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夏聽見這話之後,不禁搖頭無奈的笑了起來,“看來事情比我所想的還要麻煩。”


    “你打算親自去天罡盟一趟?”聞北雲立即看出了宴夏的打算。


    宴夏點頭道:“現在隻能這樣。”


    說完這話,宴夏沉默片刻又道:“事不宜遲我今日就動身, 很快便能迴來, 這趟你們便不必隨我去了。”


    這話換來聞北雲微微驚訝,畢竟除了宴蘭庭將四象圖借走的那段時間,這整整十年來四象圖作為宴夏的法器幾乎從未離開過她身側, 何以這次前往天罡盟,宴夏卻不打算將其帶去?


    不過聞北雲很快就知曉了其中緣由, 因為明傾開口道:“若是因為我,你大可不必顧慮。”


    宴夏認真看著明傾,神色有幾分擔憂:“我不想要你去接觸那些讓人不愉快的事情。”


    這話從五道宗主的口中說出來,顯得有些任性,但明傾卻聽得不禁莞爾,旋即輕聲道:“或許會有所介懷, 但那些都已經不是最重要的東西了,畢竟我不是已經死過一次了嗎?”


    宴夏緊盯著魔君,像是想要從這番話語中判斷出對方的心思。


    然後她終於不知該是覺得失落還是釋懷的發現,明傾是真的不在乎了,或者從一開始他就從不在意這中原眾人是如何看待他。


    宴夏眸光低垂,苦笑道:“你不在意,但我卻會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啊。”


    明傾被她此言觸動,卻終是不再多言,隻道:“別擔心,天罡盟對我來說並非龍潭虎穴,縱然去了也不會對我有任何影響,我隻是……”他說到此處,卻不知為何頓住不語,似乎有所顧慮。


    “隻是?”宴夏很少見到明傾這般欲言又止的模樣,於是忍不住不解道,“隻是什麽?”


    明傾聲音不知為何低了下去,輕輕道:“……我隻是,想陪你同行而已。”


    宴夏霎時怔住。


    對她來說,這世間怕是再沒有什麽比得上這輕輕淺淺的一句話,她現在的心情就像自己方才是一路跌跌撞撞自鬧市中闖過了一遭,如今耳畔還全是不記得意味的喧鬧嘈雜,那些聲音敲動著心頭叫那顆心猶如被鼓擂,她竭力想要平複,但視線落在那張熟悉的容顏上卻又很難再平靜下來,眼前來來去去閃爍而過的畫麵快得讓她難以捉摸,她的眼前仿若升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場花燈,無數煙花霎時自其間盛開而過。


    她幾乎是下意識的道:“你剛才說……什麽?能不能……再說一遍?”


    很快她便反應了過來,知道明傾自然不好意思將這話再說一遍,但這並不能阻攔她的好心情,她滿麵笑意將四象圖擁在手裏,卻又有些不知所措,喃喃著道:“我一定要快點想到辦法替你恢複身體!”


    “嗯?”明傾不解詢問。


    宴夏眼底蘊著笑意道:“這樣這種時候我才能……”


    明傾何等心思,立即便聽明白了宴夏的意思,若是畫像也能夠臉紅,他此時怕是早已滿麵通紅。而同樣提前知曉了宴夏意有所指的,自然還有同在四象圖中的聞北雲。


    都已經被宴夏刺激了無數次,聞北雲這還是第一次被明傾給刺激到,他忍不住狠狠瞪了身旁明傾一眼,卻已經累到連阻攔這兩人你來我往說甜言蜜語的力氣都沒有了,隻得輕咳一聲道:“所以你是要帶我們去天罡盟了?”


