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婉,”一整晚都沒有說話,現在忽然開口,喃喃低語。聲音幹涸沙啞,“我就在這裏,你為什麽還不來找我?”


    先前他靠一口氣撐著,一直沒有說話,現在忽然開口,就很難停下。


    “我一直在找你。婉婉,這九年來,我一直在找你。我甚至心裏一直在怨著你,怨你拋棄我去找卞玉成。但我不知道,我在怨著你的時候,你原來一直在受苦,甚至,甚至,”他的聲音漸漸哽咽,神情悲痛,“甚至你在這裏。六年啊,你在這裏六年,你會不會害怕?害怕的時候會不會哭?你是這麽膽小的一個人,怎麽能讓你獨自一人在這無邊荒野?但是這九年來,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竟然還心裏一直怨著你。”


    哽咽難言,淚水漸漸流出,很快便淚痕滿麵。


    頓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嘶啞著聲音說了下去:“你怎麽能死?婉婉,你怎麽能死?你要活著,活著怪我沒有護好你,竟然讓你遭了這麽多的罪。你該罵我,怨我,一刀子紮進我的心窩裏才是啊。但你竟然死了。你是被我害死的。若不是我,你原本可以平平穩穩,高高興興的過完一輩子,怎麽會,怎麽會遭受這麽多的苦難,甚至死後都不能入土為安,一直留在這無邊黑暗之中?”


    心中悲痛難以言說,隻覺五髒六腑,四肢百骸,血肉骨髓,無一處不悲,無一處不痛。


    他鬆開握著刀柄的手,一直直直跪著的身子彎了下去,形如彎弓。雙手十指緊緊的抓著地上的泥土,身子一直在發抖,凝噎難言。


    好一會兒,才聽到他抽氣似的在低語:“我要到哪裏去找你?上天入地,黃泉碧落,婉婉,我要到哪裏去找你,啊?”


    隨即他淚水洶湧而出,腰背更深的彎了下去,痛哭出聲:“我找不到你了。婉婉,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該怎麽辦?婉婉,你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第87章 今非昔比


    薑清婉忽然從睡夢中驚醒。滿頭冷汗,心跳如擂鼓。


    轉頭四望,側殿中隻留了一盞燭火,光線微弱。


    今晚值夜的是紅藥,可以看到她這會兒正睡在臨窗的炕上,唿吸平穩。


    薑清婉定了定神,伸手掀開藕荷色的撒花軟綢帳,走到桌旁倒了杯茶水。


    茶水早就涼了,喝一口下去,隻覺全身也跟著涼了起來。不過好歹一直在突突亂跳的心總算慢慢的平靜了下來。


    剛剛也不知道怎麽迴事,她耳邊仿似聽到有人在叫她。聲聲悲痛淒涼,不忍細聽。


    而那個聲音,分明就是崔季陵。


    薑清婉枯坐了一會兒,忽然手扶著額頭,輕笑出聲。


    臉上雖然帶著笑,但心中卻隻覺悲涼。


    明明崔季陵那般的辜負他們當初的誓言,上輩子後來她受的那些罪,甚或最後不得已尋死也都是他之故,但是時至今日,她還是不能完全的忘卻他。


    竟然在這樣的一個秋夜,於睡夢中聽到他唿喚自己的聲音,甚至一身冷汗的醒來。


    她的這聲輕笑驚醒了紅藥。紅藥立刻就翻身坐起,在屋內四處張望。待看到薑清婉坐在桌旁的繡墩上,她忙問道:“姑娘,您有什麽吩咐?”


    “沒事。”薑清婉輕聲低語,“我就是睡醒了口渴,起來倒杯水喝。你睡你的。”


    紅藥以前從來沒有做過丫鬟,到了薑清婉身邊,她又是個溫和待人的主子,沒有什麽苛刻的規矩,所以紅藥的性子很大程度上還是以前那樣的大大咧咧。


    就如同現在,薑清婉叫她自己睡自己的,她就哦了一聲,然後又躺了下去。


    原就是深夜,正在最好眠的時候,紅藥又是個沒有什麽心事的人,所以頭一挨著枕頭就立刻睡著了。


    薑清婉聽著她輕微的鼾聲,怔了一怔,隨後輕笑。


    又喝了兩口水,她才轉身迴到床上躺了下去。


    窗外新月早已下山,更深露重,有秋蟲唧唧沙沙的聲音偶爾響起。夜風大一些的時候,簷下的鐵馬也會叮叮清脆的聲響。


    薑清婉平躺著,閉上雙眼,讓自己的心神平緩下來,倒也漸漸的睡著了。


    因著二公主前兒受寒臥床的緣故,所以這幾日就都沒有去上學。薑清婉自然也不用去陪讀。


    雖然名義上是陪讀,甚或是表姐妹,但身份懸殊,也就比侍女好些。所以給公主陪讀的這差事其實也不是很好做。好在薑清婉性子溫順平和,和二公主相處的還算不錯,這才能過的順遂。


