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鯉真慢慢地從窗簾後走了出來,她站到唿吸已經變得平緩,瞳孔渙散虛無的老女人身前,揭開了她身上的被子。


    固定在床上的金屬鐐銬牢牢地束縛著老女人消瘦的四肢,這就是老女人掙紮時發出的金屬聲響由來。


    金鯉真的心髒砰砰跳了起來。


    害怕?


    不,是興奮!


    多麽有趣的地方!


    多麽有趣的人類!


    “你的天賦,我收下了。”金鯉真低下頭,在目光渙散的老女人耳邊低聲說道:“我會吃掉你,然後成為這顆星球上最美麗的人。”


    身材瘦弱的女孩趴在床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彎成甜美的月牙,而在她注視下的老女人的身體則微微顫抖起來。


    “記住我的名字,我叫西——僅次於格洛麗亞的最強織爾蒂納。”


    作者有話要說:  看過迷人病的讀者猜一猜,老女人是誰?


    第5章


    “不!我不出去!”


    (自以為)僅次於格洛麗亞的宇宙最強在撕心裂肺地尖叫。


    “我不要出這個門!死都不要!”


    在瑪麗強硬的態度下,金鯉真爆發出十個菠菜罐頭才能積蓄起的可怕能量,竟然抵抗住了一個一米七的成年女人的全部力量,並在對方戒備不嚴的時候,當機立斷用力掙脫對方的桎梏,一個飛撲抱住大床的床腳。


    “別碰我!我要告訴答滴!”金鯉真的鬼哭狼嚎成功阻止了試圖再接再厲的瑪麗。


    “金!你到底怎麽了?!”瑪麗因為金鯉真的威脅而惱怒起來,站在門邊驚呆的艾米這時迴過神來,連忙上前拉住瑪麗。


    “別這樣,她不想出去就算了,讓她靜一靜,我們去和哈裏斯說一聲,健康檢查明天再做就好了。”艾米拉著氣憤不已的瑪麗,低聲說:“她一定嚇著了,現在整個療養院都鬧得沸沸揚揚,309房的老夫妻都把十字架掛門上了——何況一個才十歲的孩子呢?”


    “可是那和她有什麽關係?”瑪麗氣得白皙的麵孔通紅:“我隻知道這是我的工作,今天是她做健康檢查的日子!我是在為她好!”


    “行了行了,別院的事和我也沒關係,我不一樣覺得瘮得慌——”艾米拖著不願挪動的瑪麗朝外走去,壓低聲音說道:“骨髓全沒了,全身上下隻有耳膜破了——誰聽了不害怕?!”


    瑪麗不服地還要說話,艾米用力拉了她一下,嚴肅地說道:“噓!那些警察還在療養院裏,別把他們引來,金會更害怕的!”


    瑪麗迴頭瞪了慘兮兮的金鯉真一眼,甩開艾米大步走了。


    艾米歎了口氣,替金鯉真關上房門也走了。


    金鯉真心有餘悸,仍抱著床柱不敢鬆手。她的身體充滿饜足後的生命力,但是她的心裏卻充滿悔不當初的恐懼。


    她隻知道死人會引來警察,卻不知道死人會引來洛爾洛特,那個讓她和格洛麗亞分別,莫名其妙來到這裏的高等織爾蒂納!


    如果洛爾洛特發現了她,毫無疑問,洛爾洛特會繼續她被卷入蟲洞前的行為——吃掉自己!


    這個膽敢闖入格洛麗亞地盤的強盜,格洛麗亞一根小手指頭就能把她碾死!金鯉真以自己的有趣靈魂和如花美貌發誓,等她迴到格洛麗亞身邊,她一定會讓這個無恥之徒吃不了兜著走。


    金鯉真一邊憤憤地想著,一邊竭力壓下身體本能的戰栗,胸腔裏激烈跳動的心髒像是繃到極致的弦,隨時都有可能徹底斷掉,金鯉真抱著冰涼的床柱,一會在心裏怒罵好死不死偏偏和她掉到一個星球的洛爾洛特,一會又開始幻想危急關頭格洛麗亞會不會如天神降臨一般出現在她麵前,刷刷兩下解決掉那個該死的織爾蒂納。


    但是在她幻想的同時,心裏有個理智冷酷的聲音迴答了她:


    “不會的。”


    格洛麗亞不會出現在這裏,甚至,在金鯉真失蹤後,她甚至都沒有找過自己——金鯉真知道,隻要格洛麗亞想,她很快就能知道自己在哪裏。


    金鯉真對洛爾洛特又恨又懼,不僅是因為她趁格洛麗亞不在的時候闖入格洛麗亞的地盤,也不僅是因為她害自己和格洛麗亞分開,弱肉強食在織爾蒂納的種族之中是理所當然的自然法則,強大的織爾蒂納吞噬弱小的織爾蒂納,年長的織爾蒂納吞噬新生的織爾蒂納,就像人吃豬肉一樣常見,這沒有什麽值得憤恨的,金鯉真恨她,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她說出了那個在金鯉真心中長年累月中不敢思考、不敢確認的問題的答案。


    金鯉真鬆開床柱,拖著僵直笨重的身體一步步挪到了窗邊,她拉開一條窗簾縫,眯眼看著遠處被警車和警察包圍的別院,洛爾洛特的氣味侵略性地飄散在空氣之中,即使中間隔了數百米的距離也依然強烈不已。


    這就是強者和弱者的區別。


    金鯉真鬆開窗簾,背靠著牆滑座下來。


    “你為什麽沒有想過,你在這裏的理由或許和你身邊的其他東西一樣?”


