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薑老太太那樣的人剛剛進來的時候也是很緊張的,對她行禮的時候雙手都在發顫。但這位姑娘卻是舉止落落大方,麵上再沒有一絲驚慌緊張。


    看起來實在是很沉穩鎮定的一個人。


    就同薑清婉說話:“你是永昌伯的女兒?”


    薑清婉站起來屈膝行了一禮,垂首作答:“起動太後垂詢。臣女正是。”


    聲音聽起來很平靜,麵色也如常,不卑不亢的。看的薛太後心中一喜,笑道:“是個沉穩的好孩子。”


    說過了兩句話之後,就叫薑清婉坐。然後又跟薑老太太和薑惠妃說話。


    知道薑老太太是過來謝恩的,她就笑道:“這母女天倫,是該要經常見一見的。以前老夫人你在甘州便罷了,往後無事就可以進宮來見一見惠妃。也可以過來同哀家說說話。”


    薛太後現年也是六十多歲的年紀。當年是寧王的一個妾室,後來寧王死了,兒子做了寧王,又做了皇帝,宮裏也沒有太妃之類的,竟是想找個年紀差不多的人說話都難。未免會覺得寂寞孤單。這會兒看到薑老太太,見她說話知趣,年紀也和她相仿,便和善的說了這話。


    薑老太太自然要站起來恭敬謝恩。又恭維了幾句,薛太後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得知她們待會兒還要去跟皇後謝恩,薛太後就笑道:“現在已經入了夏,老夫人也六十多歲的人了,怎能頂著這樣的大日頭奔波個不停呢?若中暑了可不是好玩的。”


    就叫了個內監過來,吩咐他:“你去永壽宮將皇後娘娘請過來。叫她將四皇子也帶過來,哀家也有好幾日沒有見到弘業了,心中也著實想他。”


    內監恭敬的應了一聲是,轉過身出殿。


    薑清婉的右手慢慢的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袖口也繡著花紋。是藕荷色鑲銀邊的玉蘭花紋。銀線沒有其他絲線順滑,摸在指尖就要粗糙一些。


    對於自己上輩子的這個小姑子,若要薑清婉說,那便是心比天高。但人又不夠聰明,還心胸狹隘,自私自利。


    她還記得上輩子她剛嫁給崔季陵的時候,崔季陵憐惜她,覺得她本來可以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但偏偏為了他過著這樣貧寒的日子,總是想要給她好東西。


    那次他背著她接了寺廟裏的經書迴來抄。原本就要準備會試的人,日夜攻書,還要抄寫經書,簡直沒有休息的時候,眼中經常有紅血絲。後來得了這抄經書的錢,他就去首飾鋪子裏細心的挑選了一支紅珊瑚簪子送她,作為她十六歲的生辰禮物。她很喜愛,卻被崔華蘭得知,就來質問崔季陵為什麽也沒有給她買一件首飾?還鬧著一定要那支紅珊瑚簪子。


    崔季陵自然是不允的,還嚴厲的嗬斥了她幾句。她便哭著鬧到了崔老太太的麵前去,添油加醋的說了許多話。


    崔老太太又是個護短的人,不問緣由,便說是薑清婉的錯。若非最後崔季陵下跪求情,隻怕崔老太太肯定是要責罰她的。


    但到最後,那支紅珊瑚簪子卻是好好兒的就斷成了兩截。薑清婉知道,肯定是崔華蘭背著她弄壞的。


    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不能得到,這便是崔華蘭的性子。不過那個時候自己總想著孝道,也不想惹事,讓崔季陵分心為難,就從來沒有對崔季陵提過此事。也沒有找過崔華蘭的麻煩。


    現在想來,還是有一絲遺憾的。至於那支紅珊瑚簪子,誰知道現在怎麽樣了呢。肯定是被扔掉了。


    心中正想著這些事,就見有個宮女進來通報,說是皇後娘娘和四皇子過來了。


    薑清婉轉頭望過去。就見崔華蘭穿了一件大紅色紗繡百蝶穿花的夏衫,滿頭珠翠。看起來實在是很華麗。手中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想必就是四皇子了。


    薑清婉看到四皇子的時候怔了一下。


    這孩子生了一雙長眉,雙眼明亮。有完美流暢的下頜線,不笑的時候麵相清冷,看起來不好接近。


    都說外甥像舅,這位四皇子跟崔季陵的相貌確實很有幾分相像。


    看到崔華蘭過來,薛太後的雙眉幾不可查的蹙了一下,不過很快的就恢複麵色如常,伸手叫四皇子:“弘業,到祖母這裏來。”


    又叫崔華蘭起來,同她引見薑老太太等人:“這位是薑惠妃的母親和侄女兒。”


    薑老太太趕忙的起身對崔華蘭行禮謝恩。薑清婉雖然心中不願,但也隻得跟隨薑老太太的動作。


    崔華蘭以前就是個傲慢的人。總覺得自己祖父做過京官,她就是官宦之後。這會兒做了中宮皇後,自然是越發的目中無人起來。看也不看薑老太太和薑清婉,隻漫不經心的叫她:“起來罷。”


    薑老太太原本還想著,待會兒去給崔皇後謝恩的時候委婉的提起崔薑兩家是世交的事,但現在薛太後也在這裏,自然是不好提的了。便隻得罷了。


    薛太後這時正在摩挲著四皇子的脖頸,麵上慈愛的跟他說話:“我聽宮人說,前兒你中暑了,可是真的?現在可無礙了?”


