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寶亭內,蘇然確實在場。她托腮瞧著陌悠然的身影往她的方向一點點靠近,眼中有玩味。


    「爹爹,魚兒上鉤了。」


    「然兒,待會人到跟前,你休得無禮。」與她對話的男子正是她的親爹江氏,曾經在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巫醫」。雖已至中年,但看起來依然風姿明朗,保養得極好。


    「知道啦,爹爹。」蘇然平日裏乖張跋扈,在江氏麵前卻十分聽話懂事。


    不一會,陌悠然抵達八寶亭。進到亭子裏,她就察覺江氏的存在。


    「草民江氏參見陛下。」江氏見到她,連忙上前行禮。


    「你就是蘇然的爹爹?」蘇然曾經與陌悠然提過她親爹不尋常的身份,所以她此時看向男子的目中帶有審視。


    「正是草民。」江氏不卑不亢,麵對女子的審視顯得十分淡定。


    奇怪,明明是束心讓她過來的,可怎麽反而是這兩位等在這裏,而且看樣子就是為了等她。那束心人呢?難道他被利用了不成?


    自從與束心修成戀人的關係,陌悠然便已經全心全意地接納他,所以此刻察覺事情有蹊蹺,她第一反應倒不是懷疑束心又背叛了她,反而有些擔憂。


    「陛下是在擔憂束心公子吧?他在這呢。」


    江氏讓開身,陌悠然這才發現束心就站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神情愧疚,似乎不敢麵對她。此時見她發現他的身影,他隻好慢吞吞地蹭過來,低著腦袋小聲說道:「陛下,很抱歉,我暴露了,是我說了大話。」


    想起之前他離開時對女子說的那句,他就羞愧得恨不得鑽到地縫裏去。


    「到朕身後去。」陌悠然未說什麽責備的話語,也知他已盡力。


    束心乖乖地走到她身後,趁機在她耳畔悄悄說道:「蘇公子和孩子在他們手上。」


    陌悠然點頭。


    「說吧,你們想怎麽交易?」她已瞭然這對父女的目的,索性開門見山。


    「陛下是個聰明人。」江氏眼裏有讚賞之色,「蘇瑾和孩子確實在我手上,兩條命換我妻主一條命,陛下不虧。」


    「蘇傲是朝廷重犯,朕放了她,還怎麽跟天下交代。」依蘇傲對她做的事情,她便是將其挫骨揚灰也不解恨,將其就這麽放了,不好意思,她實難做到。


    「陛下有什麽想法?」江氏也不著急,很有耐心地與她談著。


    「朕可以留住她的命,但並不保證她能完好無損地送到你手裏。」陌悠然試探道。


    本以為江氏會因此發怒,未料對方竟點點頭,似乎完全不在乎蘇傲會被她折磨成什麽德行。


    「隻要能留住她一條命,隨便你將她怎麽樣吧。」


    陌悠然都懷疑自己聽錯了,江氏以為她還有顧慮,便補充道:「陛下放心,草民雖是『巫醫』,但這雙手頂多能修復器物,至於人,草民是修不好的。」


    「你確定不是在與朕玩笑?」陌悠然依然狐疑地盯著他,心想這人的想法怎麽這麽奇怪?他既然想保住蘇傲的命,說明他心裏是在乎蘇傲的。可是,當她暗示她可能會讓蘇傲缺胳膊斷腿的,這個男子卻眉都不皺一下。


