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劍俠而言,最重要的是劍,不是理所當然的嗎。”他笑了,“不要緊的,在我心中最重要的是你,就夠了。”


    “可是,這對你不是不公平嗎?”鑒真誠實地為了他而苦惱著,“明明我占領了你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卻不能迴報給你同等的感情……”


    “為什麽要覺得愧疚?”江道義笑著搖頭,“我覺得自己已經非常的幸運。”在她認真地為兩人不對等的感情而苦惱時,他終於確定了自己並不是一廂情願……


    “你願意讓我做那個妄想保護你,陪伴你一輩子的傻瓜嗎?”他凝視著她的眼睛,怕貿然唐突了她,無聲地請求她的許可,緩慢的,而又慎重的,張開手臂,將她輕輕地攬在懷中,“那個傻瓜已經喜歡你喜歡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了,你願意給他這個機會嗎。”


    她在他的手臂觸到肩背的一瞬間下意識地繃緊了下身體,而後緩緩舒展開來,靜靜地順著他的手腕方向,被帶進他的懷裏,悄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她……想試一試。


    像一個孤獨的,跋涉千裏的旅人,不知道終點,也不知道方向,被迫放逐在茫茫的時間長河中,終於在凜冽的冬夜看見了一團火,孤寂的心,忍不住一點點靠近那方微渺的溫暖。


    她孤單了太久,太久……


    而他卻又太美好。


    所以,明知道若是太靠近就會被火焰灼傷,依然被那難以抗拒的溫暖誘惑。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碎。


    那麽,且讓她在破碎前,做這一場幻夢吧。


    雲霧悄然散去,夜越來越深了,有不知名的鳥兒撲淩淩跳上了頭頂的木屋造型路燈,嘰嘰喳喳地唱著歡快的情歌……


    夜風越發涼了,路燈下依偎的他們卻恍然未覺。


    “所以在高中時我加入了籃球隊……”他們漫無目的的閑聊著,這個夜晚太美好,誰都不願意先開口說迴家。


    他說著說著,發現懷中的少女不覺已悄然入睡。


    他停下來,小心地將自己包裹著兩人的外套又攏得更緊一些,她露在衣服外緣的耳朵小巧柔嫩得可憐,於是他禁不住輕輕地碰了碰她的耳朵。


    又赧然地拉起衣領蓋住它。


    最後他低頭親了親她倚在他頸窩的發頂,雙手溫柔地摟著她,今晚的月亮似乎格外得大呀……“是錯覺吧。”他望著月亮喃喃自語著,鳥兒的鳴叫聲也漸漸低了下去,遠處準備早市的推車‘咿呀咿呀’地碾過了馬路,就連凜涼的夜風都偷偷的溫柔了起來,他漸漸地跟著閉上了眼,懷抱著心愛的人兒,一同沉入了黑甜鄉。


    ……“今晚的月亮,真大呀。”


    公園附近正在熱火朝天地搬運海鮮的老板抬起頭,“都已經下半夜了,奇怪,怎麽月亮還這麽大?”


    皎月無言。


    然而月光中肉眼所不可見的瑩白光點,紛紛揚揚地旋轉著,如一場光之洪流一般,匯入路燈下,閉目倚靠在青年懷中的少女身上……


    順天從道,天有何老?道有何亡?


    天人合一,以武入道。


    方為長生……


    朦朧中,鑒真隱隱又聽到那聲熟悉而渺遠的召喚。


    隨著她重修長生訣,功力日漸增長,那來自於虛空深處的召喚,終於再次出現。


    她的意識猶如漲潮時分的海浪,起起伏伏地向著天空攀升,周遭的一切被籠在如霜的月色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芒,她‘看見’了正互相依偎的江道義與自己,‘看見’了單腳踩在路燈頂上正在休憩的鳥雀,她試探著,伸出一指點上那嫩紅的鳥喙,隻見那雀兒倏然一驚,瞪大了眼驚慌地四處張望了下,急急地撲騰著翅膀飛走了……


    這是一場荒謬的夢境嗎?


