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治著這片江山近三百年的大清王朝,結束了。


    與身邊乍然聽聞這個消息的所有人一般,杜壘生茫茫然卻又心生惶恐,他顧不得其他,匆匆往家中趕去……


    遠遠的,他還未走近家門就聽到父親一聲欣喜的狂唿——


    “我成功了!”


    杜壘生見父親衣裳單薄,嘴唇被凍得青紫,臉上卻帶著病態的潮紅,“我成功了!成功了!”他將緊緊攥在手中的乳白丹藥伸到杜壘生的麵前,癲狂地大喊著,“爹爹成功了!這次是真的成功了!皇上,我們要馬上動身進京找皇上!皇上一定會大大加封我們杜家!”


    “爹……”杜壘生欲言又止地看著狂喜的父親。


    “快跟爹爹來!”父親毫無所覺,一手捧著丹藥,另一隻手拉著杜壘生進了煉丹室,扒開爐灰,指著覆於其下的銀碳道,“這是爹爹煉化的,配合丹藥可以效用大增!”他死死握住杜壘生的手,雙眼發亮地看著他,“兒啊!爹爹這次真的成功了,成功了!我們明天就進京。”


    杜壘生卻是搖頭,“不,我們不用進京了。”


    “為什麽?我成功了啊!我要告訴皇上,我們杜家成功了!”


    杜壘生平靜地道,“因為現在……已經沒有皇帝了。”


    “你說什麽?!”


    “皇太後已經頒下了退位詔書,爹,大清,完了。”


    “……我不信,我不信!不信!”頭發花白的男人從喃喃自語到最後崩潰地狂喊,“我不信啊!不信……”


    杜壘生見父親臉色不對,他急忙扶著父親想迴屋休息,然而不過剛剛邁過門檻,父親突然腳下一軟,不出一息,氣絕身亡。


    強忍悲痛勉力辦完了父親的後事,杜壘生已然家徒四壁,不單無錢繼續進學,連果腹的餘糧也沒有。


    幸而他練的一手好字,便尋出一塊白布題字,權當招牌,在集市邊上擺了個小小的攤位,賺些微薄的潤筆費。


    因而當他在鬧市中與光鮮亮麗,前唿後擁的許嬛君再次相遇時,他連攤子都沒收,本能地迅速轉身離開……


    “杜壘生!”許嬛君卻一眼就認出他來,甩下了家丁侍女,她提著裙子執拗地跟上了他,“杜壘生!我知道是你,你不準走,站住!”


    她一聲聲的唿喚焦心地令他不得不停下,“許小姐,找我有什麽事嗎?”


    她支吾了下,“你,你為什麽不去學堂了!”


    杜壘生沒有迴頭,力持平靜地道,“家父過逝,在下家貧,無力負荷學費。”


    許嬛君一愣,“對不起……”


    “如果許小姐沒有其他的事,便就此別過吧。”


    “等一下!”她加快腳步衝到他身前,與他麵對麵道,“你不要走,你,你成績那麽好,就這樣放棄不覺得太可惜了嗎。我可以幫你……”


    杜壘生婉拒,“多謝許小姐的心意,但在下……”


    她也看出了他想拒絕,情急之下,她大膽地拉住他的手,“你別走!不然,我雇你啊,我正缺一個接送我上下學的護衛,這些錢就當是我借你的,用你的工錢抵學費,好不好?”


    杜壘生隻覺得被那隻嬌軟柔荑握住的手失了力氣,她懇切的目光封鎖了他唇邊所有的拒絕。


    他又怎麽可能,拒絕她呢?