    宴夏含笑點頭:“嗯!”因為她和明傾公子不能分開呀。


    想到這裏,宴夏笑意更濃,連忙轉身往自己房間而去,開始收拾東西要開始這趟天罡盟之行。


    ·


    對宴夏來說,天罡盟是個並不算熟悉的所在。


    五道重出之初,宴夏曾經拜訪過天罡盟一次,也是在那次,整個中原都知曉了五道宗主宴夏。


    但五道雖同為中原正道,卻並不為天罡盟掌管,行事也素來不需天罡盟幹涉,若非要事,宴夏極少派人聯絡天罡盟,相較之下,五道與空蟬派等三門七派與長善莊等中原勢力聯絡還要多些。


    所以再次來到天罡盟,宴夏竟生出幾許唏噓來。


    “我上次來到這處,竟已經是十年前了。”走進天罡盟大門,看著遠處威儀的罡風塔,宴夏低聲道。


    宴夏這話是對四象圖所說,四象圖如今跟在宴夏身側,畫像上的人正是聞北雲,明傾的身份特別,自然不會出現在人前。


    帶路的天罡盟弟子自然不會明白宴夏的感懷,他一路帶著宴夏到了大殿之中,這才轉身恭敬的退出房間。


    天罡盟盟主秦翰早已在大殿內等候,坐在高座之中,秦翰麵色是慣然的冷肅,他看著宴夏帶著四象圖前來,拂袖示意宴夏落座:“五道宗主。”


    “秦盟主。”宴夏點頭落座,並未過多寒暄,隻直言道,“我這次來是為了鬼門之事,想必秦盟主也知曉。”


    “我自是知曉。”秦翰神色淡然,冷靜道,“但據我所知,早在十年之前,鬼門之眾便已經全數消失,後來我們多方探查皆未曾再發現他們的蹤跡,宴夏宗主何以認為他們會在這時候突然發難?”


    宴夏早知會有此一問,當即道:“此事是我五道神樓院主南宮玄所查出,斷然不會有錯,我想此事應當先告知天罡盟,由中原各派共同作出決定。”


    秦翰眉目低垂,本自出神般地望著地麵,如今終於緩緩抬眸,目光鎖在了宴夏的身上,他話音低沉,沉吟半晌又道:“有時候老夫真的看不懂五道,或者說,看不懂宴夏宗主。”


    宴夏迎著秦翰的目光直視對方,並未作答,隻微微蹙眉等他將話繼續說完。


    秦翰道:“不久之前除魔一戰,天罡盟邀五道前來,宴宗主當即拒絕。我以為宴宗主還在記恨五道與三門七派當年之怨,但如今招惹鬼門,宴宗主又立即前來邀天罡盟出手,宴宗主又該如何解釋?”


    這一席話秦翰隨口而來,字字皆指宴夏,宴夏早有所料,卻未曾想到天罡盟竟會將此事猜測到這般地步。


    宴夏默然良久,緊盯著秦翰,終於道:“如此說來,天罡盟是不信任五道?”


    “非是不肯信任,而是宴宗主行事實在讓中原失望。”


    宴夏沒有開口,四象圖內聞北雲盯著宴夏的反應,亦是不知她會說出何種話來。


    大殿內一片死寂,氣勢劍拔弩張,自五道重出,這是天罡盟第一次發出這般質問。


    五道在中原各門派中獨立於天罡盟之外,本就與其立場不同,爭執本就再所難免,但這是兩方第一次這般針鋒相對。


    誰也不知道接下來會是如何,秦翰與他身後的天罡盟弟子都在等待著宴夏的迴應。


    不知過去多久,宴夏終於出聲,她的語調出乎預料的平和,神情出乎預料的平靜:“五道立足於中原,自然不會想要掀起中原戰火,此次五道前來與天罡盟商討此事,不過想要在戰火未曾開始之前及時阻止。五道尚且如此,天罡盟口口聲聲為天下大義,為何麵對這般大事,反倒先關切自身之利,反棄中原安危而不顧?”


    宴夏之言擲地有聲:“我所言之事是否屬實,盟主隻要一探不是自知?何必在此浪費時間懷疑於我?”


