這次趙匡胤滅後蜀。


    在調度方麵,趙匡胤調發兩路大軍,共同入蜀,而在封賞方麵,故意忽略時間先後問題,給予同等獎賞,有意挑起王全斌與劉光義的矛盾,左右互搏、互相牽製;同時,在權力分配問題上,也處處給王全斌掣肘,史籍記載,說在大軍出發前,趙匡胤就下達了詔書,規定事無大小,王全斌必須與諸將商議,實際就是將王全斌的權力分散,結果王全斌攻下成都後,幾乎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辦事,軍中總會有人跟他唱反調;在成都投降後,朝廷又立即抽調蜀地降兵,且令大軍班師。


    王全斌於是與崔彥進、王仁瞻等部下日夜飲酒消愁,縱使手下將士在成都搶錢搶糧搶娘們兒。“蜀人苦之”。


    曹彬屢次勸他班師,王全斌置若罔聞。


    不久,朝廷的任命狀送到成都,任命參知政事呂餘慶知成都府事、樞密直學士馮瓚知梓州,兩位文官分別坐鎮西川、東川。用文官當藩鎮,這也是趙匡胤加強中央集權、或者說削藩的大膽嚐試,後文會詳述。


    唐末五代以來,有個不成文的慣例,那就是新攻克的地盤由攻克該地盤的大將鎮守,按照以往慣例,王全斌應該成為新任西川節度使。


    王全斌的積怨開始爆發,他用了一個老套路——養寇自重。


    先前他故意縱兵劫掠,擾亂了社會治安,在他或有意或無意的操縱下,蜀地群盜蜂起,宋兵恃功驕橫,局勢動蕩不安。而這也成為王全斌不肯班師的正當理由,要維護當地秩序嘛。


    呂餘慶到任後,王全斌表麵上歡迎領導蒞臨指導,背地裏則一臉冷笑,心說看你丫的腐儒如何治理!


    某日,巡街的小吏馳報,說有軍人在酒後鬧事,光天化日之下在商業街持刀搶劫,呂餘慶立刻派人將其抓捕,然後斬首示眾。


    事情表麵很簡單,但背後的故事相當不簡單,因為犯罪嫌疑人不是尋常百姓,而是“軍校”,是王全斌的人。


    一般來說,軍人如果觸犯法律,要由軍事法庭來審理,而不歸地方管轄。也就是說,這位鬧市搶劫的嫌犯應該交給軍方——王全斌。眾所周知,王全斌縱兵劫掠,軍人膽敢明火執仗,就是因為受到了王全斌的指使。


    這就是王全斌的伎倆。給呂餘慶製造一個無法處理卻又深受其害的工作難題,給呂餘慶一個下馬威。同時,也是養寇自重的一部分,讓朝廷知道一個道理:蜀地離不開王全斌。


    王全斌把呂餘慶想簡單了,或者說把呂餘慶背後的那個人想簡單了。


    呂餘慶沒有將嫌犯送交軍方,而是直接斬首示眾。這是大宋朝廷迴敬王全斌的下馬威。


    朝廷下詔征調蜀地降兵來汴州接受改編,給予了他們優厚的路費盤纏錢。王全斌卻擅自削減其數,對蜀兵進行盤剝,引起了蜀兵的強烈不滿,當蜀兵行至綿州時,忽然嘩變,推舉蜀將全師雄為領袖,劫掠州縣。


    王全斌派騎兵總監軍朱光緒前往招撫。


    原本全師雄等人是有意跟宋軍談判的,但朱光緒卻以無比強硬的態度迴應了全師雄——將全師雄留在成都的家人滿門抄斬,霸占其女兒,抄沒其全部家產。


    徹底沒有和談的可能了,“師雄怒,遂無歸誌”,不反也得反了。於是,全師雄率領部眾開始進攻大城市,先攻綿州,不克,繼而轉攻彭州,占領彭州後,全師雄自稱“興蜀大王”,設置幕府,封賞了二十幾個“節度使”,其武裝部隊自號“興國軍”,人數發展到十餘萬,分兵屯駐各處險要,聲勢浩大。成都府治下的十個縣全部響應。


    王全斌派崔彥進、高彥暉等人前往鎮壓,結果反被全師雄打敗,高彥暉陣亡。


    全師雄乘勝切斷了劍門關與成都之間的聯絡線,使得王全斌等駐軍與大宋朝廷失去聯係。至此,蜀地共有十七個州響應全師雄。全師雄沿江設寨,放出話來,要攻打成都,恢複蜀國。


    玩兒砸了!