    早上起來梳洗過,先去正殿拜見薑惠妃,問起二公主的病,說是較前兩天好些了,但禦醫說還是要臥床歇息幾日。


    二公主原就是早產,身子骨較一般人瘦弱,所以即便隻是風寒,也是要好生的將養半個月。


    同薑惠妃一起用過早膳,薑清婉就去看視二公主。坐了一會兒,同她說話解悶,後來見她麵有倦色,便告辭出來。


    院子裏有一株木芙蓉,青綠色的寬大葉片,裏麵隱著好些粉色的花骨朵兒。想來再過幾日就會盛開。


    薑清婉駐足看了一會兒,然後就對跟在她身後的綠羅和紅藥說道:“我們去慈寧宮。”


    上輩子在甘州的時候,她就曾聽何夫人說起過三公子的生母喜歡栽花種草。上次隨薑老太太一起進宮,到慈寧宮拜見薛太後的時候,她就看到院子裏擺放了很多盆花草,殿中各處的花幾上也有好些盆栽,心中便斷定何夫人當時所言不虛。


    於是這次進宮,便想要投薛太後所好。難得運氣很好,進宮頭一日就碰到那盆風蘭的事。


    那盆風蘭後來自然是救活了。葉片複又青翠如初,也打了花骨朵。前幾日她去太後那裏請安的時候,還看到開了一朵花呢。


    也因著這件事,薛太後對她很好,叫她經常去她那裏坐坐,同她說說花草上的事。還允許她隨意的進出花房。有時若她沒空去慈寧宮,還會遣個宮女叫她過去。


    宮裏這些消息流傳的最快,都知道她現在是薛太後身邊的紅人,內監宮女見到她的時候都會恭恭敬敬的對她行禮,叫她薑姑娘。就連皇帝身邊那些位份低的嬪妃,跟她說話的時候也是客客氣氣的。


    現在薑清婉帶著綠羅和紅藥一路在夾道中走過來,不時的就會有內監和宮女叫她薑姑娘,她都微笑點頭以對。


    眼看離慈寧宮不遠了,綠羅忽然開口小聲的提醒她:“姑娘,大小姐在前麵。”


    薑清婉抬頭一看,就見薑清萱正站在前麵,目光看著她這裏,仿似在等她。


    薑清婉腳步微頓,但隨後就抬腳走了過去。


    薑清萱今非昔比,桃紅色領口袖口繡卷草紋的大袖衫,頭上簪了赤金鑲寶的五尾鳳釵,看起來既嬌豔,又華貴。


    薑清婉對她屈膝行禮,恭敬稱唿她為薑良媛。


    雖然是太子的妾室,但良媛是有正式冊封的,是正四品,薑清婉現在見到她理應行禮。


    薑清萱伸手扶她起來,又親親熱熱的拉著她的手,笑道:“你我至親姐妹,何必這樣客氣?快不用多禮。”


    薑清婉微笑。


    她和薑清萱之間雖然名為姐妹,但以往在永昌伯府的時候兩個人之間其實並沒有多親密,薑清萱每次見到她的時候也多是點頭微笑致意,偶爾說幾句話,可從來沒有這樣親熱的時候。


    姐妹兩個人站在路旁說話。


    薑清萱笑著打量了薑清婉兩眼,見她穿著藕荷色繡芙蓉花的褙子,鬢邊簪了一支點翠鳳首步搖,流蘇下麵的墜珠是粉色的,輕輕晃動間,越發的映襯的她麵如芙蓉。


    較年初剛上京時相比,她的五官長開了不少,相貌也越發的精致。


    若當時先入宮的人是她,太子首先看到的也是她,隻怕這個良媛的位置是輪不到自己來坐的吧?


    薑清萱心中有些後怕,不過麵上還是笑的和善:“三妹進宮也有些時候了,怎麽這些時候總不見三妹到我那裏去坐坐?”


