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激烈兇狠的肉搏戰中,五個打手陸續倒下,胥喬自己也受了幾下猛擊,其中一次擊在他後背的肘擊,連遠處的金鯉真都聽到一聲重若千鈞的沉悶聲響從他的胸腔中傳出。


    一枚子彈擊中胥喬腳邊,子彈彈跳著滾開,一路滾到屋角。


    胥喬踩在一個臂膀上紋著金烏紋身的壯漢背上,無視了這枚警告性質的子彈,利落一折,在壯漢的慘叫聲中,扔下了對方變得軟綿綿的手臂。


    華奇麵沉如水地看著氣喘籲籲的胥喬在他眼前慢慢抬起頭來,青年掩映在淩亂黑發中的目光如同一隻背水一戰的餓狼,冰冷又狠厲。


    “小醜的表演差不多該收斂了……柳、擇、非。”他冷著臉,沉聲說道。


    “柳擇非?”


    迎著他威脅的目光,胥喬低下頭,發出一聲嘲諷的輕笑。


    “我……是胥喬,是地下世界中隨處可見的渣滓,在背叛和陰謀中踏著別人的鮮血一路走到現在的胥喬,我不會表演,隻會殺人——想要用你們肮髒的手碰她,就先跨過我的屍體——”


    胥喬咽下湧上喉口的鐵鏽味,慢慢打直了背脊,向華奇露出挑釁的微笑:“……你敢嗎,華先生?”


    滿堂寂靜。


    華奇鐵青著臉朝胥喬走出一步,他腳下的皮鞋在冷硬的水泥地麵上發出哢嗒一聲後,又停下了。


    他冷冷地盯著胥喬,半晌後,目光移向他身後的金鯉真。


    “三小姐,你訓狗的技術真是不錯。”


    說完後,他轉身向石階上走去,對身旁的爪牙們說:“把他們帶上來。”


    幾個拿著槍的打手走了過來,惡狠狠地威脅道:“快走!”


    金鯉真抓著胥喬的手臂,被打手們一路拿槍指著趕出燈塔,逼到陡峭的懸崖邊圍了起來。


    身後幾十米處就是波瀾壯闊的大海,兇猛的浪頭在昏暗的夜色中用力擊打著陡峭的山壁,高低不平的礁石在起伏的海浪中若隱若現,宛如張開血盆大口的怪獸。


    禮炮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世界安靜得隻剩下接連不斷的震耳海浪聲,夜,進入了最黑的時候。


    “今天,是一個殉情的好天氣。”已經恢複如常的華奇雙手背在身後,笑著說道:“你覺得呢?”


    “我也覺得。”金鯉真說:“你和金立英什麽時候去死?”


    華奇的笑容僵了片刻,皮笑肉不笑地說:“三小姐,您真是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如果不是我看著您長大,真要懷疑是有人和金家開玩笑,把您和什麽市井小民的女流氓調了個包。”


    “金立英呢?”站在金鯉真麵前的胥喬開口了。


    “摁死一隻螞蟻而已,還用不著二爺出手。”華奇笑道。


    “原來是我高估他了。”胥喬微笑著,輕聲說道:“我原本以為,二爺為我這隻螞蟻鞠躬盡瘁了十六年時間,至少最後關頭會出來驗收這出好戲,沒想到就算我手無寸鐵,被十幾把槍指著,他也不敢出來露上一麵——成大事者,果然小心謹慎。”


    “你也太自信了,二爺日理萬機,怎麽可能把心思花在你這種小人物身上?”華奇眯起眼,諷刺地說道:“你順著金鯉真的落水查出了自己的身世,暗中接觸李魏昂,和警方達成協議,這一切,我們早已知曉。從十六年前,我們就在為這一天做準備,你真的以為自己能扳倒我們嗎?”


    “你知道的,不過是我們想讓你知道的,你選擇的路,不過是我們想讓你走的路——你的一切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中,十六年前,你沒能從我手中逃脫,十六年後,同樣不能。”華奇笑著看著胥喬:“真可惜,直到最後,你都沒能想起過去的事,看不到你悔恨交加的模樣,實在是一大遺憾——不過,若是當年你沒有失憶,你也不會有多出來的這十六年。”


    看著胥喬冰冷的目光,他微笑道:“你摸摸自己頭頂的左側方,也許還能摸出當年被子彈擊中的傷疤呢。”


    當年柳擇非和金鯉真逃出密室後分開逃走,他和手下兵分兩路追擊,他追上了柳擇非,並且擊中了他。子彈擊中柳擇非的頭部,他卻依然活著,甚至還試圖掙紮著逃跑,他跟了他一路,血也流了一路,他依然像垃圾場裏的蟑螂一樣,堅強地活著。


    “那枚子彈恰好嵌在你的顱骨上,除了讓你失去記憶以外,沒有對你造成任何嚴重傷害。”華奇用一種嘲諷的語氣,笑著說道:“湊巧的是,順利逃脫追捕的金鯉真不知為何落入湖中,高燒數天後也失去了之前的記憶……這太不可思議了,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呢?”