    四皇子是個不安分的,坐在薛太後身邊身子扭動個不停。說出來的話也是沒有過腦子的:“還不是都怪楊將軍。這樣熱的天,還叫我紮馬步,練武,我能不中暑嗎?皇祖母,你快下道懿旨,殺了楊師傅,抄了他的家,看他往後還怎麽叫我紮馬步,練武。”


    薑清婉聽了,就看了四皇子一眼。


    相貌是有幾分像崔季陵,但這性子可是一點兒都不像。崔季陵是個冷靜內斂的人,而且在讀書習武上麵從來沒有叫過一聲苦。再如何的累也都默默的受了,從來不會對人說一個字。


    薛太後很不高興,眉頭都皺了起來。


    她抬頭看著崔華蘭。


    崔華蘭也是個不會看人臉色的,反而還附和著四皇子說道:“這個楊將軍確實太嚴厲了,不曉得變通。皇上雖然讓他教皇子們習武,但弘業才多大?就要對他這樣嚴厲。臣妾見了很舍不得。所以前兒弘業中暑了,這幾日臣妾就沒有讓弘業再去練武場。”


    薛太後聽了,眉頭就皺的越發的緊了。不過也沒有說什麽,隻問道:“這件事,你可對皇上說過了?”


    一聽這話,崔華蘭就笑了起來:“自然說過了。皇上也同意臣妾說的話。還說現在才初夏就已經這樣的熱了,往後怕不是會更熱?弘業尊貴,如何能在大毒日頭底下練武?便恩準弘業這個夏天都不用再去練武場。”


    眉眼間的得意之色是掩都掩不住的。肯定是心裏覺得皇帝寵愛她兒子,待她兒子不比其他皇子。


    薑清婉唇角微彎。


    可知捧殺這兩個字?可笑這崔華蘭不但不知,反而還洋洋得意。


    看來皇帝心中也是忌憚崔季陵的。不然也不會如此放任四皇子和崔華蘭如此這般。


    薛太後心中也自然深知這一點。而且在得知皇帝說過這番話之後,皺著的眉頭立時就鬆開了。


    四皇子雖然也是她的孫兒,但她也並非隻有他一個孫兒。最重要的是,仙去的那位薛皇後是她娘家的侄女兒。現在的太子就是薛皇後所生的大皇子。她心中肯定還是希望太子殿下更有出息,將來登上帝位,他們衛國公府才能一直顯赫下去。


    就沒有再說這件事,反而是和薑老太太說起了閑話。


    薑清婉自然不好插嘴,便乖巧的坐在椅中,微微的垂著頭。


    崔華蘭這時候卻注意到她了。


    雖然相貌不同,但這個人坐在這裏,也不知道是怎麽一迴事,總是會讓她想起那個人來。心中不由的就有些發慌。


    不過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事。那個時候孫映萱說過,已經將那個人頂替她作為貢女送入宮中了。這些年也一直沒有那個人的蹤影,想必已經死了。


    也不知道是進宮之後不久就死了,還是宮破的那日死的,還是其他的時候死的。


    若教大哥得知這件事......


    崔華蘭心中猛的一跳,雙手緊緊的握住了兩側的圈椅扶手。


    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想象那個畫麵的。


    看著薑清婉的目光不由的就帶了點恐懼起來。也是一點都不想看到這個形似那個人的少女坐在這裏,就想要叫她們立刻就離開。


    正要開口說話,這時就見有個內監進來通報:“太後,衛國公在外麵求見。”


    ☆、第31章 衛國公爺


    薑清婉原本以為衛國公年紀肯定不小,但見進來的卻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人。生的身量頎長,相貌雋逸,氣度閑雅。


    薑清婉隻知道這衛國公府是薛太後的娘家,卻不知道這位衛國公竟然會這樣的年輕。


    薛明誠進得殿來,對薛太後,崔皇後等人行了禮。


    薛太後一看到他進來,麵上的神情立刻就柔和了不少。笑著問他:“年前你跟我說要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如何,都到了哪些地方?見了些什麽?”


