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鶯歌掩嘴淺笑:“花爺請說,鶯歌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去年這寒江可是跳了個人下去?”


    “……”笑意僵在嘴角,杜鶯歌臉上閃過驚恐,身子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花爺,你……你是如何知曉……明明……”官府壓下去了啊……


    “那便是有了。”花無邪又道,“可是一個尼姑?”


    “花爺!”杜鶯歌驚叫出聲,猛地轉身捂住他的嘴,眼含淚花搖頭道,“求你別說了,不能說,這……會死人的。她……是……鬼啊!”


    說著,她眼前浮現那日的場景。


    縣老爺的兒子風流俊俏,嘴也和抹了蜜糖一樣甜,聽說陪他娘去城外尼姑庵拜佛燒香時,看中了一個俊俏的小尼姑,一來二去,他用甜言蜜語獲虜獲了芳心,還弄大人家的肚子。


    然而一時新鮮過去,在小尼姑被尼姑庵掃地出門後,他翻臉不認人,還四處汙蔑當初是小尼姑勾引他,轉身天天來寒江畫舫尋歡作樂。


    直到那一日……


    挺著大肚子的小尼姑尋來畫舫,不知怎麽衝撞了縣老爺的兒子看中的美人,被他叫下人亂棍打得落了胎,那滿地血紅幾乎浸透了船板。


    後來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第二天寒江就浮起來一具泡得發脹的女屍。


    再後來……縣老爺的兒子和那個美人也浮在了寒江上。


    百姓都說,那是小尼姑變成厲鬼迴來報仇了。


    “別怕。”花無邪安撫地給杜鶯歌順著背,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從來隻有鬼怕爺的份。而且,誰說她就是鬼了。”


    萬一,是妖呢?


    又一番纏綿後,杜鶯歌依依不舍地送花無邪下了畫舫,忍了許久,還是期期艾艾開口:“花爺,鶯歌……鶯歌也有一件事想問你。”


    “榮幸之至。”


    “不知……”杜鶯歌輕咬薄唇,眼一閉,心一橫,“你那描眉點唇的手藝,是幫哪位美人畫出來的?”


    “唔。”花無邪撐著下巴想了想,眨了眨眼道,“自然是我。”


    杜鶯歌:“……”


    “既然師弟如此好手藝。”這時,一道溫文儒雅的聲音響起,“不如迴觀裏翻新一下道像如何?”


    這聲音……


    花無邪瞬間石化,過了許久,他才梗著脖子轉身,嘴角扯了扯,似哭又似笑:“大、大、大師兄。”


    孟洵微微頷首,唇角微勾:“好久不見,師弟。”


    第54章


    寒江城一家茶樓。


    孟洵,花無邪,曲雲流三人成了一道耀眼亮麗的風景線。不多會兒,幾乎半個寒江城的女子都擠進茶樓,有老有少,很是熱鬧,樂得賺了大錢的老板還親自給他們送去幾盤免費茶點。


    隻是明明烈日炎炎,三臉笑意,窗邊的氛圍卻似凍住一般,老板不由冷得裹了裹衣裳,放下茶點就飛快腳底抹油。


    “師兄,師弟。”靜默片刻,花無邪端起茶盞輕呷一口,眼神四處亂飄,“真巧啊,遠在千裏之外咱們都能碰上。”


    “不巧。”孟洵臉上是溫和的笑,“我和雲流是特地追你而來。”


    “咳咳。”聞言花無邪清俊的臉上咳出淡淡的紅暈,忙不迭給他夾了一塊綠豆酥,“這家綠豆酥不錯,清甜不膩,師兄你嚐嚐。”


    “也好。”孟洵夾起綠豆酥,細細咀嚼,“吃完早些啟程迴去。”


    “是。”花無邪垂下長睫,如坐針氈了碾碎了盤裏的綠豆酥,又道,“師兄,我不是在玩,真有正事。”


    孟洵放下筷子,低聲讓曲雲流去打包一份綠豆酥,這才看向花無邪,依然溫言溫語:“說來聽聽。”


    花無邪道:“玉淮縣水妖之事,師兄你聽明舟說了吧?”