    「是不是玩笑陛下先驗人即可。」江氏從襖襟中拿出鑰匙,遞向她,接著他指了指湖邊的木屋,「蘇瑾和孩子就在裏麵。」


    陌悠然半信半疑地接過,「你不怕朕救到人後反悔?」


    「草民相信陛下的為人。」江氏笑了笑。


    「你不跟著去嗎?」陌悠然正打算離開,卻見江氏和蘇然依然站在原地,心裏愈加狐疑。


    「不了,草民遠遠看著即可。」


    陌悠然躊躇片刻,最終再次踏上冰麵,往木屋的方向走去,身後還跟著束心。


    「陛下,就算蘇公子和孩子真的那座木屋裏,您也別直接進去。事情太順利,我覺得有詐。」束心一邊走一邊對她悄聲說道。


    「你暴露後,他們沒有為難你吧?」陌悠然不否認他的猜想,但腳步卻沒停下。


    「為難倒是沒有,一直對我以禮相待,隻不過我再想竊聽他們的私密對話就難了。」束心如實答道。


    「這陣子辛苦你了。」陌悠然牽住他的手。


    「抱歉,我還是沒幫到您。」


    「不必道歉,你做的已經足夠。」


    說話間,兩人已經抵達木屋門前,陌悠然將鑰匙插入拴住門的鎖裏,輕輕一扭,鎖就開了。


    她將手搭上門把正想將門打開,忽有琴音從遠處傳來,落入她耳裏。


    她頓時目光一凜,扯著束心的手往後急速退去,「快跑!」


    可即使兩人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也難逃身後木屋突然爆炸造成的毀滅性牽連。


    一瞬間,火光沖天,冰雪如刀,空氣都變得扭曲。


    所幸許願湖的冰麵被破開一個大洞,兩人想都不想就跳入了水裏。湖水雖然冰冷刺骨,但能為兩人緩衝地上爆炸產生的餘波。


    待風平浪靜,陌悠然馱著已經昏厥的束心浮出水麵,牙齒凍得哢哢響。


    「陛下,快上來。」就在這時,長苛和其他暗衛奔了過來,將她和束心從水裏拉起。


    「人抓到了嗎?」一上岸,陌悠然就問道。


    「陛下放心,都抓到了。」


    陌悠然看了眼一旁被人裹在毛毯裏的束心,麵露柔情,「多虧你。」


    原來,剛才那封綁在箭尾的信背麵還寫著一個字——詐!


    這個字像是用手指沾了未幹的餘墨匆忙寫下的。正巧,信紙正麵「來許願湖」四字中的「湖」字最後一筆的勾處有被暈染開的痕跡。


    所以很有可能是束心當著江氏和蘇然的麵寫下這封信時,用手指點了那勾上未幹的墨水,然後在拿起信並將信捲起的過程中趁機在信的背麵寫下「詐」字。


    而她看完信又豈會孤身前往這個有詐的地方?


    從她抵達許願湖的那一刻,這許願湖周圍早已被她帶來的士兵包圍。


    隻要事情有變,她的人會立刻上前擒拿江氏和蘇然等人。


    她恨透了這種軟肋拿捏在他人手中的無助感,所以這次冒險她已抱著豁出去的心態。


    最差的結果無非是魚死網破,如果蘇瑾和孩子真折在了這兩人手裏,她不介意讓這兩人陪葬!


    「陛下,您受傷了。」長苛見她的後背血肉模糊,急紅了眼。


    「無礙,扶朕起來。」陌悠然好似無知覺一般,淡定地站起,「把你的鬥篷給朕。」


    「是。」長苛連忙取下自己的鬥篷給她罩上。他見她係好鬥篷就走,急得直喚,「陛下,您還要去哪?」


    「朕還要救人。」陌悠然看了眼西南的方向。


    剛才的琴音,她不會聽錯,是蘇瑾的琴音。


    之前他身懷六甲時曾與她約定三個月不見麵,可在那期間,因雲毓的安排,她與他還是在一座茶館的雅間見了一次,隻不過隔著麵屏風。


    短短的一個時辰裏,他曾給她談彈了首曲子,而她剛才聽到的曲子正是這曲。


    許願湖西南的方向有一處普通的民宅,陌悠然想都不想就踹門而入。


    「砰」的一聲,門轟然倒塌,那個她已有數月未見她日思夜想之思念得已快發瘋的男子身影赫然映入她眼簾,其容顏與她腦海中的一點點重合。男子似乎一點未變,但氣質又好像變了,以前多少還有青澀的味道,如今卻沉澱了歲月的甘美,渾身都散發著成熟溫婉的氣息。