    之前蜀地之亂是王全斌有意為之,因為這種亂是在他的掌控之下,這種亂可以使他得到利益。他原本淡定從容,是棋局的設計者,然而棋局轉瞬之間就失去了控製,玩兒火者終將自焚。王全斌害怕了。


    恐懼會讓人失去理智,會打破人的底線。此前,王全斌把成都的降兵集中關押在甕城中,以防其嘩變作亂,現在王全斌怕他們裏應外合,於是下令將他們全部屠殺。


    大將康延澤極力勸阻,不見成效,眼看成都就要流血漂杵,康延澤做出了巨大的讓步,說那就把其中約七千老弱病殘放了吧,其餘手無寸鐵的降兵則用全副武裝的士兵押送到汴州,如果他們中途真想作亂,再殺也不遲啊!


    在這裏插播一段電影《投名狀》的片段極為應景。


    “他們是兵。”


    “可他們投降了。”


    “還是兵。”


    最後,在康延澤聲嘶力竭的哭喊聲中,王全斌將甕城中兩萬七千餘降兵屠殺殆盡。


    除了殺降,王全斌在禍害百姓方麵也有著極高的造詣。其麾下某位大將“割民妻乳而殺之”,跟小鬼子一樣慘無人道。趙匡胤聽說後,立刻命令該將領迴朝,然後斬首示眾。


    朝中很多官員為這位將領求情,趙匡胤流著眼淚說道:“王師入蜀,解救萬民,她一婦人有何罪,要如此殘忍虐殺?必須要給蜀人一個說法!”


    其實這件事要跟呂餘慶殺鬧事的軍校串聯起來。如果說“軍校搶劫案”是王全斌投石問路、主動挑釁朝廷的話,那麽“殘殺蜀婦案”則是朝廷敲山震虎、主動震懾王全斌,兩件事都以朝廷的勝利而告終。那些求情的高官們也不是替嫌犯求情,而是站隊王全斌,越是有人求情、求情的人越多,趙匡胤就越是要殺之。朝廷是趙匡胤的朝廷,不是王全斌的朝廷。


    隨後,趙匡胤調康延澤為普州刺史,率兵平叛。康延澤找王全斌要兵,王全斌隻撥給他區區一百人。


    康延澤邊走邊招募部眾,邊走邊培訓,等走入叛軍控製區的時候,已經有了一千人。而這臨時拚湊起來的一千人,要麵對的是全師雄手下大將劉澤率領的五萬叛軍。


    康延澤宣講朝廷政策,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很快就收編了兩千賊眾,發展到三千餘人。劉澤率三萬賊眾出戰,康延澤以少勝多,三千勝三萬。隨後,康延澤進駐普州。在康延澤的恩威並施之下,劉澤終於率眾來降,全師雄叛軍在東川的主力勢力被瓦解。趙匡胤立即任命康延澤為東川七州招安巡檢使,負責東川地區的剿匪工作。


    王全斌畫虎不成反類犬,原本要養寇自重,到頭來卻養虎成患。為了平定叛軍,王全斌不得不請求朝廷派兵救援。朝廷派丁德裕、張嶼、王玨等赴援;又將興元安守忠任命為漢州刺史。


    安守忠,沙陀人,祖父安金全,父親安守琦。安守忠同誌根紅苗正,能力出眾,顧全大體,深得趙匡胤信任,初收兩湖時,就被任命為永州刺史,安撫地麵,之後又調迴汴州,守護河陰屯田兵。河陰是以汴州為中心的龐大水路網絡的重要節點,是大宋這台戰爭機器的馬達,關乎帝國命脈,能任職於此的必須是值得信任且能力出眾的同誌。消滅後蜀,趙匡胤又讓安守忠權知興元府,坐鎮這個中原與蜀地的連接點、樞紐重鎮。


    在興元府任上,安守忠盡忠職守,甚至自掏腰包,補貼來往使節,成為中原與蜀地的重要橋梁。每當朝廷要派使節入蜀,趙匡胤都會親自叮囑使節,說你們見到安守忠同誌後,一定要多多向他學習!