    太子現在住在東宮,薑清萱便也住在東宮的一處配殿裏。除了剛進宮的時候薑清婉去拜訪過薑清萱一次,其後她就再沒有去過了。


    雖然薑老太太很希望永昌伯府能再出一個太子身邊的人,又或是二皇子身邊的人,但薑清婉卻並不想這樣。


    入宮給二公主做陪讀是她不能決定的事,但是她可以少出薑惠妃住的宮殿,盡量少見太子或者二皇子。


    就微笑著迴道:“二公主在學問上很用功,我日日都要隨侍在她身邊,基本不得空。偶爾閑暇之時,太後娘娘還會叫我過來。沒有經常過去拜見大姐,是我的過錯。”


    她心裏清楚薑清萱也不是真的要邀請她經常去東宮看望她,她們姐妹之間的感情並沒有好到這個地步。不過是說說場麵上的客套話罷了。


    薑清萱果然沒有再繼續說這件事,而是笑著說道:“我也聽宮裏的人說了,太後很喜歡你。能得她看重,是你的福氣。往後你的日子好著呢。”


    她原也是過來拜見薛太後的,這會兒遇到薑清婉,兩個人就一起去慈寧宮。


    薛太後正在院子裏,手裏拿著小銀剪在修剪一盆羅漢鬆盆栽。聽到內監進來通報,說薑姑娘和薑良媛來了,便讓叫她們兩個進來。


    薑清婉和薑清萱進來,便對薛太後行禮。


    薛太後雖然城府很深,也算得上是老謀深算,但麵上無論何時看著都是帶著笑意的。就仿似家中一位慈祥和藹的長輩。


    就叫她們姐妹兩個快起來。還叫宮女搬了繡墩出來放到廊簷下給她們兩個坐。


    薛太後自己還站著在修剪盆栽呢,兩個人如何敢坐?便站著跟薛太後說話。


    薑清婉上輩子看的那些記載著花草的書籍中原就有許多關於瓶花,盆玩之類的記載,這會兒見薛太後在修剪盆栽,便輕聲細語的說了一些自己的見解。


    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對薛太後的喜好也有揣摩,而且在喜愛花木這件事上原就是同道中人,所以句句都說到了薛太後的心坎上。


    薛太後聽了很高興,甚至直接將手裏的銀剪直接遞給薑清婉,叫她來修剪這盆羅漢鬆盆栽。


    薑清婉知道她的性子,便也沒有過多推辭,接過剪子,凝神想了想,便開始慢慢的修剪。薛太後在一旁看著。


    兩個人都聚精會神,自然就冷落了薑清萱。


    薑清萱心中雖有不快,但麵上柔婉溫順的淺笑一直都在。


    她目光望著正在專注修剪盆栽的薑清婉,整個人安寧祥和。而且看其手法熟練,一看就知道她肯定是很精通這些事的。


    其實年初知道薑老太太,姚氏和薑清婉她們要上京的時候,她心中也曾經鄙視過她們,覺得隻是三個鄉下來的女人罷了。但還都占著府裏的主子身份。不過後來,除了姚氏,薑老太太和薑清婉都叫她很意外。


    特別是薑清婉。


    看她現在在薛太後麵前都能這樣的端雅從容,可見她是很不簡單的。而且她懂得的事情確實很多。


    至少像這些花木,瓶花,盆玩的事她一些兒都不知道,但薑清婉竟然能說的頭頭是道,難怪會得薛太後青目。


    而她每次過來給薛太後請安的時候薛太後對她的神色都是淡淡的......


    心裏難免就有些不是滋味起來。不過轉念又想著,她和薑清婉都是永昌伯府出來的,薑清婉能得薛太後青目,對她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那點子不快就漸漸的消散了。見薛太後沒有要再理會她的意思,想著站在這裏也是尷尬多餘,還不如迴去親手給太子殿下燉一盅蓮子羹的好。


    就笑著跟薛太後作辭。薛太後允了,對她點點頭,將她往後若有閑暇,多來慈寧宮跟她說說話。


    都是一些場麵話。薑清萱恭敬的應了下來。


    又跟薑清婉作辭了,這才帶著隨身來的兩名宮女往外走。


    剛出慈寧宮的門,迎麵正好看到一個人走過來。


    銀白色緞麵竹葉暗紋的直身,腰間掛了一隻通體無暇的白玉佩,氣度閑雅。


    正是新近上任的兵部尚書,薛太後的娘家侄兒,衛國公薛明誠。


    ☆、第88章 淡淡情動


    薛明誠身份高貴,薑清萱連忙對他屈膝行禮。


    薛明誠原不認得她,還是領他進來的內監小聲的告訴他這是太子身邊的薑良媛,他這才拱手還禮。


    薑清萱雖然明明的見過他一次,知道他是衛國公,但話也沒有跟他說過一句。


    知道他這是要去見薛太後,行過禮之後就忙側身相讓,輕聲細語:“國公爺請。”


    薛明誠對她微微點頭,就算是應了。然後抬腳往慈寧宮裏麵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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