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來說,這水箱是要另行出靈石購買的, 但是拍賣場因為玄玨拿出了極品靈石的緣故, 在將鮫人交付給清問的時候,是準備毫不吝嗇的將水箱以及靈液一同給清問的, 但是清問拒絕了——因為裝著鮫人的水箱是無法被他放入了妖寵袋的。


    在收到鮫人的時候, 清問甚至都沒有給對方解開束縛, 接手鮫人之後, 便直接就將對方丟入了妖寵袋內。


    妖寵袋是裝妖寵的, 而鮫人並不是清問的妖寵,甚至他們兩個之間都沒有訂立契約。於是等到這個值一塊極品靈石的鮫人被他放出來的時候,呈現在清問麵前的時候,便是一副鱗片在逐漸剝落,命不久矣的模樣。


    雙手被束縛在身後的鮫人側躺在地毯上,大開大口的唿吸著,嘴巴一張一合的模樣就像是一條快要渴死的魚。


    藍紫色的長卷發因為缺水的緣故而失去了光澤,一些垂落在地毯上的頭發甚至因為鮫人唿吸產生的微風直接斷落。臉上缺失了水分的細小鱗片變得透明, 幹硬的鱗片要掉不掉的附在鮫人臉上。而他魚尾上覆著的鱗片卻正在剝落, 露出泛白的皮肉。


    大張嘴唿吸著的鮫人覺得他甚至能夠聽到自己鱗片掉落的聲音, 然而他卻連擺動一下尾巴掙紮一番都沒有力氣了, 此刻的他就連眨一下眼睛都覺得痛。


    在擁有的時候,從來沒有在意過,而等到一無所有之後, 才發現曾經擁有的東西是多麽的難能可貴。直到此刻,他才知曉平時於他而言已經習以為常的東西對他而言,居然是重逾生命的存在。


    側躺在地毯上,他用自己僅剩的力氣打量目之所及的地方,直到聽到一聲輕咳聲,他才察覺到這個房間內居然有人。


    想要朝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卻發現自己連抬眸的力氣都沒有了,半閉著眼睛的他甚至覺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了,此刻的他是靠著意誌力才勉強清醒著的。


    自將鮫人丟出妖寵袋後,一股鹹腥氣息便在整個房間內彌漫開來,清問歪頭打量了一番躺在地毯上,宛若一條死魚的鮫人。確定對方還活著之後,清問輕咳了一聲,隨即拿出一瓶自己存著的靈液,隨即將靈液朝鮫人的尾巴倒了下去。


    靈液倒到鮫人尾巴上,不過瞬息間,便被鮫人的魚尾徹底吸收了,原本已經幾乎半透明的鱗片也因為這靈液,而漸漸的恢複了些許的幽紫色澤。


    側躺在地毯上的鮫人手指動了動,因為清問的這一瓶靈液,不再被人灌抑製靈力的藥劑的鮫人恢複了些許力氣,雙手使力將束縛著他雙手的桎梏崩開,活動了下手腕,鮫人伸手扶著離自己隻有一指距離椅子慢慢的站了起來。


    將將站穩,便整個人的摔在了椅子上,連忙伸手穩住椅子,勉強坐穩的鮫人將遮擋視線的頭發全部攏到耳後,隨後抬起有些模糊的視線,看著坐在他對麵的悠然品茗的清問,抿了抿有些破皮的嘴,“……謝謝。”聲音幹澀,還帶著鮫人獨有的尖利。


    喝不下去自己泡的茶的清問皺了皺眉,隨即將茶隨手放在了桌麵上,表情不變的清問眸光一轉,看向坐在他對麵下意識壓製著自己喘氣聲的鮫人,“你……想迴南海嗎?”


    “……?!”被神色平靜的清問驚嚇到,鮫人忍不住瞪大了雙眸。在意識到對方不是在開玩笑之後,他下意識的垂下了頭,纖長的睫毛緩緩垂落下來,一顫一顫的,像是下一刻就要折斷一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鮫人逐漸恢複到藍色的魚尾垂到地毯上,地毯上帶著的毛屑粘到了他的尾巴上,讓他覺得有些發癢,手指微動,卻終究沒有抬起自己的魚尾來查看一番。


    望著以沉默對抗自己的鮫人,清問輕笑一聲,以指節輕敲了一下桌麵,“南海水有鮫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1……然而世人隻知其一,卻不知道南海之外有一座龍綃宮,而鮫人就居住在這裏麵。”


    “……”坐在清問對麵的鮫人睫羽微顫,卻始終沒有抬起頭。


    “龍綃宮內以純血為尊,而判斷一個鮫人血統是否純正,則是看他魚尾的顏色。在鮫人中,男性鮫人是呈現藍色的,而女性鮫人是呈現粉色的,隻有鮫人中的王族魚尾才會是藍紫色的,而王族中血統越是純正的鮫人,藍紫色的魚尾顏色就越接近於紫色。”說著,清問再次以指節敲了下桌麵。


    嗒!