    現在,趙匡胤將安守忠派往漢州,深入蜀地。換句話說,朝廷的勢力已經滲透到了蜀地,王全斌的如意算盤徹底泡湯。


    乾德四年(966)12月,全師雄在戰鬥中負傷,很快傷病發作而死,其殘餘部隊很快就被完全鎮壓下去。持續了一年多的全師雄叛亂終於被平定。


    乾德五年(967)正月,蜀地臣民告禦狀,控訴王全斌、王仁瞻、崔彥進等在蜀地的種種不法行為。於是趙匡胤將入蜀作戰的將領們同時召還。由於此前中央勢力對蜀地的滲透,王全斌等人無力抗旨,隻得乖乖迴朝。


    王仁瞻最先迴來,他要惡人先告狀,推卸責任、甩鍋給戰友。麵見趙匡胤之後,王仁瞻擺出一副供認不諱、和盤托出的樣子,幾乎是告所有戰友們的黑狀,“曆詆諸將過失”,想以此掩蓋、減輕自己的問題。


    聰明不過天子,實際上王全斌、王仁瞻等人的身邊早就密布朝廷眼線,他們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在趙匡胤的掌握之中。


    等王仁瞻唾星四濺地表演完了,趙匡胤皮笑肉不笑地問道:“私納李延珪姬妾,擅開成都府庫貪汙公款,也是他們幹的嘍?”


    王仁瞻大驚失色,汗流浹背,急忙跪地磕頭,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處置發落的方麵,也體現出了趙匡胤的領袖氣質。


    首先是指出問題的嚴重性。給他們上綱上線,扣上一個他們承擔不起的罪責——私吞軍餉,殺降致寇。一句話,蜀地一年多的叛亂,全是因你們擅自削減蜀兵的軍餉,甲級戰犯的幹活!另外,還膽敢殺降,違反我軍優待俘虜的政策,性質極為惡劣、社會影響極壞。


    其次,又對他們網開一麵。趙匡胤表示,不管怎麽說,王全斌等人平蜀有功,將功折罪,不予深究了,免得別人說我老趙卸磨殺驢。


    “你們覺得如何啊?”


    王全斌、王仁瞻、崔彥進等“皆具伏”,心服口服,感謝朝廷給我們改過自新的機會,我們一定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最終的處理結果其實就是四個字:內部消化。不交付法院,而由中書省、門下省來對接,用今天的話說,就是繞開法院、檢察院、紀檢委,由國務院的領導同誌與之喝茶談心,誡勉談話,全麵照顧王全斌等人的麵子問題。


    “內部消化”的指導思想是隻追究貪汙公款、克扣軍餉問題。總共追迴了六十四萬六千八百餘貫。而且隻是追究他們違反軍規、非法掠奪而來的錢,並不包括孟昶皇宮裏的財產、蜀地各州縣公款等。


    換句話說,隻把非法掠奪的來告狀的這些人的財產交還了就行。因為趙匡胤規定過不許騷擾百姓、燒殺劫掠,而戰利所得和後蜀府庫的財產,都算戰利品,將士們可隨意取之。


    至於其他的罪過,一概不問,既往不咎,下次注意就行。


    趙匡胤真會這麽大度嗎?嗬嗬。


    【獨善曹彬】


    幾天後,趙匡胤召開大會,與文武百官討論對王全斌等人的處置結果。百官義憤填膺,表示王全斌等人目無王法,公然違背聖意,既騷擾百姓,又擅殺降兵,還激起叛亂,必須判死刑!


    “既然大家一致要求判處死刑,那麽朕就把他們赦免了吧。”


    隨後,趙匡胤在隨州置崇義軍,在金州置昭化軍,以王全斌為隨州崇義軍留後,以崔彥進為金州昭化軍留後,王樞密副使王仁瞻被罷為右衛大將軍。雖然赦免死罪,但三人均被奪了實權,兩個外放到偏遠山區,一個閑職養老。


    在三人受到嚴厲處分之後,趙匡胤又提拔了劉光義、曹彬、張庭翰、李進卿。


    北路王全斌部幾乎全部受罰,而東路劉光義部則受到嘉獎。


    據說王仁瞻曆詆諸將的時候,曾摸著良心說過一句公道話,說沒有辜負陛下的,隻有曹彬一人。


    曹彬以公平正直、清廉謹慎著稱,這次滅蜀是以東路總監軍的身份跟隨東路入蜀的。平蜀後,其餘將領都忙著搶錢搶糧搶娘們兒,唯獨曹彬隻取圖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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