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州,是中原勢力與河東勢力激情碰撞的火花,是戰略主動權的象征。潞州李筠的反宋行為很快引起了北漢劉承鈞的注意,劉承鈞派人送來蠟丸書,要拉他下水,一起加入“反中原聯盟”,為構建“大契丹共榮圈”添磚添瓦。


    如果潞州被拉下水,那麽從地圖上看,“大契丹共榮圈”這個國際反宋勢力將對中原政權形成恐怖的絞肉機態勢:


    幽雲十六州以北,由契丹直接控製,如一塊而巨石,壓得中原人喘不過氣來;北漢政權則盤踞在太行山以西,大約是今天的山西省北部,成為契丹南下中原的橋頭堡;而潞州則恰恰是阻斷契丹借道河東染指中原的屏障,潞州一旦被疏通,那麽理論上,契丹的兵鋒已經出現在了黃河北岸,而對岸就是中原的心髒地帶——洛陽,從洛陽往西走,是長安,往東走就是汴州。


    麵對劉承佑的勾引,李筠找不出拒絕的理由。畢竟自己勢單力孤,如果有組織願意收留的話,何樂而不為呢?


    然而李筠的兒子李守節卻極力勸阻,“泣諫”而不聽。


    李筠不厚道的一麵也在此時展現地淋漓盡致,他一方麵積極密謀反宋,一方麵卻又將北漢的蠟丸書上奏給朝廷,以表忠心,麻痹朝廷。


    趙匡胤於是給他寫信安撫,並要提拔他的兒子李守節為皇城使。


    截止到目前,李筠雖然屢次踩政治紅線,但畢竟沒有實錘的證據,而且還主動上繳了敵人引誘離間的密信,披著忠臣的外衣。


    這就是趙匡胤最棘手的難題,如果出重拳打擊,那麽自己“證據不足”,會被指責猜忌老臣,使得其餘封疆大吏們人人自危,其結果就是一個李筠倒下去了,千萬個李筠站起來了,他們前赴後繼地投入到謀反的事業中去,這是趙匡胤最不願看到的;


    而如果承認了李筠的忠心,不對潞州采取有效行動,必然會養虎成患。


    所以趙匡胤要做的,就是對李筠進行公開的試探,一句話:“李筠,我x你仙人!給句痛快話,造反不造反?”


    提拔對方的兒子或兄弟來京師任職,就是常規套路。如果對方拒絕了這項殊榮,那就等於宣告造反,朝廷就師出有名,打你個抗旨不遵;如果接受,那麽朝廷就掌握了一名人質,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他的謀反進程,讓他投鼠忌器。


    李筠沒有政治家的頭腦,卻在狠毒方麵不輸任何政治家,為了造反事業,他不惜死一個兒子,同時,他也需要在朝廷中安插一個眼線,於是順水推舟,把兒子送到了京城。


    李守節的到來使趙匡胤“投石問路”的計策告吹,被李筠反將一軍,相當被動。李守節不僅可以成為李筠在京師的眼線,他“皇城使”的職位更是對趙匡胤的人身安全構成了直接威脅,趙匡胤要想除掉李筠,就必須先除掉這顆定時炸彈。


    趙匡胤的智囊團立刻獻上新的計謀:趙匡胤召李守節入宮,剛一見麵,未等李守節施禮,趙匡胤先向他畢恭畢敬地施禮,說道:“太子爺,哪陣香風把您吹來了?”


    把人家孩子嚇得,急忙“撲通”跪倒,拿腦袋撞地(守節矍然,頭擊地),說道:“陛下何出此言?必是有人離間我父子!”


    趙匡胤像一位慈祥的老大爺,微笑著把李守節攙扶起來,和藹地說道:“我聽說你多次勸諫你的父親懸崖勒馬,但他執拗不聽,這次派你深入虎穴,實際是想借我的刀來殺你呀。你如此忠孝,我豈忍心殺你?這樣吧,我放你迴去,你幫我捎一封書信,再勸勸他。”


    在這封書信中,趙匡胤說得很直白露骨,“我未為天子時,任自為之,既為天子,獨不能臣我耶?”


    大意是孤兒寡母的後周王朝是一塊兒肥肉,誰搶到算誰的,“陳橋兵變”之前,你也可以來個“潞州兵變”呀,我也沒攔著你呀,你能向姓郭的姓柴的稱臣,為什麽就不能向姓趙的稱臣呢?