    “嗯。”孟洵頷首。


    “我雖同她隻交鋒過一次,但總覺得她透著些許古怪,於是趕迴初遇她的寒江城來看看。”花無邪頓了頓,“果不其然,查到了一些眉目。”


    孟洵一怔,眼皮突然跳了跳:“什麽古怪?”


    “寒江是有水妖作怪,可從前不過是施一些水難,吞沒幾條船隻,也不傷寒江當地人。然而去年一個懷有身孕的小尼姑跳船淹死後,那水妖卻害死不少當地人,還吃起了童男童女。”


    “你的意思是……”


    “想來那小尼姑學了一些歪門邪道的法術,生吞水妖變成了高等人魔。”花無邪冷笑一聲,“那些童男童女也不是她吃,而是喂給她肚裏的死胎!”


    養死胎是魔界流傳出來的法子。還未成形的胎兒若是用童男童女的肉血不間斷喂養,七七四十九日便能化為魔嬰。


    雖不是正常孩子,但總歸是再次活過來了。


    “難怪冰心玉壺會忽閃……”這時曲雲流提著打包好的綠豆酥迴來,聽到兩人的對話,頓時臉色慘白,“看來明舟,八卦他們有危險了!”


    花無邪也難得嚴肅起來,皺眉道:“他們去抓小尼姑了?”


    “嗯。”曲雲流點頭,“我們隻當那是尋常水妖,便想讓他們曆練一番。”說著他看向孟洵,“大師兄,怎麽辦?”


    孟洵起身,從袖口摸出一片翠綠的竹葉:“我用竹鶴通知八卦,讓他們先不要輕舉妄動。然後我們現在趕迴去。”


    “是。”


    砰!


    不料竹鶴剛剛變身,就滋啦冒出白煙,在空中“砰”一聲自燃起來,驀地化為粉末。


    花無邪和曲雲流皆一驚:“大師兄,為何……”


    話沒說完,就見孟洵身影一閃,瞬間消失在視野,顯然是出了事,曲雲流心領神會,立即在桌上放下茶錢:“三師兄,我們也跟上吧。”


    花無邪沉思片刻:“你先跟上,我隨後就來。”


    “三師兄。”曲雲流哭笑不得,“現在事態緊急,你別胡鬧了。”


    “我不是又想跑。”花無邪一臉認真,“隻是還有一樣東西必須買。”


    “何物?”


    “佛跳牆。”


    “……”


    同一時間,千裏之外的玉淮縣。


    一片翠綠從晃來晃去的腰包裏飄落,被緊追在李八卦身後的其中一個水頭一口吞咽,哢嘣哢嘣嚼碎:“這竹葉好吃!”


    “嗚嗚,我的竹鶴!”李八卦腳踩樹玲瓏,頭頂一塊遮雨的石頭帽子,一邊在滂沱大雨裏逃竄,一邊揮舞金絲纏,委屈巴巴道,“嗚嗚嗚,二師兄,還是你來捉妖吧,我害怕,她有好多頭!”


    “仔細看,有一個是不一樣的。”池硯站在洞口,狂風暴雨中,李八卦看不清他的身影,隻耳畔傳來他低沉有力的聲音,“不要怕,你可以辦到。”


    “可是……”


    “你可以。”李八卦還想說什麽,池硯就淡淡打斷她,“記住,你是上古神器李八卦,而她不過是普通的人魔。”


    對啊。


    她可是上古神器李八卦,為什麽要怕一個小小水頭妖魔?!


    她,可以的!


    想著李八卦握緊小拳頭,突地停在空中,哆哆嗦嗦地看著從四麵八方湧來的水頭,深唿吸一口氣,鼓起勇氣道:“我、我、我才不怕你,來受死吧!普通的人魔!”


    “嗬嗬嗬。”


    見她停下來,緊追著的人魔倒是不急了,密密麻麻的水頭懸浮在雨中,看起來甚是駭人,也不知是哪一個水頭發出聲音:“小娃娃,你別垂死掙紮了,那池道長是不是死在山洞裏了?哈哈,昨日我便覺得他似是受了重傷,現在沒他護著,你絕不是我的對手,隻要你乖乖聽話,我就讓你死個痛快。!”