    殿內又是極靜,秦翰肅然沉默,始終不發一言,宴夏觀其神色,卻知他心中早已鬆動。


    宴夏於是繼續道:“我人就在此,盟主大可派人去查,如今的鬼門早非昔日鬼門,鬼門之主曾去過玄界,如今迴來自身之力早已登峰造極,天罡盟若還想要阻止這一切,還需盡快做出決定。”宴夏靜靜注視對方,沉聲道,“我能等,這人界不能等。”


    這番話早已將整個中原的重擔遞到了秦翰的身上,宴夏此番話後,對方若再是固執,便是棄天下而不顧。此番已容不得秦翰有所顧慮,縱然麵色不悅,但他已無法再做其他決定,他緊皺眉峰轉而將調查鬼門之事向身旁的天罡盟弟子交代而下,旋即迴頭向宴夏道:“既然宴宗主說出這話,此事我自會盡快派人查清,但若當真如宴宗主所說,我們需得立即做出決定,是以我想請宗主……”


    宴夏霎時笑了起來,眨眼道:“請我留在這裏,是麽?”


    秦翰沒想到宴夏這般主動,是以怔了一瞬才點頭道:“不錯。”


    “沒問題,如此正好,隻是這幾天我想在這天罡盟中四處逛逛,不知盟主可能答應?”


    秦翰麵色不改,沉聲道:“宗主請便。”話落之間,已迴身吩咐天罡盟弟子替宴夏安排住所。


    當晚,宴夏便在天罡盟中住下,然而宴夏卻並沒有安心待在自己的客房之內,而是帶著四象圖在天罡盟內四處閑逛,最終擺脫跟隨在後的天罡盟弟子,到了昔日前任天罡盟主宿七的居處。


    第81章


    昔年宿七帶領中原群雄對抗瀛洲, 對抗玄界,立下無數功勞, 於亂世中成為人們眼中的英雄。


    但很快人們便發現,他們所以為的英雄其實是多年前掀起風波的源頭, 是正道的叛徒,是所年前被八大世家明家逐出家門的小少爺。


    人們敬重的英雄於是成為了叛徒,被整個中原追殺, 而當初他在天罡盟的居處, 從此也成為了無人踏足的禁地。


    夜深人靜間,宴夏擺脫天罡盟弟子翻越高牆來到這處,含笑對身側四象圖中的明傾道:“這裏就是……”


    她話未說完,看清眼前景象, 便不禁止住了話音。


    眼前這間院落, 比她所想象的還要荒涼陳舊,院中的樹木肆意生長無人打理,遮擋了大半的視線, 宴夏抬手撥開枝葉,才看清後方那處蒙著灰門窗緊閉的閣樓。


    宴夏未曾說話, 明傾卻十分平靜,輕聲應道:“嗯,可惜現在已經看不出原貌了。”


    聽見明傾此言,宴夏不置可否,她腳步匆匆繞過院中過於茂盛的花木,來到閣樓之前, 未等明傾再說什麽,她凝著眉眼抬手推門進入閣樓之中。


    閣樓中的景象有些出乎宴夏的意料,作為昔日天罡盟主的住所,這處閣樓很大,但如今宴夏進入其中,見到內中的景致,卻隻有兩字可以形容,空曠。


    房間內十分空曠,桌椅書架都還落在原本的位置,但原本應該有的擺飾卻是一樣不存,書架上隻餘下幾本冊子孤零零的擺著,桌椅櫃子都還保持著剛被翻找過的模樣,就這般靜止著積了十來年的塵埃。


    宴夏曾經去過北硯莊內明傾曾經的住所,那處房間雖然就已無人居住,但卻依然保有著他原來的模樣,似乎隻要等下去,總有一日它的主人會迴到那處,就如同許久之前那般。


    但這處閣樓這般情景,卻是冷清得可怕,空蕩的房間沒有絲毫曾經居住過的痕跡,漆黑森冷像是幽閉的監牢。


    明傾的聲音適時傳入宴夏耳中:“他們應是搜查過這裏,該拿走的東西都已經拿走了。”


    畢竟當初宿七身份暴露,對於整個天罡盟來說都是巨大的衝擊,人們自然對他有所防範,而他曾經住過的地方自然也逃不出一番搜查。


    宴夏心中明白,但看在眼裏,依然心中沉重。


    “這裏就是你當年的住所嗎?”拋開那些不快,宴夏語聲中有刻意的輕鬆。


    明傾笑了笑,點頭道:“嗯。”他望著房中窗口處的桌案,低聲道,“我從前經常坐在那裏看書。”