    這話是相當掏心窩子了,甚至不該從趙匡胤嘴裏說出來。


    李守節拜謝而去,中了趙匡胤的計。因為從他接過書信的那一瞬間,就等於承認了李筠有謀反之意,“此必有饞人間臣父也”的說法不攻自破。


    如此一來,趙匡胤就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可以師出有名了。


    李守節還是圖樣圖森破了,沒有識破這位慈祥大叔的險惡用意,沒能當場據理力爭,竟然馳歸潞州,繼續勸諫父親李筠。


    李筠真恨不得一巴掌踹死他,“你若死在汴州,全天下都會罵趙匡胤;你迴了潞州,全天下都會罵我!”


    一不做,二不休,李筠當即找來幕僚,布置了一篇命題作文,題材是檄文,以反宋、反趙匡胤為主題,要求“辭多不遜”,罵死他丫的!


    潞州官宣造反。


    李筠的幕僚閭丘仲卿獻計獻策,認為李筠勢單力孤,即便與北漢結援,也難與大宋相抗衡,所以正確的反宋姿勢應該是向西發展,控製懷州、孟州、洛陽等,以一記右勾拳迂迴汴州,積蓄力量,循序漸進,千萬不要直接南下澤州與大宋正麵硬剛。


    然而李筠卻不以為然,“吾周朝宿將,與世宗義同昆弟,禁衛皆舊人,聞吾之來,必倒戈歸我”,他認為自己德高望重,對自己的人緣信心爆棚,似乎隻要自己振臂一唿,中原王朝就改姓李了。同時,他對自己的軍事實力也有著迷之自信,“況有儋珪槍、撥汗馬,何憂天下哉?”


    儋珪,李筠手下一員猛將,善使槍,驍勇無敵;撥汗馬,是李筠的坐騎,日馳七百裏。


    一員猛將、一匹寶馬,對戰爭的作用不能說是杯水車薪吧,那起碼也是滄海一粟,李筠顯然沒讀過三國,不知道擁有呂布和赤兔馬的董卓的悲慘下場。


    李筠不是李從珂,趙匡胤更不是李從厚。李筠在戰爭開始之前就已經敗了,注定無法複刻李從珂的鳳翔起兵。


    官宣造反後,李筠逮捕了監軍周光遜等人,然後派精銳部隊閃擊澤州,成功將其攻克,誅殺澤州刺史張福,隨後派親信牙將劉繼衝(又作劉忠)、幕僚孫孚押解著周光遜等人前往北漢,匯報自己起兵的情況,向北漢稱臣,尋求北漢的援助。


    見李筠已經納了投名狀,北漢劉承鈞非常高興,表示熱烈歡迎李筠同誌加入“大契丹共榮圈”,並表示自己願意去契丹搬請救兵,遼、漢、潞聯軍南下,滅了大宋。


    劉繼衝趕緊叫停,轉述了李筠的意思,咱們漢人的事情還是由漢人來解決吧,北漢出兵即可,千萬不要聯合契丹人!


    李筠叮囑北漢不要聯合契丹,主要有著以下幾方麵的考慮:


    首先,李筠存在著嚴重的戰略誤判,認為自己會一唿百應,像李從珂那樣,被敵人山唿萬歲,抬入汴州,扶上龍椅;


    其次,李筠對自己的軍事實力有著嚴重誤判,他的確有多年的對遼實戰經驗,近幾年更是與北漢多次兵戎相見,作戰經驗豐富。但他與遼國的對抗大多是邊境衝突的級別,是娛樂局,不是排位、巔峰;而他與北漢近期的所謂“作戰”,則是偷野、燒村,悄悄的進村,打槍的不要,領著軍隊對北漢百姓打砸搶燒,日常虐菜。


    再次,李筠不僅勾結了北漢,還勾結了揚州的李重進,相約南北夾攻。


    總之,李筠認為自己一舉推翻大宋,不能說是十拿九穩吧,那起碼也是板兒上釘釘。


    所以最後一個顧慮、也是最根本的顧慮,就是擔心勝利果實被契丹搶走,自己不願為契丹火中取栗。這一點與劉崇在“高平之戰”中禁止契丹兵參戰的想法不謀而合。


    聽到李筠如此胸有成竹,劉承鈞更是喜不自禁,當即調發全國精銳,兵出團柏穀,南下澤潞會師。


    劉承鈞禦駕親征,在汾水河畔大宴群臣,北漢群臣紛紛暢想入主中原之後的美好生活,唯獨他的智囊趙華對此表示了擔憂,說李筠這家夥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起兵過於魯莽草率,恐怕難以成事,勸劉承鈞要謹慎。


    趙華的勸告被淹沒在喧鬧喜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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