    十六年前,柳擇非被子彈擊中頭部卻奇跡般地存活下來,經過多次試探和醫學檢測,在確認他是真的失憶而非偽裝後,他們為他計劃出了更精彩更盛大的人生劇本。


    他們在精挑細選下,選中了一對男方酗酒,女方患癌的夫妻,將他們一家和失去記憶,偽造了身份年齡的柳擇非一起送出國。


    妻子癌症去世後,再也沒有人能管住酗酒的丈夫,丈夫揮霍無度,日夜買醉,很快就因為酒精中毒跟著去世了。


    留下一個孤女,他們隻是略施小計,就讓她染上了毒癮。


    為了就近監控,他們將金鯉真所在的加州療養院的工作機會送到孤女麵前,急需毒資的孤女毫不猶豫就抓住了這個機會,毒品的力量能徹底破壞一個人的神經結構,摧毀一個人正常的思維能力,毒癮上頭時,人和瘋狗沒有什麽兩樣。幾乎沒有再另花心力,孤女就向著他們希望的方向,帶著柳擇非一起墮往更深的深淵。


    終於,柳擇非在他們的期望之中,走出了通向罪惡的第一步,比他們預料的時間要早得多的多,就連華奇自己,都不由對一個年僅十歲的小孩產生了欣賞,他的心性,他的智力,絕對是華奇生平所見的頂級。


    唯一的意外就是,金鯉真居然又一次出現在了和柳擇非有關的犯罪現場。


    後來,由於監護人死亡,柳擇非被送到了美國的福利機構,憑他的聰明才智,一定有大把條件優秀的夫妻願意收養他——這怎麽可以呢?


    他們資助了這家福利機構,用數額可觀的美元換到了官方對柳擇非“不建議開放收養程序”的評語,又花了一點小錢,為柳擇非營造出了一個充滿敵意和冷漠的生長環境。


    後來,柳擇非偷渡迴國,陰差陽錯落進寬胖子的手裏,接下來的事情就更簡單了。


    隻是,他依然沒有想到,柳擇非和金鯉真的命運線,再次死死地纏繞在一起。


    “簡直就像命中注定一般……命中注定你們會死在一起。”華奇輕聲說。


    寬胖子被柳擇非殺死後,他們選定了第三個祭品——張春,他在張春麵前頻頻稱讚柳擇非,暗示有意讓柳擇非取代他的區域負責人地位,張春和柳擇非的矛盾果然越演越烈,張春失蹤,是他們意料之中的事。


    “擇非擇非,你的父母給你取這個名,本是想讓你成為一個光明磊落的人,一個剔除罪惡的英雄,你原本也有著令人豔羨的出身,現在卻成為掙紮在社會底層,躲藏在陰影中受人唾棄的犯罪分子,你的父母找上門時,你沒有和他們相認真是太讓人失望了,我本來還期待著你和你犯下的罪證被送到柳啟翰和俞璧麵前時,他們震驚的模樣呢。你說……如果讓你公正廉明,一生將正義貫徹到底的父母看見了,他們會愧疚地痛哭,為你隱瞞罪證,還是——”華奇的臉上露著頗感有趣的笑容:“在一番痛苦抉擇後,將你親手送進監獄,再一次——舍棄你呢?”


    正義,何為正義?


    柳啟翰和俞璧貫徹的就是正義嗎?


    對被舍棄的柳擇非而言,也是正義嗎?


    他們堅持的正義,沒有幫他懲罰害死清瑤的人,和柳啟翰、俞璧他們一樣,認為法律就是正義的人冷冰冰地告訴他“從法律上來說——”


    從法律上來說,猥褻清瑤的導師隻是猥褻罪,頂多行政拘留。清瑤死了,白死了,讓她自殺的人好好地坐在警局裏,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而那些貫徹正義的人,護在殺人兇手麵前,讓他冷靜。


    法律不是他的正義,也不是清瑤的正義。


    權勢才是。


    不為刀俎,便為魚肉,現實教會了他這個道理。


    “死變態!”金鯉真怒罵。


    “三小姐,看在過去的情麵上,我希望能讓你多活幾秒,但你要是一直刺激我,那就說不一定了。”華奇收起笑容,蝮蛇一般冷冷地盯著她。


    “你殺了我,要怎麽和警方交代?”胥喬依舊神色冷靜,不慌不忙。


    華奇像是聽見了什麽天真的話語一般,諷刺地笑了:“這就不勞你擔心了,我保證,條子上島的時候,我們已經布置好了天衣無縫的‘情殺’現場——從常理來說,一個本就舔著鮮血過活的黑幫成員愛上了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因為愛而不得,所以失去理智做出什麽事都是可以理解的,對吧?”