    薛明誠迴道:“迴太後,臣迴了一趟肅州,將祖宅祖墳修葺了。後來輾轉經水路,從峽江、荊州過,至江浙之地。再經由大運河迴京。眼中所見萬裏江山秀麗,百姓生活富足。皆是皇上聖明之故。”


    聲音疏朗,若清泉水緩緩流經水底圓石。


    算一算,這大半年的功夫他竟然走過了這麽多地方。


    薑清婉看了他一眼,隻覺他可以如同徐霞客一般,寫出一本遊記來。


    肅州是薛明誠的老家,也是薛太後的老家。薛太後很問了幾句祖宅和祖墳的事,然後才忽然想起薑老太太和薑清婉來,就給他引見:“這兩位是永昌伯府的老夫人和小姐。”


    薑老太太雖然年紀大,但麵前的這個年輕人可是衛國公。還是薛太後的娘家侄子,如何敢托大?忙對薛明誠行禮:“老身見過國公爺。”


    薑清婉也隨之行禮。


    薛明誠麵上帶著溫和的笑容,叫她們不用多禮。


    薑老太太也是個有眼色的,見衛國公一來,薛太後便問了他好多事,沒有再同她們說話,當下便對薑惠妃使了個眼色。薑惠妃會意,兩個人就起身跟薛太後和崔華蘭作辭。


    薛太後也沒有多留她們,隻客套的叫薑老太太往後有空就進宮來跟她說說話。薑老太太畢恭畢敬的應了下來。


    自然也不會經常來的,都是麵上的客套而已。


    崔華蘭是早就不想看到薑清婉了。


    剛剛她細看的時候,就看到這位少女右臉頰靠近耳朵那裏也有半顆芝麻粒大的小黑痣。那個人也有......


    心中不由的就越發的驚慌起來,倒是巴不得她們早些走。所以這會兒一見薑老太太和薑惠妃恭敬的跟她作辭,她鼻中輕哼一聲,就算是應下來了。


    薛太後在旁邊瞧見,隻覺得她實在是沒有半點皇後該有的母儀天下的風範。雖然相貌生的明豔,但腹內其實草包。若非有一個手腕很厲害的兄長,他們母子不得不忌憚,這樣的人在宮裏至多也隻能做個貴人。隻怕還不得善終。


    薛太後心中對這位皇後實在是不喜,不過礙於崔季陵手中掌著天下兵馬,暫且還要和顏悅色的跟崔華蘭說話:“皇後,弘業中暑症才好,不宜過度勞累。哀家瞧著他也有些乏了,你帶他迴你的永壽宮,叫宮人好生的照看他罷。”


    其實就是想叫崔華蘭和四皇子走。不過並沒有直接這樣說,反而打著為四皇子好的旗號。


    說完,還叫自己的貼身宮女去拿了好些珍貴補品過來:“弘業身子虛。這些都是各地上貢來的,你拿迴去好好的給他補一補。”


    又殷殷的叮囑了四皇子許多要注意身體,好生保養之類的話,看起來實在是個很慈愛的祖母。


    薛明誠在一旁麵上含笑的看著,沒有說話。不過眼中的笑意實在是淺淡。


    崔華蘭則是心中得意,覺得薛太後這樣的看重她兒子。就領著四皇子謝過了薛太後,然後叫宮人拿著那些珍貴補品,轉過身出殿。


    等她一出殿,薛太後麵上慈愛的笑意立刻就沒有了,看著他們母子兩個人背影的目光反倒有些發沉。


    薛明誠麵上的笑容倒是還在,看起來很平和的樣子。


    薛太後發了一會兒怔,轉頭見薛明誠還站著,就叫他坐:“這裏沒有外人,你也不必跟我這樣生分,坐罷。”


    薛明誠這幾年相繼喪母又喪父,薛太後心中憐惜他。娘家又隻剩了這麽一個侄兒,所以經常叫他進宮裏來跟太子一起住著。是很關心他的。


    薛明誠笑著應了一聲是,然後在椅中落座。


    有宮女用填漆茶盤奉了兩碗茶上來。薛太後叫薛明誠喝茶:“這是杭州府那邊上貢來的,說是今年頭一茬采摘的雨前龍井。你嚐嚐。”


    然後姑侄兩個人一邊喝茶,一邊說了些閑話。多是薛太後在問薛明誠路上的見聞,薛明誠都一一的迴答了。


    待宮女過來換過兩遍茶水,薛太後就問薛明誠:“你為你父親守製也有三年了,待守製期滿,你有什麽打算?”


    薛明誠拿著蓋碗的手一頓。隨後他將蓋碗放到手邊紫檀木幾案上,抬頭看著薛太後,含笑說道:“我明白您的意思。但姑母您是知道我的,誌不在官場,隻想寄情山水之間,做個逍遙閑散的人。”


    薛太後眉頭微皺。


    衛國公府雖然也有幾個旁支,在朝中也不乏當官的人,但一來那些人跟她到底隔著幾層,薛明誠可是她嫡親的侄兒,二來,她知道薛明誠是個絕頂聰明的,絕非那些人可比。若他願意進入仕途,將來的成就肯定會比那些人大。所以是很想扶持薛明誠為官的。


    但可惜薛明誠雖然學富五車,卻對仕途不感興趣。這幾年他母親父親相繼離世,為父母守製六年,期間自然是不能入朝為官。不過現在既然他為父守製期滿,倒是由不得他了。


    薛太後將手中的蓋碗放到了手邊的桌上,抬眼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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