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說完後南螢卻仍是保持著最開始坐在床上的姿勢,一動不動,望著南宿出神。


    南宿不明所以,卻也看出了南螢此時的不對勁,雖不明為何,可卻也到底留了下來,在南螢身旁坐了下來。


    “小宿。”過了好一會,南螢這才愣愣開口,轉過頭落在南宿身上的眼中總算有了色彩,“小宿,如果我死了,你會不會忘記我?”


    南宿沒有想到南螢竟然會問這樣一個問題,他不明白在他進屋之前,南螢身上發生了什麽事情,以致於她竟然會問出這個問題。


    南螢的眼裏有希冀和顯而易見的難過,這樣子的眼神落在他的身上,無端的就化成了兩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忘記她?那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他也不會一直難過下去,他隻會將她藏在心底,在夜深人靜地時候或許會靜悄悄地緬懷一下,但更多的是,他會好好地修煉,好好地發展覓靈派,好好地完成她交托給他的事情。


    也許等到他活了數萬年,經曆了四海八荒風雲變轉後心境也因此更改,那時候他還會記得她和她的名字,可再仔細想想,卻發現自己早已連她的相貌都迴憶不起來。


    南螢之於他,意義非同尋常,可饒是如此,在她寂滅後的三千年裏,他雖然痛苦難受,可卻也捱了過來了。


    而在昨日的時候,他便徹底明白,南螢死後,他會思念,會難過,會寂寞。


    但無論如何,他都會慢慢振作起來。


    因為,思念會麻木,難過會衝淡,寂寞會習慣。


    久久未等到南宿的迴答,南螢的眼神光也一點點變得淡了起來。她將頭深深埋了起來,悶聲悶氣地說道:“小宿,對不起。”


    對不起,是我太想當然了。


    南螢說罷後忽得又抬起頭來,此前的那些情緒一掃而光,取而代之地是南宿無比熟悉的鎮定自若。


    “你先去準備一下,等淬煉完神刃後,我們便可以出發去和他們會合了。”南螢想了想,又補充道,“記得帶上我昨天給你的那瓶藥,順便通知一下狸之,帶上他的人,即刻出發。”


    “是。”南宿點了點頭,便起身朝著屋外走去。


    他其實是有話要和南螢說得,可是顯然,南螢並不打算給他這個機會了。


    他也知道,南螢趕之所以能夠這麽快得就恢複精神又轉移話題,其實並不單單隻是因為他那一瞬間的猶豫而已。


    南螢那樣驕傲的一個人,若非當真難受到了極致,又豈會允許自己以那樣軟弱的模樣,出現在他麵前呢?


    而她那一刻的示弱,其實隻是她發泄心中那些情緒的方法,其實她並不需要他的迴答,無論是好是壞。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沒能忍住,在走到門口時又停了下來,背對著南螢,聲音輕微卻又堅定不移:“我不會忘記師父的,永遠都不會。”


    ☆、第八十九章、神刃煉成


    南螢望著南宿的背影漸漸消失在門口的過道,呆滯了好一會方才緩過神來,似是極其疲憊一般靠在了床沿上,雙手無措地掩住麵孔,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小宿……”


    偌大的房間空空蕩蕩,這一聲低喃落入屋中就如小石落入了大海一般,再沒有半點音訊。


    覓靈山最高峰的山頂上,一塊巨岩被放置在正中。


    岩石的正上方繪有一副太極八卦之圖,其間還刻有許多奇形怪狀的上古文字。那圖的正上方憑空懸掛了一柄長劍,由上古隕鐵所鑄造的劍身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凜冽的青光,青光順著劍身流轉,悉數匯聚到劍尖上,直直指向圖中太極的中點。


    此時距午時已經不足一刻,就在南宿在一旁等得有些焦灼的時候,南螢才總算淩雲出現在了山間。


    今日的南螢換下了這些天在覓靈山上常穿的素白長袍,改成了一條裙擺繡滿蝴蝶蘭的紫色羅裙,三千如瀑青絲僅用一根白玉簪子挽住,又在其上鬆鬆垮垮別了幾枚墜有銀鈴的紫蝶對夾,使得她每走一步便伴有一聲細微悅耳的叮當聲。