    他重新恢複了進學,但這一次,身邊多了一個她。


    一顆星火足以燎原。


    少年少女之間的情愫在暗處轟轟烈烈的燃燒著,彼此卻又心照不宣。


    隔年,許家斥巨資興建的許公館終於落成,這也昭示著整個許氏家族正式遷迴來了。


    他曾隔著高高的圍欄,望著這氣派不凡的公館,關於未來,他心中其實早有預感……


    公館落成那天,許家請了攝像師過來拍照,還允了許嬛君帶著同學們來公館開派對慶祝。關於拍照,這在平通鎮可是件稀罕事,杜壘生也從來沒見過相機,他好奇地觀察著攝像師的一舉一動,卻被許嬛君輕輕一拉。


    “壘生,我們一起合影好不好?”她的手一觸即放,羞澀地輕聲道。


    初沐愛河的少年少女太過年輕,舉手投足間,眼尾眉梢藏不住的情愫早已悄悄惹來側目,杜壘生環視周遭,“不如讓我來替你拍一張照吧。”


    她欣喜地低頭應了。


    攝像師將簡要的步驟教給他,杜壘生望著鏡頭下執著扇的嬌美少女,“嬛君,看著我。”


    她噙著笑轉頭看他,手中的香扇羞赧地半掩花容——


    嘭!


    伴隨著一陣輕煙,畫麵就此定格。


    這是他們最後短暫的歡愉。


    許氏家族重歸之後,長房有了老夫人坐鎮,身為長房長女,許嬛君再也不能如從前一般自由。已經到了適婚年齡的她,開始頻頻被老夫人帶著,參加各家茶會,正式在上層社交圈亮相。


    至於他……


    杜壘生摩挲著手中東吳大學的錄取通知函,這些時日身邊人有意無意地在他耳邊頻頻提起許家長房和省城的柳鎮守使家走得極近。


    這柳家公子長得一表人才,還是留洋迴來的醫生。


    聽說這兩家有意結秦晉之好。


    許大小姐若是嫁給了他,怕是後半輩子享福不盡了……


    杜壘生閉了閉眼,也是,他身無長物,兩袖清風,連負擔自己的生計都還勉強,更遑論要拿什麽養她。


    她自小錦衣玉食,他如何能厚顏要她陪自己吃苦過日子?


    辭行那夜,她不敢置信地盯著他,“你真的要走?”


    杜壘生不敢看那雙含淚的眼睛,“是,我明天一早就走。”


    她艱澀地道,“你……什麽時候能迴來?”


    “或許,不會再迴來了。”杜壘生硬起心道,“所以今晚特地來與你道別。你……以後便當沒有我這個人吧。”


    “我不!”她終於落下淚來,用力地撲進他懷中,“你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離開?我們在一起,不好嗎?你,你就不能為了我留在這裏嗎?”


    他深吸了一口氣,“你這麽聰明,你應該知道的,嬛君,我們不可能在一起。我……再這樣繼續下去,隻會毀了你的名聲,你值得最好的,我不想破壞你的幸福。”


    “我不管!”許嬛君當然知道,老夫人已經警告過她,她今夜還是想盡辦法才脫身出來見他,“我什麽都不管,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我不要你走!我,我想要你為了我留下來……如果不行的話,就帶我一起走……帶我走。”


    “於是,我們就這樣私奔了。”


    杜先生說完這句話後沉默了良久,他抽出一根煙,“介意我吸煙嗎?”


    鑒真搖搖頭,“那,你們之後是一起上大學嗎?“


    杜先生偏頭燃起那根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後,似乎也將滿腔的鬱氣也一同吐出,“當然沒有,那時我還隻是個不到20的毛頭小子,她是金枝玉葉的大小姐,光是賺錢維持兩人的開支就拚盡全力,還要一路躲避追兵,怎麽可能上大學……”


    他們做了半年的夫妻,這半年,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歲月。


    然而好景不長,他們還是在準備離開的碼頭被追上了。


    他早該料到的。


    許家已然對他動了殺心。


    在混戰中,她尖叫著不顧一切地衝了進來,為他擋了致命一擊……


    他終於知道何謂錐心之痛。


    他顫抖地抱緊她,另一隻手慌亂地去翻包袱,“嬛君,你撐住!我,我記得我爹從前煉過不老藥,肯定能救你的!一定可以救你!”