    洛爾洛特的聲音在金鯉真腦海裏響了起來,而她好像又嚐到了那天滿嘴的血腥味。


    “對格洛麗亞來說,你也隻是一個收藏品,唯一的不同隻在於,你是活的。”洛爾洛特抓起她的頭,強迫她直視著自己的眼睛,而她透過自己黏稠的鮮血,從一片紅色中看著這個強大的織爾蒂納對她露出惡趣味的微笑:


    “多麽稀奇啊……一個有著織爾蒂納味道,卻沒有任何織爾蒂納天賦的弱者。”


    金鯉真被胥喬拍醒的時候,誤以為被洛爾洛特找上門來的殺豬聲差一點就要穿透療養院4層主樓,還是胥喬眼疾手快,連忙用手捂住她的嘴,拚命示意她噤聲,才沒有落得瑪麗把他一腳踢出主樓的下場。


    金鯉真用力打開胥喬的手,使勁擦了幾下嘴唇才把那火辣辣地、幾百根針一起從淺至深刺進來的感覺擦掉,胥喬目光一黯,在金鯉真看過來的時候又若無其事地露出笑容。


    “你怎麽在這裏?!”金鯉真瞪著他。


    “金,我聽說你今天被嚇到了,一天都沒有吃飯,我給你帶了吃的。”胥喬小心翼翼地在衣服裏掏了掏,掏出兩個蔬菜三明治,那三明治包得歪歪扭扭不堪直視,就像是出自七十歲的帕金森患者一樣。


    金鯉真看得嫌棄,肚裏滿滿當當也不餓,她想也不想就揮開了胥喬的手:“我不要。”


    金鯉真沒料到胥喬拿著三明治的手沒用什麽力,她隻是隨手一揮,那兩個三明治就滾到了地上,胥喬笑容一僵,停頓片刻後,慢慢彎腰將兩個三明治撿了起來。


    金鯉真不小心打掉了他專門帶來的三明治,心裏也沒什麽想法,織爾蒂納怎麽可能存在羞愧的感情?那些形如累贅的東西,早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就被織爾蒂納給舍棄了。就連心裏那時不時竄出來顯示存在感的悸動,也不過是這具人類身體殘存的本能,和現在這具身體的主人沒什麽關係。


    “你怎麽在這裏?”金鯉真又問。


    療養院給單身職工提供宿舍,就在離主樓稍遠一些的地方,步行過來不過一二十分鍾,胥珊大多數時候都住在宿舍裏,對於她帶的小拖油瓶,療養院的高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允許他和胥珊共用一間宿舍。金鯉真沒問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問的是他出現在這裏,胥珊知道嗎?


    “我是偷偷跑出來的。”胥喬抬起頭看她的時候,臉上又露出了那種小心翼翼地、看人臉色的微笑:“我怕你半夜餓,或者害怕,所以等姐姐睡著以後就偷跑了出來。”


    “我才不害怕!”金鯉真橫眉怒目地反駁。


    簡直放肆!


    “嗯,你很勇敢。”胥喬看著她,溫柔地笑了起來。


    窗外的月光透過一層白色薄紗照進來,灑在他柔美的臉上,金鯉真胸腔裏那顆不爭氣的人類心髒又砰砰跳了起來。


    “你要慶幸你沒有味道。”金鯉真盯著他說。


    “什麽?”胥喬愣住。


    不然我一定要吞噬你。


    金鯉真移開眼,不說話了。


    “你想出門嗎?我帶你去我的秘密基地。”胥喬說。


    金鯉真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這個蠢貨:“你知不知道今天白天這裏死了人?”


    “知道。”他看著金鯉真:“你怕死嗎,金?”


    “你才怕死!”金鯉真聽不得有人質疑她的勇氣。


    同時,她還聽不得有人質疑她的美貌、有趣、和甩開格洛麗亞以外的同類十萬八千裏的優秀,就算是她的一根頭發絲兒,那必定也是比這地球上74億人的頭發絲兒加起來都要來得清新脫俗。


    “我也不怕。”他伸出手:“你想去嗎?”