    華奇諷刺地說道:“柳擇非,要恨就去恨你父母吧,是他們舍棄了你,他們寧願去解救素不相識的人,也不願選擇血脈相連的你。你的死並非這出好戲的最高潮,真正的高潮在你死了以後,你在十六年間留下的每一個罪證,都會被完完整整地送到柳啟翰和俞璧麵前,清楚地告訴他們,當年被他們舍棄的兒子,因為他們貫徹的正義,活出了多麽悲劇的人生。”


    金鯉真剛要怒罵出聲,胥喬就按住她的手臂,阻攔了她已經到了嘴邊的話。


    “你殺了她,要怎麽和二爺交代?”胥喬定定地看著華奇。


    華奇冷笑一聲:“殺了她的人是我嗎?不是。”


    “推她走上死路的是你。如果你沒有在療養院中牽連她——如果你沒有在迴國後依然鍥而不舍地和她糾纏在一起,失憶的她本來可以安度一生。”華奇冷聲說:“二爺原想留她一命,是你斷了她最後的生路。”


    “放你二爺的屁!”金鯉真聽不下去了,怒聲說道:“少在那裏給自己臉上貼金,我沒死是我命大,換了別人早就死了幾百遍了!”


    真正的金鯉真在十歲那年就悄然無息的死了,所以寄生在金鯉真身上的她才得以徹底占據這具身體,核心完全融合的一瞬間,金鯉真的靈魂消散,她的記憶也隨之破碎,直到今天,她才撿起了所有的記憶碎片。


    “不用說這麽多廢話了,既然你執意攪和在這件事裏,二爺雖然不忍心,但也隻能放棄你了。”華奇抬起手臂,黑黝黝的槍口指著背對懸崖的兩人:“給你們一個選擇的機會,是槍殺?還是跳海?”


    金鯉真剛剛張口,前麵的胥喬先說話了。


    “最後關頭了,金二爺還是打算在暗處做個縮頭烏龜嗎?”


    她吃驚地看向胥喬,他的神色平靜不已,仿佛在說一件言之鑿鑿的事。


    “我說過了,二爺不在這裏,他沒有時間花在將死之人身上。”華奇打開了□□保險。


    “他在。”胥喬輕聲說道:“就算不來看我,他也會來看真真最後一麵。”


    金鯉真聞言,下意識地往周圍看去,在包圍圈之外,夜色昏昏沉沉,茂盛的樹林如招手的鬼影,在風中不斷晃動,她試圖在其中尋找人影,但是失敗了。


    “華先生,”他慢慢揚起嘴角:“你今天戴的眼鏡,和你平日裏戴的不一樣呢……想必金二爺,此刻正通過你的視角,在看著我的樣子,聽著我的聲音吧?”


    迎著華奇驟然沉下的目光,胥喬輕聲說:“你觀看這一切的時候,身在哪裏呢?是你的別墅?還是……”


    胥喬抬起眼眸,看向不遠處佇立在黯淡月光下的塔樓。


    “就在塔樓內呢?”


    金鯉真跟著胥喬的目光朝塔樓望去,過了好一會,也可能隻是幾秒,隨著一陣緩慢的拍掌聲,一個晦暗不明的身影走了出來。


    當對方完全走出塔樓,月光照亮了他的筆挺西裝,和臉上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


    “你和小時候一樣聰明呢,非非。”


    金立英笑著說道。


    第244章


    “二爺!”


    華奇向著金立英恭敬地彎下腰。


    遠遠地將金鯉真胥喬二人包圍起來的金烏會成員也都放下槍,又敬又怕地叫了聲“二爺”。


    策劃了這起長達十六年之久的巨大陰謀的幕後黑手緩緩離開塔樓, 踩著黯淡月光, 向金鯉真和胥喬穩步走來。


    他走到包圍圈裏的華奇身邊,穿著鋥亮皮鞋的雙腳停了下來。


    “真真, 沒想到我們還是避不開這最後一麵。”金立英看著金鯉真, 臉上露著溫和的微笑


    金鯉真對他怒目而視:“呸!別叫我真真!謊話連篇的騙子!”


    麵對金鯉真的怒罵,金立英麵不改色,臉上依舊露著微笑,隻是微笑之中, 多了一抹哀傷。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他輕聲說:“我對你說過的話, 都是真的。”


    “你說你愛我, 但是一直想要殺掉我的就是你!”金鯉真怒聲說。


    “真真, 我曾說過,即使我有女兒,我也不會愛她勝過愛你。這些話都是真的。”他深深地看著怒目圓瞪的金鯉真, 輕聲說道:“如果有可能, 我也不想和你走到這一步。”


    金立英的目光移向金鯉真身旁的胥喬, 說:“你千不該,萬不該, 攪進柳擇非的這灘渾水裏。”


    “你多番挑釁, 不就是想要見我嗎?現在我來了, 你想要說什麽?”金立英看著胥喬,他的臉在微笑,眼神卻是冰冷的。


    “我要知道你做這一切的目的是什麽?”胥喬目不轉睛的看著金立英:“你和柳啟翰俞璧之間, 到底有什麽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是呀……是血海深仇,是奪妻之恨。”金立英輕若呢喃的說道。


    “你和俞璧——”金鯉真震驚了。


    “真真,你不應該站在他那邊,嚴格說來,他是你殺母仇人的兒子。”金立英說。


    “你放屁!”金鯉真想也不想的說道。


    “你覺得你是無辜的嗎?”金立英看著胥喬:“你或許是無辜的,但你的母親,完全是罪有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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