    她望著鳥兒遠去的小小身影,頭頂的圓月在她的感知中大得驚人,月光中有沸沸揚揚的光點,正源源不絕地匯入她的意識,她以自己為中心,猶如輻射一般,開始向四麵八方探去……


    這是一種極為玄妙的感覺。


    感知的每一寸推進,都有如在水中漫步。


    時間在她不知疲倦的探索中一點點過去,當她的意識覆蓋住整片錦江區時,天邊終於泛起了魚肚白,她隻來得及在沿街的行道樹頂端做了個箭頭記號——再次睜開眼,她正靠在江道義懷中,額頭兩側的太陽穴脹痛無比,整個人疲倦地好似與人鬥了三天三夜的劍。


    “你醒來了?”江道義緊隨著她睜開眼,見她蹙眉捂著腦袋,他不免暗怪自己粗心,“頭疼嗎?應該是昨晚著涼了,家裏還有感冒衝劑,我們現在快點迴去休息。”


    鑒真眼神複雜地將頭埋進他懷中,“我……沒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迴去的路上,鑒真特意走向那條做了記號的街道。


    天色尚早,路上的行人並不多,街麵上三三兩兩的幾乎都是推著早餐車的小販,江道義見她徑直走向路邊一顆行道樹時,疑惑地道,“這棵樹,有什麽問題嗎?”


    “我想找……特別行動組留下的記號。”


    “那我來,你別動,就在這裏等我。”江道義利索地爬到樹上,仔細搜尋了片刻後道,“我看到了,是箭頭的標誌嗎?”


    她怔忡了下,“……是的。”


    “有什麽特殊含義嗎?不方便的話,就不用告訴我了。”江道義跳下來,左右拍了拍衣袖後,掌心的汙跡讓他猶豫了下,沒有去牽她,而是並肩走著。


    鑒真沒有迴答,她隻是默不作聲地主動握住他的手,迎著初升的朝陽,走向那不可預知的未來。


    傳說中,蜀山派的初代師祖正是因為練就了《長生訣》,在百餘年後以武入道,破碎虛空而去。


    曾經她以為這隻是師父的誇大其詞。


    但若是……


    若是真的呢?


    追求劍之極道,無畏生死的鑒真,第一次迷失了方向。


    第十五章


    照相館的效率頗高,翌日傍晚,經過修複處理煥然一新的老照片便迴到他們手中。


    這一次,那位疑似杜先生的側影,在兩個放大鏡的圍剿下無所遁形,“他的右耳根後麵,好像有顆黑痣?”


    “會不會是之前還有個鏽斑沒處理清楚?”鑒真客觀提出假設。


    “我今天去取照片時就問過,老板指天畫地的表示他的技術絕對沒有問題,這就是原本照片自帶的。”江道義迴憶自己隻是不想弄錯了關鍵證據,讓鑒真又白忙了一趟,就認真地多問了幾遍,誰知第三次詢問時老板抖如篩糠,他正自責由於自己疏忽,還要讓她抱病查案,沒聽清老板在說什麽,就沉聲讓他再說一邊。


    最後老板幾乎要聲淚俱下地表示他的技術絕對童叟無欺,還十分堅持地不收他一分錢。


    江道義暗暗感慨這世界雖然有惡人,但熱心的好人更多啊,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太對勁?


    接到鑒真的邀請,依然留在錦城的杜先生欣然應約。


    鑒真被杜先生請了幾次,此番主動選在一家出名的下午茶餐廳,她與江道義已經提前了十五分鍾到,然而杜先生早已在餐廳內恭候多時。


    他看著兩人手牽著手相攜而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我這次是來謝謝你,還有……總是讓你請我吃飯,我也想迴請你一次。”她並沒有說謝謝什麽,但杜先生卻了然地再朝她眨了眨眼。


    江道義……江道義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忍!


    鑒真打開菜單,“這幾樣都是店裏的招牌菜,杜先生還有沒有其他想點的?”


    她胸中有些發堵,分不清自己更傾向哪個結果,但無論如何,既然殺了人就不能讓兇手逍遙法外。


    杜先生似乎也看出了她有心事,席間談笑風生地逗她開心。


    鑒真想起他曾經說過,她的眉眼之間,很像他的一位故人。或許是移情,杜先生一直都待她很好,在他又一次出神地凝望著她時,她忍不住好奇地道,“我……真的跟她長得那麽像嗎。”


    杜先生一怔。


    她怕戳到了他的痛處,急忙道,“對不起,就當我沒說吧。”


    “不,沒關係。”杜先生擺擺手,似乎永遠遊刃有餘,風度翩翩的他,在此刻卻有幾分掩飾不住的狼狽,“我隻是……是我太失禮了。”