    「蘇瑾,朕終於找到你了。」她的眼眶唰地紅了,眼淚凝聚在眼眶裏,沉得發酸。


    院中的男子起先是訝然,但很快,他眼中的情緒就盡數被久違的驚喜心酸取代,直直向女子的方向迎去,將她緊緊地箍入懷裏,無聲灑淚。


    許久,他察覺女子衣上潮濕,也不見女子出聲,連忙將她鬆開,發現她竟已經睡著,隻是臉色不太好。


    「她怎麽了?」他問向後麵趕來的長苛,總覺得不對勁。


    長苛搖搖頭,逕自上前掀了女子背上的鬥篷。


    蘇瑾看清女子背上的慘狀,立時被驚得倒吸一口氣。


    ……


    陌悠然醒來的時候,有些迷惘,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趴在自己寢宮的床榻上,背上火辣辣的疼。


    「陛下,您醒啦。」耳畔傳來蘇瑾溫潤的嗓音,陌悠然這才想起她昏迷前發生的一切。


    原來不是夢。側頭見蘇瑾就坐在她榻邊的時候,她如是想。


    「扶朕起身。」


    「好。」蘇瑾連忙將她扶起,怕她背上疼痛,還給她背後墊了個柔軟的靠墊。


    陌悠然的視線一直黏在他臉上,好似永遠都看不夠。


    蘇瑾被她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陛下渴嗎?瑾去給您倒水。」


    陌悠然點點腦袋,不否認。


    等喝完水,她依然盯著男子的臉肆無忌憚地瞧著,眼裏有狂熱的癡迷眷戀。


    半年了,她已有半年未這樣好好看這個男子。男子的五官不像鳳闕那般處處完美,也不像南宮煜那般剛毅有形,卻如一幅動人的山水畫,清潤如風,是詩篇中才有的謙謙公子形象。


    蘇瑾收好杯子,見她依然永遠瞧不夠似的瞧著他,心情悵然。


    他嘆了口氣,主動走上前親吻了一下女子的額頭,接著瞧進她眼裏,與她目光交融,語氣溫柔道:「陛下,瑾知您想瑾,但您用不著這般瞧著瑾吧,好像瑾又要與您分離似的。」


    他才說完,就感覺唇上一痛,是女子突然抬身咬住了他的唇。


    對方熟悉又陌生的氣息侵入感官,陌悠然幾乎失去理智,直至嘴裏嚐到鮮血獨有的腥甜味,她才鬆開對方,瞪著他怒道:「半年前對朕不告而別,害朕天天為你擔驚受怕,你還好意思對朕說這些!」


    男子的眼眶本就通紅,此時神情愈加悲戚,「陛下想罰瑾就罰吧,瑾無怨言。」


    「朕當然要罰你!等朕身體好了,朕非要榨幹你,讓你永遠都下不來床,看你以後還怎麽不告而別!」陌悠然氣得口不擇言,但說出的確實發自她肺腑。


    蘇瑾本以為她會說以後將冷落他之類的話語,結果一聽發現這內容與他預想截然相反,再看女子認真得不能再認真的眼神,他便知她一定會說到做到,頓時,心裏哭笑不得。


    想也不想,他就傾身上前,將女子緊緊地摟入懷裏,哽咽的嗓音中夾雜著喜悅和釋然,「瑾等著陛下的懲罰。」


    與此同時,他的思緒迴到了當初他離開嫣王府那夜的情景。


    ……


    蘇瑾非練武的男子,身體的承受力一般。那天生產,即使身邊聚集了帝都中接生技術最好的產夫,就連醫術高明的雲毓也在旁幫忙,他依然痛得死去活來。


    生出的孩子是活的,隻是才裹上繈褓,就被人偷偷抱了出去。時間又過了一個時辰,蘇瑾才讓雲毓出去通知陌悠然,告訴她孩子沒保住,知曉真實內幕的幾個產夫都已被蘇瑾收買,帶著秘密和豐厚的封口費安靜地離開了。


    至於雲毓,先前他就被蘇瑾說服。起先,他其實不願意幫蘇瑾向陌悠然隱瞞這麽重要的一件事,但他實在磨不過蘇瑾的再三請求,最終隻好答應。


    「蘇瑾,我知你的目的是為了給姐姐減輕負擔。但你可曾想過,你這樣自作主張,以後姐姐知道了真相,她會多傷心。」雲毓質疑過他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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