    水頭又多又一模一樣,李八卦瞪圓雙眼還是沒找出顏色不同的那個,她黑漆漆的眼珠轉了轉,突然有了注意。


    佯裝害怕道:“你為什麽一定要吃我呢?我真的不好吃的。”


    “吃你?你做夢。”人魔嗤笑一聲,“我素來不食葷腥,吃你豈不是髒了我的嘴。”


    “你怕我髒了你的嘴,那放了我呀!”李八卦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耳朵卻微微翕動著,凝神聚氣地辨認聲音方位。


    “不行,我孩子餓了。”人魔聲音倏地柔和起來,有著初為人母的激動,“今天就是七七四十九日之期,他馬上會有一雙溫暖的小手,溫暖的小腳,還會喊我——娘親……”


    “孩子?”李八卦額頭冒出細細密密的薄汗,但還是全神貫注聽著周圍的動靜,“你孩子為什麽要吃葷腥的人肉呢?”


    “為什麽?”人魔呐呐自語著,突地拔高聲音,又尖又細,刺耳得不得了,“都是你們的錯!是那個負心漢的錯,是你們所有人的錯!我的孩子還那麽小,為什麽要殺了他?他馬上就要生出來了,為什麽你們不放過他?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別怕,娘親會救你的,一定會救你的……”


    說著她似是迴憶起慘痛的過往,聲音不自覺發抖。


    就在此時,李八卦眼前一亮,猛地側過身,手一揚,金絲纏飛向不遠處一顆不停抖動的水頭。


    啪。


    一陣金光閃過,一個渾身是血的小尼姑從水頭裏滾出來,不過十五六歲,很是虛弱地趴著喘息。


    漫天的雨停住了,金色陽光透過雲層,暖暖撒下來。所過之處,其餘水頭全碎成點點光芒,落在地麵消失不見。


    是一個大姐姐?


    李八卦嘴巴張了張,緩緩落在地麵,見人魔竟然是一個清秀小姑娘,當即驚呆了,隻是也不敢靠近她,縮頭縮腦道:“大姐姐,你、你沒事吧?”


    “孩子……”小尼姑全然沒聽到她的話,隻死死捂著肚子,很是痛苦地呢喃,“誰能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們……救救我的孩子……”


    說著,她看到了李八卦,滿是鮮血的手使勁往前爬,哀求道:“小姑娘,求你救救我的孩子,眷念紅塵的是我,該死的也是我……你聽,他哭了,那麽可憐,你忍心不救他嗎?”


    嗚哇,嗚哇,嗚哇。


    言畢,果然有嬰孩的啼哭聲傳來,一下一下的,淒慘又可憐。


    李八卦不自覺往前幾步,想要扶起小尼姑:“大姐姐,你先起來……”


    “去死吧!”在她即將觸到小尼姑時,小尼姑陰惻惻笑出聲,猛地直起身,赫然伸出一隻生生白骨,不時往外冒著黑血的手,“隻有你死,我孩子才能……”


    “他已經死了。”池硯擋在李八卦身前,雲淡風輕地接住血手,淡淡道,“你的孩子,死了。”


    “不!”小尼姑淚流滿麵地搖著頭,咆哮著,“他還可以活,隻要吃了這個小丫頭,我的孩子就可以活。”


    “那是魔嬰,不是你的孩子。”池硯輕歎一聲,掌心發出幽幽的藍光,小尼姑那隻被亂棍打碎的血手就恢複如初。


    魔嬰?


    聞言小尼姑血紅的雙眸逐漸恢複清澈,她摸向她那癟癟的肚子,沒有,裏麵沒有孩子。原來,她的孩子真的沒了。


    她仰頭怔怔瞧著池硯,大滴大滴的淚珠滾落:“為什麽?池道長,我到底做錯了什麽,上天要如此待我……”


    “這是你的緣,也是你的劫。”池硯手指一點,憑空畫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光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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