    大抵是因為要離開覓靈山去尋季流火他們的緣故,所以南螢還特地為自己上了妝,柳眉輕掃朱唇微點,倒是讓麵色好看了許多。


    其實從前略帶稚嫩的紫愉的相貌,和南螢的原身還是有著兩分不同的,也因此可以讓人輕易地就將兩者區分開來。


    而現在這具身子的相貌,大約是因著魂魄已經覺醒了的緣故,所以這些天來,她不但個子拔高了不少,便是連那張微微有些稚氣的臉,也已經徹底長開了,活脫脫就是當年的朱雀神君再世。


    就是連南螢本人,也尋不出她現在這具軀體和從前的那具有什麽不同來,若硬是找茬的話,大概也就是這具身子因為精血虧虛,看起來要柔弱一些吧。


    南螢走到巨岩前便從雲上慢慢下來,朝著一旁看著她走神的南宿淡淡一笑,微彎的眉眼在薄薄的日光下溫軟而恬靜。


    恍惚之間,南宿便想起來當年在凡世,那個衝著縮在街頭角落,奄奄一息的他微微一笑的女子,那個徹底改變了他的一生,將他從肮髒地獄之中拯救出來的人。


    尚未等南宿迴過神,南螢便已蓮步輕移,踏上了那塊巨岩。


    一道古老的術訣從南螢的嘴中慢慢低吟出來,耀著幽藍色焰苗的火花隨之在南螢麵前的太極八卦圖上燃燒開來,而那把懸在圖上的上古神刃便在這火光的映照著,漸漸閃爍起暗青色的光芒來。


    午時已至。


    兩抹細細的血線分別從南螢的左右兩隻手中蔓延而出,一前一後注入了劍中。


    南螢仍舊緊閉著雙眼,輕聲吟唱著那首古老的曲謠,溫柔的吟唱伴著陣陣清脆的銀鈴聲,在靜謐的山間合奏成一曲絕唱。


    便是岩石下的那些皚皚白雪,在此曲下也減了幾分寒涼。


    可不知為何,南宿看著那不知何時淩在半空之中,腳下虛無一物,背對著他的南螢,隻覺得心中漸漸湧起一股自己都不明顯的驚慌。


    有和煦的風從此間而過,南螢那垂下的袖擺便就順著這山風飄搖,將那默自吟唱的南螢勾勒成一隻飛舞的蝶。


    一隻似乎轉瞬之間,就會飛得無影無蹤的紫色蝴蝶。


    這是南宿第一次親眼見到南螢淬煉神刃,他想過無數個場景,唯獨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絕美卻又淒涼。


    南宿不自覺地便就朝著那半空之中南螢伸出手來,似是想抓住她一般。就在南宿伸出手的那一瞬間,那懸於空中的上古神刃忽得發出一聲清脆銳利的鳴叫,而那太極八卦圖上的熊熊焰火也在一刹那間熄滅。


    神刃在空中停頓片刻,隨即便朝著南螢所在的方向飛了過去。


    於此同時,南螢也踮腳臨空一踩,借勢迎向那柄長劍,稍頃那劍便就被南螢執在手中。


    那長劍在落入南螢的掌中後,本是輕微震動的劍身便忽得安靜了下來。


    南螢安然地打量了長劍幾眼,隨即便將其收入了不知何時幻出的劍鞘之中,別在了腰間。


    完成這些後南螢方才轉身落在了南宿麵前,將本是別在自己腰間的劍遞了過去:“替為師收著。”


    南宿這才從之前的那一幕中迴過神來,趕忙應了一聲:“好。”


    南宿說著便伸出手,準備將這把劍接過去。


    南螢見狀當即將手迴縮,另一隻手則敲在了南宿伸出來的那隻手的手腕上,好笑道:“怎麽,心不在焉的?”


    南宿窘迫地點了點頭,低著頭正要說話時卻又忽得聽見南螢道:“這劍中的陰氣與陽氣恰達平衡,你若貿然接過,便會陽盛於陰了。”


    此言一出,南宿的麵色頓時就嚴肅了起來,他抬著頭看著麵前仍是笑容淺淺的南螢,心裏卻生了幾分懊惱之意。


    若不是南螢方才有心考驗他,並未真正將那劍交給他,恐怕現在那劍中的陰陽相衡之狀便會被他破壞,從而致使這把劍中的玉簪靈力悉數消失。


    若是當真如此,那這些天裏,南螢的苦和罪都是白受了。而要再等到南螢重新花七日淬煉好這劍,恐怕一切都已經為時晚矣了。


    南宿心中越發懊惱起來,他好不容易在南螢麵前有這樣一次表現機會,卻又因為他的走神而顯現釀成大禍,導致南螢的一切心血都付之東流了。


    南宿不自然地將手收了迴去,麵色卻更加嚴肅起來。他垂眸收了收神思,再看向南螢的眼神便添了幾分嚴謹:“南宿謹記師父教誨。”