    宴夏循著明傾視線,來到那窗口處,那處的桌案依舊還在,隻是蒙了厚厚的塵埃。宴夏來到桌前,桌案上原本擺放的筆墨紙硯早已經被人收走了,宴夏隻能夠想象著從前明傾坐在這處的模樣。


    明傾道:“從這處窗口往外風景極好,尤其是春秋兩季,能夠看到外麵的罡風塔,還有下麵的迴廊和小道,天罡盟許多事情需要我來決斷,在這裏我能夠一眼就見到前來找我的天罡盟弟子。”


    天罡盟不是五道,天罡盟並非隻有這裏,還有整個中原的三門七派,八大世家,所有事情皆離不開天罡盟的決定。宴夏知道天罡盟每日堆積的事情絕對是五道的數倍,她每日要去處理五道那一堆事情已覺得麻煩,當初明傾每日要麵對的事情,可見究竟有多麽複雜,而他又因此耗了多少心力。


    宴夏心思複雜,抬眸往窗外望去,時值夏日,閣樓之外綠樹成蔭,遮了大半視線,若在白日或能看到一片青碧景致,然而此時隻有月光自簷外透落,樹葉的影在月光下顯得錯綜雜亂還帶著幾分陰寒。


    無法看到明傾話中所說的極美景致,宴夏隻能夠在腦中想象那樣的場景。昔日身為天罡盟盟主的明傾依窗而坐,手中捧著半卷書冊,窗外陽光自窗欞縫隙透入屋中,在他麵容輪廓上印下柔和的光跡,窗外有風動樹葉的聲音,鳥兒清鳴的聲音,還有天罡盟眾人來來去去的腳步聲,時間靜謐而美好。


    那應當便是昔日的模樣。


    宴夏將這場景在心中想過一遭,視線再掃過如今滿布灰塵的冷清屋子,心中百般滋味難以說盡。


    “好可惜。”宴夏喃喃道。


    明傾失笑道:“有什麽好可惜的?”


    宴夏迴頭看與之對視,眼底亦含笑意,隻是還有更多難以說清的情緒:“可惜那時候我沒能陪在你身邊。”


    明傾微微怔住,宴夏笑到:“不隻是你想陪著我啊,我也想陪你,想陪著任何時候的你,想與你一起經曆任何事情。”


    可惜,她都不曾見過。


    不曾見過當初天罡盟盟主宿七揮劍肅清外敵之姿,也不曾見過他昔年落魄受盡追殺的往日。


    若是可以,她多想在那時候便與他一路相伴。


    隻是還好,他們還有長久的將來,將來她能夠一直陪著他,不懼任何風雨。


    自往事中抽出,宴夏沉默片刻,終於想起了如今最要人擔憂的問題,別過頭道:“現在鬼門之主若真的擁有了玄界主人的力量,我們真的能夠阻止他嗎?”


    那種力量究竟有多強大,誰都難以判斷,與那樣的力量相抗衡,究竟是否有勝算,誰都沒有辦法說清,就如同當初的魔君,誰也不敢去觸碰那道鋒芒。


    好不容易終於聽見這兩人將話題拉迴來,靜了大半年的聞北雲連忙順著這話開口道:“若鬼門之主的實力當真如南宮院主所說,若他真的得到了玄界主人的力量,那麽這天底下能夠打得過他的,恐怕隻有一個人了。”


    宴夏看著突然出現在四象圖中的聞北雲,沉吟片刻道:“你是說……”


    聞北雲苦笑著搖了搖頭,指著身旁的人道:“魔君。”


    宴夏也在看明傾。


    對於聞北雲此言,明傾絲毫不驚訝,正如聞北雲所說,這天下能夠輕易對上那人的,隻有魔君。


    但他們眼前最大的問題是,如今的明傾早已隻剩一抹殘魂,不得不寄宿於四象圖之中,如此狀況之下,他又要如何與對方相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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