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楊老板特意為難沈恆,兩個月來,他讓沈恆幹什麽,沈恆就幹什麽,一點兒怨言都沒有。


    別說端茶倒水,打掃衛生了,他還搬過磚,掏過廁所,挑過大糞……無論楊老板怎麽刁難,沈恆總覺隻有一絲希望,隻要有希望就不該放棄不是嗎?


    這麽刁難之下,楊老板終於有些鬆動,想讓沈恆給他幹,不要迴來了。可是沈恆惦記著縣裏這些工友,怎麽可能同意?


    楊老板很生氣,冷落了沈恆好多天,可是沈恆不在意,依舊幹他自己該幹的。直到前些天,楊老板帶著沈恆出差,迴去的路上出了車禍,車子側翻,滾到公路下。


    楊老板受了重傷,沈恆受了些輕傷,萬幸的是,沒有傷到筋骨。


    汽車翻轉好幾圈,沈恆沒傷那麽重,腦袋也是暈暈乎乎。等到清醒以後,廢了好大力氣才從汽車裏爬出來,費力將車門卸下來,才將已經昏迷不醒的楊天磊拖了出來。


    恰逢黑夜,路上沒車,楊老板的大哥大一點兒信號都沒有。


    沈恆背著楊天磊,一直走了四個小時,天快亮的時候,才將人送進醫院。


    楊天磊進了急救室,沈恆也虛脫的睜不開眼睛。


    等到沈恆再次醒過來,一紙合同書遞過來。沈恆知道,他成功了。他救楊天磊的時候,根本沒想那麽多,隻是出於本心。


    無論當時這個人是誰,沈恆都會救。


    楊天磊十分感念沈恆的恩情,那種情況下,如果沈恆不管他,他哪裏還有命?


    沈恆不僅拉來了新的訂單,還跟楊天磊成了好兄弟。沈恆離開前,楊天磊特意囑咐他,如果幹不下去就去找他,他們兄弟一起幹。不僅如此,還給他單獨拿了兩千塊錢,不過沈恆沒要。


    拿錢去衡量這份情誼,未免太低俗了些。楊天磊能信得著他,簽下這份合同,對他來說是莫大的幫助。


    沈恆想著這段時間的經曆,從包裏拿出一個信封,“爸,這是我這兩個月賺的錢,這段時間家裏過的不容易,念念又馬上要去讀大學,不能沒錢花。”


    沈德運打開一看,竟然有三百塊,“怎麽這麽多?外麵錢這麽好賺?”


    沈念和沈憶也驚著了,兩個月還攢下了三百塊?


    “楊老板人不錯,我這段時間在他公司打工,他看我幹的好,多給了些工資。”沈恆笑著說道。


    “沒想到,這外麵的老板還挺大方。”沈德運沒多想,卻也沒收這錢,“這錢你自己收著吧,趕明兒還得娶媳婦兒呢。”


    “那念念拿著吧,這要是去京都上大學,雖然現在不要學費,每個月還有十幾塊的生活補貼,但是路費可不少,我打聽了一下,中間轉一趟車,光去的路費就要五十多塊。”沈恆說道。


    沈念沒去接,她爸覺著是老板好,她可不這麽認為,沒準兒他哥在外麵打了好幾份兒工呢,這都是血汗錢。不過他哥怎麽說來說去也說到去京都讀大學了呢。愁人啊。


    “哎……”沈德運歎了一口氣,“昨天學校領導和老師來家了,都說讓你妹妹報京都大學,可這孩子,強啊,非得去夏城大學,正好你迴來了,你跟念念好好說說。”


    沈恆一直以為沈念成績提高以後,會考京都大學,一聽沈德運這麽說,臉登時拉下來,“你不想去讀京大?”


    沈念嚇了一跳,她剛穿來的時候,他哥總板著臉,但是她知道,那就是想嚇唬嚇唬他,可是現在不一樣,沈恆明顯生氣了,而且似乎是哄不好那種。


    “哥,不是我不想去京大,我是有理由的,你聽我說啊。”沈念將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但是沒提陸柯那個茬兒。


    沈恆皺著眉頭,“家裏有我,還有你姐,不用你操心。”


    沈念撇撇嘴,她無從反駁。


    沈恆看沈念的表情,就知道這丫頭主意正,你這麽說,她都不帶聽的。


    “我這次出去懂了一個道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沈念,你既然能考那麽高的成績,就必須去讀最好的學校,這沒什麽可商量的!”沈恆語氣很衝,連名帶姓叫出來,“這誌願,你是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我告訴你,你要是不讀京大,以後就沒我這個哥!”