    這是清問指節與桌麵相碰的聲音。


    一直垂著頭的鮫人緩緩的抬起了他的視線,仔細打量了一番坐在他麵前的人類男子,任他如何打量都無法看出對方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鮫人皺緊了眉頭,警惕而又懷疑的望著清問,“你是誰?”


    清問垂眼微笑,“你猜。”


    “……”這一刻,鮫人感受到了和容雲鶴一樣的心塞感。


    閉了閉眼,忍住自己心中突然產生的蓬勃怒氣,鮫人努力保持平靜的向清問問道,“既然這樣,我換一個問題——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


    麵對氣力不足,體力不支的鮫人,清問並沒有再逗弄對方,微挑了下眉,清問迴答了對方的問題,“我自是有我知道這些的渠道,倒是你,真的不想要迴到南海嗎?”


    鮫人再次垂下了眼簾。


    清問歪頭,在看到鮫人放在身側的手驟然收緊的時候,忍不住輕笑了一聲,“你甘心嗎?”


    “……”甘心嗎?他當然不甘心。


    作為最有希望繼承龍綃宮的鮫人,卻因為被陷害而被人類撈了起來,甚至淪落到被拍賣,甚至還有可能被人當做爐鼎的局麵。在被清問拍下的時候,他甚至做好了當清問對他下手的時候,拚盡全力也要和對方同歸於盡的準備,然而清問在拍下他之後,直接將他丟入了妖寵袋內,直接將他當做一個妖寵來對待。


    他終究不是妖寵,和清問之間也沒有定下過任何的契約,以至於在被清問從妖寵袋內放出來的時候,別說和拍下他的人同歸於盡了,他能夠動一下尾巴都成為了奢望。


    早在被撈起來的時候,他就做好了去死的準備,但是那些人類修者怎麽會容許他去死,一直找不到尋思之機的他在被清問放出來之後,已經不需要去尋死了——清問如果再晚一點的話,掉落在地毯上的就不是還有一息尚存的他,而是一條死魚了。


    他已經做好了去死的準備,但是……


    鮫人緩緩抬起眼簾,看向好整以暇的靠坐在椅子內的清問。


    而麵前的這個人類修者給了他一個活下去的機會,甚至還給了他一個迴到南海的可能……那麽,他能夠相信麵前的這個人嗎?


    因為世界意誌出於對鮫人的保護,世人知道南海的存在,卻難以找尋到南海。而就算找到了南海,在出了南海之後便再也無法迴到南海,這一點對於鮫人也同樣適用,一旦離開南海,鮫人便基本沒有可能迴歸南海。


    這個人類能夠做到讓他迴到南海嗎?鮫人忍不住懷疑。


    雙手交叉抱在胸前的清問靠在椅子上,歪著頭任由鮫人打量他,清問的嘴角甚至還微微勾了起來。


    因為清問表現得過於從容,鮫人甚至忍不住相信對方能夠幫他迴到南海——於他而言,他寧願相信自己還有迴到南海的可能,也不願意相信自己將死於南海之外。


    沉默許久,鮫人定定的盯著清問,一字一頓的問道,“你想要什麽?”在充分認識到人心之惡之後,鮫人並不相信對方會什麽都不求的讓他迴到南海。畢竟他可是對方以一塊極品靈石拍下來的,哪怕是不需要靈石的他也知道極品靈石的珍貴,他不相信清問會大發善心,將他買迴來之後什麽都不求的就放他走,甚至還幫助他迴到南海。


    事實就如鮫人所想,清問怎麽可能那麽好心的幫助鮫人迴歸南海呢……


    清問歪著頭從上到下的打量了一番鮫人,在對方不自在的動了動魚尾的時候,清問眯著眼睛的收迴了目光,“這個世界太安靜了,我想要讓他熱鬧一些。”


    雖然清問給出的理由是“我就是想搞事”,但真正的原因自然不是這個,清問幫助鮫人迴歸南海,不過是想要借著打斷既定的命軌來擾亂天道的運行,讓他這個跳脫了輪迴的魔能有足夠多的時間來發展壯大自己,最後將這天道踩在腳下而已。


    失控了命軌會擾亂天道的運行,再借著玄玨自身的因果線,他被天道發現的幾率將會無限降低,而等到他被天道發現,那個時候他也有足夠的實力應對天道了。


    這才是他出手拍下鮫人的原因,就連在晉江城將白羽和柯孜炫留給容家和歐陽家的“突發奇想”也源於此。


    麵對清問給出的理由,鮫人低著頭沉默了許久,睫羽顫了顫,隨即鮫人緩緩的抬起了視線,“我能夠相信你嗎?”