    金鯉真避開他的手,自己從床上坐了起來,天敵不僅沒有味道,還像長滿刺的海膽,碰一下就讓金鯉真想要尖叫。


    胥喬收迴手,靜靜站在床邊等著金鯉真穿好拖鞋。


    半夜兩點,金鯉真穿著瑪麗友情贈送的印著佩奇小豬的粉色睡裙,腳頂著艾米喜歡的黃色塑料鴨子的拖鞋,如同一道亮眼的夜間彩虹,風風火火地來到了遠離主樓的石頭圍牆邊看著胥喬爬樹,她也不知道自己有什麽毛病。


    “金!拉著我的手上來——”胥喬踩著大樹樹幹中間長出的枝幹,壓低了聲音對金鯉真喊道。


    金鯉真左看右看,無視了胥喬伸出的手,學著他先前的樣子,抬腿踩在了離地麵最近的分枝處。抓著樹幹一用力,金鯉真也順利走出了爬樹的第一步。


    見金鯉真不需要他的幫助,胥喬收迴了手,接著往上爬去。一迴生,二迴熟,再加上有胥喬這個老手帶路,她很快就跟著爬上了能爬到的最高處。


    粗壯的不知名大樹有著繁盛的樹冠,魚鱗般的月光在夜色裏閃閃發光,療養院外的廣袤世界不再被石牆阻攔,一覽無餘地展現在金鯉真眼裏。


    一望無際的平原上有著大片大片盛開著花朵的矮株植物,沒有盡頭的蜿蜒公路,還有遠處在持續不斷拍打山崖的波浪,沿著山崖延伸出去的更遠處,是亮著零星燈光的住宅區和高高的棕櫚樹。


    金鯉真單手扶著四人也無法合抱的大樹主幹,癡癡地看了半晌,直到胥喬的聲音響起,她才迴過神來。


    “你知道嗎,金,這棵樹是我的秘密。”胥喬說,金鯉真側頭向他看去的時候,他卻看著遙遠的那片星星燈火。


    “小的時候我一直在等這棵樹長大。每一天都會爬上這棵樹觀察它沒有長得更大一點。那時候,我以為隻要它長得夠大,枝椏就會伸到石牆外麵,我也就可以借此離開這裏。”他站在金鯉真身旁不遠的地方,雙手沒有扶著任何地方,任何一股強風都有把他從樹枝上吹落的危險,然而他卻像是毫無自知一樣,平靜地垂著雙手,目光遙望遠方,月光灑在他濕潤黑亮的眼睛裏,像是夜色裏蕩起波瀾的粼粼湖麵。


    “你是不是傻?等樹枝長到牆外,那是多少年後的事情了?”金鯉真懷疑地看著他。


    胥喬迴過頭來對她笑了笑:“……是啊,那時的我真傻。”


    “你為什麽不直接跑?”金鯉真說:“美國這麽大,你想跑隨時都能跑。”


    不像她,連出個房門都要被瑪麗盯梢。


    “……金,不是每個人都有你的勇氣。”胥喬的微笑裏多了一絲苦澀。


    金鯉真皺眉,她咋覺得這話在拐著彎罵她呐?


    “沒勇氣那就活該受著,怨不了別人。”金鯉真摸摸肚子,朝胥喬伸出手:“餓了。”


    金鯉真接過胥喬遞出的三明治,在壯碩的樹枝上盤腿坐了下來。而幾秒後,胥喬跟著在她身邊坐了下來,金鯉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他一點惱怒的神情也沒有,一如既往,目光柔和地看著她。


    金鯉真承認自己很優秀,但是對方能百折不撓到這地步,讓她都要懷疑原主是不是給他下蠱了。


    “你看我幹什麽?”金鯉真瞪他,把沒咬的那個三明治用腿夾住:“到了我手裏的就別想要迴去!”


    胥喬聞言笑了:“都是你的。”


    “你真奇怪。”金鯉真咬著三明治,含含糊糊地說。她白天吃飽了,脾氣就沒那麽暴躁了,倒也不想殺這個人類幼崽了——反正她離開療養院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了,她可不要節外生枝再把洛爾洛特引來。


    “瑪麗的話,早就氣死了。”她說。


    “我也很氣。”胥喬輕聲說:“可是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這是我欠你的,所以氣到最後還是會原諒你。”


    “金,”他看著她:“你相信命運嗎?”


    “不信。”金鯉真幹脆利落地說,同時把掉到睡裙凹陷處的薩拉米香腸撿了起來塞進嘴裏。


    “可是我有種感覺——”胥喬說:“你就是我的命運。”


    作者有話要說:  公布上一章的問題答案。


    老女人是僰庭春,《迷人病》裏隻有她被郭恪和薄熒聯手送進療養院,所以金鯉真所在的療養院就是僰庭春去的療養院,也是僰鯤澤贈送給自己未曾謀麵的孫女的療養院。


    第二個問題來了,既然老女人是僰庭春,那麽僰庭春死後,來到療養院,並且讓金鯉真瑟瑟發抖的洛爾洛特,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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