    沈恆說完,從提包裏拿出一塊兒呢料子扔在桌子上,甩袖子迴屋了。


    沈念欲哭無淚,哥你要不要這麽兇啊。


    她可憐巴巴地抬頭去看沈德運,沈德運卷了根煙揚著頭出去了。她再去看沈憶,沈憶站起身,“我去幫媽做飯。”


    沈念伸手摸摸這塊兒純黑的呢料,手感細膩,絕對不便宜,這是想讓她去北方做大衣穿的吧。


    沈念默默收起這塊兒料子,開始發愁,她到底要怎麽哄她哥啊。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不吱聲,沈念幾次想開口說話,都憋了迴去。為什麽感覺沒人搭理她啊。


    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飯,沈念剛想叫住沈恆,結果,“媽,我帶著合同去政府了,磚廠的事兒,早點兒拿到批文,我們就可以早點兒生產。”


    看著沈恆消失在大門口,沈念撇撇嘴,都不理她了,想哭。


    沒一會兒,全家該幹活幹活,該上班上班了,就剩下她一個人。


    中午她蒸了二米飯,炒了兩個菜,等著全家人迴來吃飯。一抬頭,沈憶把趙玉玲領來了。


    “玉玲姐。”沈念終於能找著一個說話的了,結果……


    “念念,我聽說你沒報京大啊,怎麽能不去京都呢?我還想以後去京都看看呢,畢竟是大城市,不去怪可惜的。”趙玉玲張口就是報考的事兒,沈念咬咬唇,“哪兒能啊,玉玲姐,我們校長都說了,還是京大好,我一會兒就去找李校長改誌願去。”


    “這就對了。”趙玉玲笑了笑,“聽說這幾天家裏都是你做飯,我來蹭一頓,嚐嚐我們念念手藝。”


    “好呀,我去盛飯。”


    沈念中午極度殷勤,給沈恆盛飯,給沈恆夾菜,笑得一臉諂媚。


    給大家都盛完飯,沈念還一口都沒吃呢,就被家裏人給攆出來了,讓她盡快找李校長改誌願。


    沈念歎了一口氣,默默告訴自己,現在的她跟上輩子不一樣,以後不管她在哪裏,可以把家裏人都接出去!


    李校長見著沈念,笑得開心,當沈念的誌願終於改成京都大學以後,學校老師一顆心終於落到實處。這即將是他們學校,建校以來,第一個考上京大的學生。


    改完誌願的沈念,一個人溜達到郵電局,花了錢,給陸柯打了個電話。


    聽筒裏響了三聲,陸柯熟悉的聲音傳來,“喂,您好,找哪位?”


    沈念拍拍自己的臉頰,盡量讓自己高興一些,“是我。”


    “沈念?”陸柯的聲音帶著笑意,“是不是想我了?”


    “你們填報誌願了嗎?”沈念沒空跟陸柯開玩笑,如果他們還沒報誌願,或許還有轉機。


    “嗯。”陸柯說道,“今天上午剛剛報完,夏城大學。”


    聽到這兒,沈念心底一涼,恐怕以後真的見不到了。“我、我剛才將誌願改到了京都大學。”


    電話那邊沉默片刻,聲音淡淡的,“好,我知道了。”


    沒有不滿,沒有數落,沒有抱怨,好像沈念沒有履行他們的約定,對陸柯來說根本沒有什麽影響。


    沈念不想失去這個朋友,他存在的意義與宋飛寒不一樣。


    “那、再見。”沈念匆匆掛斷電話,鼻子發酸,很想大哭一場。


    這種感覺,比陸柯剛轉學離開的時候還要強烈,她的心空落落的。


    出了郵局,沈念慢吞吞往迴走,心裏難過的要死。


    迴到家,家裏人知道她將誌願改成了京都大學,都很高興,沈恆也不冷著臉了。


    沈念盡量讓自己臉色別那麽難看,可是她的狀態卻沒瞞過沈憶。


    晚上睡覺之前,沈憶鑽進沈念被窩,姐倆靠在一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念念,你別怪哥那麽兇,他也是為你好。”沈憶拉起沈念的手,聲音輕輕柔柔,“哥畢竟比咱們大,經曆的事兒也多,其實無論是誰,都想你以後越來越好,家裏麵還有我啊。”


    沈念靠在沈憶肩頭,“我沒怪他,這些我都知道的。”沈念發現,拋開其他的,她現在覺著自己特別罪惡,她在想,陸柯會不會是因為她所以才準備留在夏城的?