    “那是你的事情。”靠坐在椅子上的清問歪著頭,微笑著的看著鮫人。


    “……”鮫人垂了垂眼,沉思片刻之後,再次抬眸看向清問,一字一頓的說道,“我叫……塞壬。”對於鮫人而言,交付自己的名字,也就是交付自己的信任。


    得到了鮫人信任的清問對於鮫人的上道很滿意,然而清問卻不準備告知對方自己的名字,“既然如此,合作愉快。”


    “嗯。”鮫人緩緩的點了點頭。他並不知道自己能否信任清問——即使對方連自己的名字都沒有告訴給他,但是如今孤注一擲的他隻能夠相信清問能夠幫助他迴歸南海,或許說他必須相信清問,別無他法。


    在將鮫人放歸南海之前,清問本來是準備和對方簽訂一個契約的,但是在和鮫人一番接觸之後,清問改變了主意,麵對這種倔強的生物,簽訂契約不會讓他們的“合作關係”變得牢固,隻會讓“合作”變得不可掌握,所以清問放棄了與對方簽訂契約的想法,甚至還決定在將對方放歸南海之後,不再關注對方的動態,由著對方自己發揮。


    抱著這樣的想法,自覺不能夠對不起玄玨支付的那塊極品靈石,清問在鮫人的目光注視下,拿出了一個兩個巴掌大小,深約三寸的玉盒,隨即清問將這個空置的玉盒輕推到了鮫人的目前。


    迎著鮫人疑惑的目光,清問微笑,“既然你將要迴歸南海,那麽在此之前,先哭一盒珠子給我吧。”


    清問好整以暇的看著鮫人,彎著眼睛微笑,“你什麽時候哭完一盒珠子,我什麽時候助你迴南海。”


    “……”看了眼放在自己麵前空蕩蕩的玉盒,鮫人抬眸看向坐在自己對麵的清問,有些懵。


    他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嗎?


    第84章


    玄玨從不幹涉弟子行事, 也從不好奇自己的弟子想要做什麽事情,所以即使猜到清問避過她,很有可能是要處理那條在拍賣會上拍下的鮫人, 玄玨也並不準備去關注清問行事, 甚至連過問都不準備過問。


    拉開門,踏入隔間, 玄玨揮袖關上房門, 留給清問足夠的空間去做他想要做的事情。


    在清問“逗弄”著鮫人的時候, 與清問緊緊隔著一扇門的玄玨在做什麽呢?此刻, 玄玨正端坐在案幾上, 臨窗而坐,慢條斯理的烹著茶。


    行雲流水的溫壺滌具之後,玄玨微垂著眼,一步一步的烹著茶——投茶以後潤茶,在衝茶浸潤過後,玄玨斂了斂袖,接著進行分茶。


    每一個步驟無比的規範,然而卻沒有照本宣科之感。


    在烹茶的過程中, 玄玨的一舉一動之間居然還蘊含了道意, 行雲流水之間, 便有茶香彌漫在這個房間內。


    待分完茶之後, 玄玨端起了自己覺得最順眼的一杯茶,一邊感受著那清淡優雅的茶香,一邊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


    茶水入口, 徐徐咽下,唇齒留香。


    有茶香隨著氤氳而上的霧氣侵襲此方天地,薄薄的水霧沾染在了玄玨的睫羽之上,輕輕一眨便消失不見,隻留下淡淡的茶香。


    端著茶杯,靠在窗邊的玄玨端坐在幾案上,側頭觀賞著窗外的景色。


    船前行劃開的水波聲,還有陽光下躍出水麵的魚兒,以及像獸脊一般起伏的群山,甚至一些若隱若現的從窗戶傳入的人聲……已經習慣聽雪落下的聲音的玄玨垂了垂眼,彎了彎眼睛,緩緩的露出一個像是微笑的表情來,周身的氣息都漸漸變得寧靜下來了。


    不去理會一扇之隔的清問在做什麽,玄玨在這方隻有她自己存在的天地之間,享受著屬於自己的安寧。她甚至還微微的閉上了眼睛,將離宗之前玄翎對她關於清問的勸誡都暫時拋之腦後。


