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元縣的縣令姓陳,是永樂年間的舉人,不過他明顯沒有楊士奇那麽好的運勢,更沒有楊士奇那種才學,是托關係遞銀子的,這才增補到一個典史,然後一點點爬到了縣令這個位置上的。


    按照大明朝官吏升遷的基本法來說,這位陳縣令,這輩子也就是個縣令了,隻要在這縣令位子上致仕,迴家之後也算得上是一方“鄉賢”了,百裏侯做不得,三裏五裏還是沒問題的。


    不過也正是因此,這位陳縣令在做官的時候,講究的也是一個“熬”字訣,小火慢熬,不慍不火,換句話說,就是隨下麵怎麽鬧騰,隻要不出人命案子,恩,不對,隻要是人命案子沒有捅到他的桌案上,他是絕對不會去管的。


    畢竟慶元縣這地方這年月,什麽礦賊啊,流民啊,菇農啊,香堂啊,多不勝數,鬼知道背後有什麽玩意,萬一管了不該管的,他今後的日子咋過?


    縣太爺這麽給麵子,下麵的各路鄉賢地主也是給麵子的,換句話說,地方上安定團結,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色,除了城裏偶爾有小偷小摸的被抓住之外,縣城外的治安那是相當的“良好”。


    畢竟嘛,沒有被發現的問題,那就不是問題。


    就憑這這一手,哪怕是礦賊蜂擁的年月,慶元縣的治安也是異常的良好了,所以當時負責考績的分巡道官員直接就給了個上上的考語。


    雖然這個考語吧,也就是錦上添花的玩意,並不能讓一個永樂年間的老舉人更進一步,去杭州府掛職什麽的,但是呢,能讓他的屁股坐的更安穩。


    於是乎,他這種“小火慢熬”的手法,就更讓他發揮到了極致。


    換句話說,兩眼一抹黑。


    於是乎,當慶元縣東北喊殺震天,一票江湖豪傑被楊尚荊手底下的騎兵砍得哭爹喊娘的時候,他還窩在縣衙裏麵和師爺下棋,暢想著下次考績的時候能不能再拿一個上上,然後換個好點兒的地方繼續小火慢熬。


    畢竟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慶元縣這個地界都算亂的,他又沒有楊尚荊那麽梆硬的靠山,更沒有楊尚荊渾水摸魚的本事,還是找個安穩的地方悶聲發大財比較好。


    結果沒過多會兒,本縣所屬百戶所的一個總旗一腦袋汗地跑了進來,那邊的小廝和衙役攔都攔不住,正想著怎麽落子的陳知縣當即被打斷了思緒,轉過頭來,一臉的不悅:“劉總旗,何事慌慌張張?”


    文貴武賤嘛,所以陳縣令擺擺譜,還真沒什麽問題。


    然而今天這事兒有點兒大,鬧不好大家都得跟著掉腦袋呢,這會兒誰特麽還管貴賤?


    就看這劉總旗,跟身進步,雙手一抬,直接就把棋盤給掀了,這個陳知縣拿手點指,氣得直哆嗦,特麽觀棋不語真君子,你這是沒說話,直接掀棋盤算什麽?老夫要有那個複盤的智商,還在這作知縣?


    然而劉總旗壓根兒沒管這茬,這種縣令就是棋癮犯了,欠教育,欠嚇唬,所以他直接喊道:“陳知縣,禍事了!那詹事府少詹事,楊戩楊尚荊,方才在東北被劫了道,據說有上千的流匪!”


    這陳知縣當即一哆嗦,別說伸出來的那根胳膊和手指頭了,整個人都在顫抖:“上……上千流匪?!”


    “那楊少詹事手下的兵丁去衛所說的,如今楚百戶已經帶著人去了!”這劉總旗直拍大腿,“陳知縣也要趕快去啊!”


    這話剛說完,陳知縣兩眼一翻,直接暈過去了。


    他可沒心思問楊尚荊死了還是沒死,人在他的地界上出了事兒,別管死還是沒死,他都得擔著點幹係,可以這麽說,這事兒一出,丟了腦袋上的官帽子都是小事,搞不好連腦袋都得一塊兒丟了。


    一旁的丫鬟、家丁嚇得直哆嗦,一邊喊著叫郎中,一邊過去給陳知縣掐人中。


    這個師爺雖然廢柴了一點兒,可好歹也是見過一點兒世麵的,因此沒有去管陳知縣,開口問道:“劉總旗,不知這楊少詹事,如今是死是活?”


    死活問題是個大問題,如果人死了,一切都完了,到時候自家老爺銀子都送不出去,朝廷上想捏死他的人得排隊;如果人沒死,那還有的商量,錢送到位了,多少還能有點兒緩和的餘地,整不好還能鬧個提前致仕什麽的,把官聲給保住了。


    “那備倭衙門的兵丁身上雖有血跡,卻並不慌張,話裏話外全是自得的意味,想必那楊尚荊是沒什麽大事的。”


    劉總旗猶豫了一下,到底是沒敢把話說死了,不過饒是這樣,這位師爺也鬆了口氣,迴轉的餘地有了,總歸是好的。


    於是他轉過身去,趴在陳知縣的耳邊唿喊:“老爺快醒醒,事體雖有,卻也大不到哪兒去,楊少詹事沒甚麽事情。”


    陳知縣本來以為自己是死定了,躺在地上醒過來都不愛睜眼,一聽這話,鬆了口氣,這算是把眼睛睜開了:“無事就好,無事就好,快快快,伺候老爺我更衣……”


    “更衣”倆字說到一半,陳知縣仿佛開了竅一般,直接從地上爬了起來:“拿件長衫來,老夫這就去!”


    這時候還裝什麽逼,穿什麽官服?當然是怎麽顯得匆忙怎麽來啊,越是狼狽,越是顯得心誠,表現的再昏聵一點兒,指不定就能撈一個不問罪隻去職的下場,再想點兒沒事兒,興許去職都不用了,自己可以直接辭官致仕呢。


    劉總旗這才點點頭,心說這個縣令雖然糊塗,但現在好歹還清醒點兒,知道怎麽一迴事兒,心裏有個輕重緩急,要是再磨磨蹭蹭擺擺譜,估計上桌的時候涼的就不是黃花菜,而是他自己了。


    出縣衙大門的時候,陳縣令看了看西邊的夕陽,歎了口氣,他想不起夕陽下的奔跑,但他想到了曾經苦讀四書五經的青春。


    而他再迴來縣衙的時候,就是掛印辭官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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