    雖然陸柯之前跟她說過,想留在夏城陪他外公,他外公年紀大了,就他這麽一個親人。可是倆人畢竟約好了,她現在特別罪惡,陸柯明明可以讀京大的。


    “我也是希望你去京都的,就當是替我完成心願,怎麽樣?”


    沈念點點頭,“好。”


    沒多久,高考成績下來,沈念以683(總分710分)的好成績,考取了京都大學建築係。其實當時家裏人想勸她學個師範專業什麽的,但是想來想去,沈念都同意改學校了,就沒必要糾結專業了。


    錄取通知書下來那天,白泉縣一中拉了老長的紅色大橫幅,還放了鞭炮,熱烈慶祝沈念考取京都大學。


    沈念不僅成了白泉縣的名人,也成為了別人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不僅如此,白泉縣一中也成了有史以來最豐收的一年,文理科加在一起,本科到中專,一共考出去11個。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宋飛寒作為文科第一名,被京都政法學院錄取,主修法學。拿到通知書,還特意跑沈念家嘚瑟一圈,“你去京都,我也去京都,咱們全縣這兩年去京都可就咱倆,到時候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咱倆才是一夥兒的。”


    秦蔓雖然一直努力學習,但是畢竟底子沒有沈念好,再加上高考如過獨木橋,被夏城師範專科學校錄取,學的是英語。


    能有這個成績,秦蔓也是相當激動的,要知道,如果是以前,別說大專了,中專都考不上。隻是讓她傷感的是,以後不能跟沈念在一起玩了。


    她跟沈念從小學就在一起,一下子分開,真的不適應。


    “念念,你去了京都,可不能把我忘了。”秦蔓拉著沈念的手,眼圈發紅。


    “傻丫頭,當然不會了。”沈念捏捏秦蔓的臉蛋,“雖然咱們不在一個地方,但是等放假了都是要迴家的啊。而且以後有錢了,想去哪兒去哪兒。”


    秦蔓父母因為這個,非得請沈念一家吃飯,心裏十分感激。每次秦蔓父母看見沈念父母都會說,“多虧了你家念念,要不蔓蔓哪兒能考出去。你家念念,簡直是我們老秦家的大恩人。”


    通知書下來以後,劉春橋和沈憶就開始給沈念收拾東西,什麽都想給她帶。


    “媽,姐,行李都是學校發的,就帶幾件衣服就行。北方冬天冷,到時候都得重新置辦,帶這些都用不上。還有這些吃的,夠路上吃就行。”


    最後在沈念強烈要求下,那一大堆東西,就選了些實用的,帶了幾件衣服,洗漱用品,拎了個暖壺外加個臉盆,裝了幾本書就算完了。


    沈恆要去送沈念上學,這麽遠,家裏哪裏可能讓沈念自己去。


    磚廠前幾天就正式開工了,幹的熱火朝天。有活幹,大家對沈恆相當感激,一致推舉沈恆擔任磚廠的新廠長。


    縣政府也下了批文,還獎勵了沈恆三百塊錢,並且直接任命沈恆為新的廠長。


    進程十分順利,有沈德運看著,沈恆不用事事出麵,他去送沈念再合適不過。


    臨出門前兩天,沈憶笑眯眯地迴到家,“我們廠長派我出去溝通學習,服裝廠要有新鮮的東西,我可以出差啦。”


    “去哪兒啊,姐?”


    “京都!”


    就這麽著,開往京都的列車上,不僅有沈念和沈恆,宋飛寒和宋飛安,還添了個沈憶。反正都是要去的,沈憶索性跟趙廠長請了兩天假,跟沈念他們一起走,到京都以後再和廠裏人匯合。


    連倒車,一共在路上折騰了三天,到了京都,沈念覺著自己都快散架子了。這個年代的硬座,可真“硬”啊!


    她沒工夫去觀察這時候的京都什麽樣兒,也沒注意其他人臉上震驚的神色。


    找工作人員打聽了怎麽去學校,帶著一行人找到了公交車站。沈念和宋飛寒的學校不在一條線上,坐上公交車就分開了。


    到了學校附近,天都快黑了,三人在外麵吃了碗麵,找了家便宜的旅館住進去。


    旅館環境很差,可是沈念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洗了把臉,栽倒在床上,可算不用在火車上遭罪了。


    大家都很累,可是沈憶和沈恆卻莫名的興奮。


    “這就是京都啊,真大,真好,什麽都有。”沈憶雖然臉色發白,但是精神頭特別好。


    沈恆站在窗前,望著外麵的車水馬龍,想著剛剛一路上看到的景象,“是啊,很繁華。”


    “念念,你要能在這兒紮根就好了。”沈憶有些感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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