    玄玨並不願意沾染情愛,雖然她追求大道的心沒有玄真師兄那麽強烈,但是於她而言,比起情愛,更重要的還是“求道”,也許一個人的景色比不上兩個人同行所見的景色,但是玄玨卻更願意一個人彳亍前行。


    她所走的“道”,沒有同道中人。


    她所走的“路”,隻有她一個人。


    提三尺青鋒的她沒有同行者,也不需要同行者。


    這條路,她一個人,足矣。


    就連玄翎都察覺到了清問的心思,而她在麵對清問的告白的時候,卻讓對方去學著分清“憧憬”與“愛慕”的區別,言行上仍舊將清問當做一個孩子來對待。


    也不知道是因為她太蠢,還是因為對於清問太過不在意。


    或許兩者都有吧……


    對於清問,她隻能夠選擇拒絕。


    這一次出行,玄玨本不想帶上清問的,在渡口見到清問的時候,隻要玄玨堅持的話,清問最終也隻能夠選擇轉身迴落雪峰,隻可惜在麵對清問的時候,她總是會莫名的心軟,以至於本來準備獨自一人出行的玄玨帶上了清問,不自覺的給了清問機會,以至於變成不進也不退的僵局。


    眼簾微合的玄玨以手撐額,忍不住輕歎了一口氣。


    她本來是準備將玄翎的勸誡拋之腦後的,然而在這安寧的環境下,那些勸誡之聲卻一聲一聲的迴響在玄玨腦海中,讓她想忽視都不能。


    她該拿清問怎麽辦呢?


    為什麽她的弟子一個比一個糟心呢。


    玄玨忍不住再一次懷疑,她的收徒方式是不是哪裏出現了問題,否則為什麽收的弟子會一個比一個難搞。


    再一次感覺到糟心的玄玨沒有了聽海風拂過的聲音的興致了,她緩緩睜開雙眸,上揚的嘴角也因為想到這些弟子的緣故而漸漸落了下來。


    玄玨恢複了原本淡漠無塵的模樣,端坐在案幾上。從繁雜的思緒當中脫離出來,玄玨放空了思緒,微垂著眼,一心品著自己烹製出來的茶水。玄玨微垂著眼,輕抿著杯中的茶水,直到聞到了風中傳來的血腥味,她才將手中的茶杯放下。


    因為船上人多眼雜的緣故,再加上距離不算近,玄玨不好放出神識去探查,玄玨在放下茶杯之後,並沒有第一時間放開神識,而是放出了自己的妖寵鸞鳥去探查情況。


    在鸞鳥飛出了窗戶之後,玄玨從案幾上起身。


    理了理衣袖,眉頭微皺的玄玨拉開了門,踏了出去。


    拉開門之後,映入玄玨眼簾的是一幅鮫人泣淚的畫麵,被玄玨拍下的鮫人此刻正捧著一個玉盒,委屈般般的哭泣著,一邊哭還一邊望著清問,時不時的還要問上一句——“這樣可以嗎”?


    淚水劃過鮫人的眼眶,順著猶帶鱗片的臉頰滑落,掉落到玉盒當中,由透明的水珠變為如玉的珠子。


    清問則是歪靠在一邊的軟塌上,翻看著渡船提供的介紹行船注意事項的冊子,對於鮫人一邊哭泣還一邊委屈的望著他的視線一無所覺,就連鮫人帶著哭音的同時還透著魅意的問話都恍若未覺一般。


    這是……什麽情況?


    雖然疑惑於出現這幅局麵的原因,然而玄玨卻不準備去追究緣由。


    踏出隔間的玄玨抬眸看了眼哭得梨花帶雨,然而卻因為她的出現而一頓止住了哭泣的鮫人,又看了眼靠在軟塌上的清問,玄玨選擇直接略過了某個不重要的鮫人,直接朝清問吩咐,“清問,去看看外麵什麽情況。”在玄玨問出這話的時候,船突然停了下來,同時一些畫在船艙內壁上的花紋也亮了起來,有淡淡的靈力在期間波動起伏著。


    早在玄玨踏出隔間的時候,清問便已經看到了她,隻是卻來不及變換動作,以至於讓玄玨看到了他這副不太著調的模樣。


    在玄玨的注視下,清問努力一臉平靜的繼續翻開手中的冊子,就連歪靠在軟塌上的身形都沒有變化過,但其實他的身子已經僵硬,就連手中的冊子上麵寫了些什麽,他都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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