    他的手顫抖得太厲害,掉了兩次才將藥丸送到她唇邊,然而她氣息奄奄,竟是含在口中連吞也吞不下去了。


    他惶急地低頭含住她染血的唇,就著滿滿的腥甜將藥丸推入她口中,然而奇跡並沒有發生,她臉色依然慘白,眼眸瞳光漸散,眼見是不活了。


    “對,對了,還要燃香碳……再點燃香碳,一定可以救你!”他抱著她惶亂地舉目四顧,但這裏是碼頭,哪裏來的香爐火柴?


    抱著血如泉湧奄奄一息的她,他絕望地跪倒在碼頭嚎啕大哭,滿麵血淚。


    “別再費力氣了,你不要動,讓我好好的……再看看你。”瀕死前,她緩緩地摩挲著他的臉,“呆子,不要哭啊。我不後悔跟你走,這輩子能遇見你,我三生有幸……”


    “你等著我,”他肝肝寸斷,早已存了死誌,“我不會讓你獨自上路……”


    她卻斷然道,“你若現在尋死,黃泉路上我絕不等你。你的命是我的,好好活著……我會迴來,這次換你來等我,我們會再見麵的……我一定會找到你,等著我……”


    “騙子。”


    杜先生撚熄煙,眼底有一刹水光與火星一同寂滅,“你根本就沒有出現……”


    他等待了一輩子。


    已經,不想再繼續等下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七夕提前跑迴來碼字,然而還是寫不完……


    孩子他爹現在在一旁等我等得快抓狂了!


    囧……修文還是等明天再修吧!完結章明天更新!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這個不老藥, 就是那些女孩夢寐以求的美容秘藥?但……不是不老嗎, 為什麽她們最後卻死了?”


    “那隻是最初的不老藥,”杜先生微闔上眼, “我,也曾犯過殺孽……”


    嬛君死後,他沉溺了快一年。


    每日如行屍走肉一般, 沒有目標,也找不到方向, 仿佛整個人從內到外都被掏了個空,隻餘下一具軀殼渾渾噩噩地在這人世間。


    他答應了嬛君要等她,不能尋死, 然而失去摯愛的痛苦每時每刻都在摧折著他。終於有一日,他又醉死街頭,被一個年華將逝的戲子黃三娘給帶了迴去。


    三娘的年紀其實並不算大, 不過二十七、八歲。


    她也曾經紅極一時, 但在戲班子中,早已有了鮮嫩嫩十六、七歲的新花旦。她背後捧著的金主自然轉頭采擷新花, 她從做配,再到被擠去其他小戲班, 身不由己的飄零在這亂世, 本就不易, 她隻想在年老色衰前找到機會上岸。


    杜壘生年輕俊秀,雖然落魄卻不掩那身濃濃的書卷氣,三娘有心想擇這根良枝, 奈何杜壘生已心如死灰,三娘不死心地噓寒問暖了數月,可他依然不為所動,隻得訕訕收手。


    雖然她決定轉換目標,但對杜壘生到底有動過幾分真心,她的名帖手信,都是專門請杜壘生為她潤筆,就當是照顧他的生意。


    杜壘生對此心存感激,他漸漸也振作起來,決定重新開始溫書,再考大學。


    但在冬至那夜,遍體鱗傷的三娘渾身是血的敲開他的門……


    原來她做了一個商戶的外室,冬至這晚原配沒有等到商戶迴家,以為是被她勾了去,便帶著兩個小妾和一群健婦趕來別院,想將她活活打死。她拚著最後一口氣逃了出來,迴想這一輩子,便是到死了,也沒有什麽可留戀,隻有他身邊還算幹淨,她死也想尋個清淨地。


    她身負重傷,這大半夜也無處尋醫,杜壘生打開包袱,當年父親煉的那爐丹藥還剩九顆,在嬛君死後,這不老藥雖沒有效用,可到底也是父親傾盡半生心血的成果,他權當做遺物帶在身邊……也罷,死馬當活馬醫吧。


    他讓三娘服下藥,想了想,又取出那盒銀碳,放在手爐中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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