    南螢點了點頭,執劍的手雖仍舊背於身後,神色卻分明柔和了些許:“無妨。”


    她自是看出了南宿之前的心不在焉的,此舉也是有意為之,以提醒南宿收神。


    她這個徒弟,什麽都好,就是心思太重了,什麽事都喜歡一個人悶在心中,從不願意同她說。


    她自然明曉南宿如今這個性子,一半是因為從前自身的經曆,一半則是因為她後來的“死”,說起來,她自己也有幾分錯在其中。


    隻是,她恐怕也沒有替南宿將這性子轉過來的機會了。


    南螢默不可察地輕歎了聲氣,仰頭望了望天,這才和聲對著南宿道:“走吧,時候不早了。”


    這個時候,韶玉歸應該是已經和淩肅霜會和了,一路上該交代的事情應當也已經交代的七七八八了,隻要他們二人趕迴去的及時,那麽季流火或許就不會有什麽大礙。


    也但願,季流火不要有什麽大礙。


    於此同時,遠在西北的胡楊林中,季流火正在一片地域徘徊。


    此時他所在的地方,距銀月城已經沒有多遠的距離了,而這空氣之中的螣蛇妖毒的濃度,同樣也已經差不多到了他的極限。


    所以他並沒有急著再往林深之處走,而是選擇了停在原地,準備探清情況再做決定。


    季流火皺著眉在心中估量著距離他不遠處的一株胡楊樹的距離,握著小瓷瓶的手卻越來越緊。


    這片林子之中的螣蛇妖毒的濃度遠超過他之前所有的設想,而如今他所處之地的蛇毒濃度,其積攢起來約莫已有一分半。


    而他麵前那株胡楊樹後的那一片區域之中,粗略估算,空氣之中的螣蛇妖毒大約可攢至兩分。


    之前他一路走來,最初的那一片還好,可越往裏走,他便發現了不對勁之處。


    這片胡楊林之中,死氣沉沉,隨地可見有各種被蛇毒所染黑的骨骸。


    林千之處的骨骸,大多數都來自於原本居住在這片樹林之中的各種動物,那些動物因為居住於此,常年累月吸入了這空氣之中的螣蛇妖毒,從而導致了死亡。


    而往林深之中,便就有了不少人類和馬匹的骨骸,估摸著就是這些年裏,想要進入銀月城的人類的了。


    胡楊林之中尚且如此,那想必銀月城之中的居民們,或許早已是無一生人了。


    好在季流火本身便有靈力傍身,修為雖不及螣蛇高超,但如今也並不低出他多少。


    所以這一兩分的螣蛇妖毒,他並不畏懼。


    隻是難就難在這些蛇毒,一旦被他吸入體內,便會蟄伏在其中,而一旦這些毒素在他體內攢到五成後,情況恐怕就會有些危險了,而一旦攢到七成,便就是必死無疑了。


    而如今積攢在他體內的毒素,已經有三成之多了。


    若他如今貿然進入,恐怕他也撐不了半天了,而若他就此止步不前,應該還是能夠撐到淩肅霜和紫愉他們的到來。


    季流火望向林深之處的眸光越發幽深起來。


    他現在所在的位置,其實是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銀月城的一些輪廓的。


    所以若是此時叫他放棄,他又豈能甘心?


    季流火凝神屏住唿吸,握著小瓷瓶的手再次緊了緊,而望向那迷霧之中若隱若現的城牆輪廓,神色愈發沉重起來。


    如果他現在就吃下裝在小瓷瓶之中的半枚丹藥,他就可以立即往深處走。


    ☆、第九十章、塵埃落定


    可這半枚丹藥的時效不過兩個時辰,若是兩個時辰後,丹藥失效,而他所處地方空氣之中的螣蛇妖毒濃度達到三分,恐怕不出半日,他便也會與三千年前的南螢一樣,魂飛魄散寂滅在這天地之間。


    雖然他並不怕死,可他不願就這樣死。


    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淩肅霜離開已經有一日了,若南宿他們在收到他的信箋就立即出發的話,現在應當時已經和南宿幾人會和了。


    季流火斟酌再三,最終還是決定先在原地停留半日,好好休息休息,等到天色稍稍晚些的時候,他再借著夜色去探一探銀月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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