    他隻是等待了太久……無法對有著那雙眉眼的女孩,無動於衷。


    杜先生垂下視線,隔著襯衫按住掛在胸前的懷表,他留著偏分的紳士頭,低頭時柔順的發尾垂落在耳根……


    就是現在。


    在一旁等待機會已久的江道義,在杜先生低頭的瞬間迅雷不及掩耳地將掩住他右耳根的頭發撩起——


    一顆小巧的黑痣赫然映入眼簾。


    “不好意思……剛剛看錯了,還以為是蟲子。”證實了自己的猜想,江道義緩緩收迴手,他轉過頭,與不辨神色的鑒真四目相接。


    心底卻沒有想象中的高興。


    如果說杜先生與照片中的人容貌一致隻是一個驚人的巧合,那麽連那顆黑痣都在一樣的位置,隻能證明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


    若是按拍照時間推算,杜先生如今已是百歲老人。


    那,會不會是他為了維持不老的容顏,才接連設下殺局?


    第二隻鞋子終究是掉下來了。


    或者說,她心中也早有預感。鑒真心神不屬地吃完了下午茶,與杜先生告別後,她定了定神,拉著江道義走向位於錦城的特別行動組分部。


    “啊呀呀呀呀——”


    鑒真才剛一走進大門,從屋內便飛出一個哀叫連連的人形物體,‘砰’地一聲,四平八穩地趴在她腳下,正正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鑒真等了兩秒,見他似乎沒有起來的打算,隻得道,“不必行此大禮,快起來吧。”


    柔潤悅耳的女音令腳下這個似乎要躺到天荒地老的少年抬起頭,在看清少女的那一瞬,年約十五六歲,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少年亮起雙眼,口中恍惚地道,“……我摔倒了,要美女親親才能起來。”


    江道義挑起眉,直接牽起鑒真,一腳踩在他背上走了過去。


    少年:“……”


    “活該,還嫌自己不夠丟人就繼續躺著。”此刻方慢悠悠步出的無歡斜睨了他一眼,搖頭痛心疾首道,“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


    少年一骨碌翻身爬起,從那張青紫相間的臉上,勉強能看出與無歡有幾分相似的俊秀,“切,我且再忍你兩年,娘說我天資比你高,兩年後你就知道我的厲害。”


    “臭小子!憑你現在的功力,再給你十年我都不怕。”無歡一邊與弟弟無慮打著嘴炮,一邊將他們迎進去,“難得原大哥與四藏今天都在,大家好久不見,正想約你一敘呢。”


    鑒真驚喜道,“那我倒是來得巧。”而後轉向正一臉不滿地跟在他們身後的少年,“這位是?”


    “我弟弟無慮。”無歡歎了口氣,“剛剛在錦城闖了禍,好在駐守分部的是我,可以通融一些。”


    “闖禍?”


    無歡“嘖”了一聲,從懷中掏出一本武俠小說——《陸小鳳傳奇》。


    鑒真/江道義:“???”


    無歡將小說一拋,麵無表情地念道:“月圓之夜,紫禁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怎麽了!這很酷炫不是嗎!決鬥就是要選在這樣特別的日子,最有標誌性的地方啊。”無慮滿臉理所當然。


    “所以下戰帖放出這句話的葉孤城被西門吹雪打死了啊。”無歡頭也不迴地抽手連給了蠢弟弟兩顆爆栗子,“我都跟你說過不準再看武俠小說!你看裝逼的下場,就是被打死。”


    “但是他帥啊!帥就可以了。”無慮憤憤不平地道,“再說你這段劇情這麽熟,明明自己也在看。”


    “那是因為我智商比你高,不會因此跑去做什麽蠢事。”無歡反手又給了他一記爆栗子,“還敢跟哥哥頂嘴,族長當初就該定家規,後世智商沒達標的子孫通通都不準看武俠。尤其是你!”


    教訓完蠢弟弟,無歡繼續對鑒真無奈地道,“昨晚正是圓月,他就帶著人到錦城的驕子塔上決鬥……哎,家門不幸呐。”驕子塔坐落在晉江河畔,高339米,幸好他發現的早,在事態擴大前及時抓迴了這個臭小子。否則在這眾目睽睽之下暴露,即便有《走近科學》協助,也恐怕難以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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