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捏著棋子, 不動聲色地敲了敲棋盤, 很顯然,一心劍道的雲虛劍尊並不怎麽擅長此道,長孫儀愛好風雅, 每次見麵偏要扯著她落一兩子,這盤棋自打她們相識以來,就沒下完過。


    長孫儀也不急, 端起一旁的茶盞, 微微一挑眉, 盞中剔透可人的一捧碎雪頓時化作一泓清透的茶水,被她飲入喉中。


    在雲歆遲這裏,是沒有什麽待客之道的,但雲歆遲向來大方,雲虛山巔上僅有的一捧瑤池雪在長孫儀下帖子之前被她收進壇中,隻為備給長孫儀。


    友人的心意入腹,長孫儀眼中的漆黑逐漸散開,還原本初的琥珀顏色,雲歆遲放了棋子,聲線如冰:“你何時飛升?”


    飛升嗎?


    長孫儀笑了笑,一時沒有迴答,她在做好所有的安排、布好所有後手之後,在所有人意想不到之下,便離開了蓮華界之北域,前往了雲虛山。


    她心知需要給“飼”族排布的時間和機會,要讓讓他們放心入彀,必須萬無一失,可自己體內壓製的一界心魔隨時會引動,唯有在雲虛山至清之氣壓製之下,長孫儀才能保持清明。


    “不破不立,”長孫儀指尖慢慢拂過衣袖,垂下長睫,唇邊勾起一絲笑意:“我原本以為,我的道乃大情無情之道,可是,兜兜轉轉,我終究脫不開人間小情。”


    “苦海無邊,”長孫儀道:“情海,亦無邊啊。”


    雲歆遲道:“看來,還要等一段時間,才能在神界看到你了。”


    許多不知內情之人都以為,雲虛劍尊為雲虛界舍棄飛升,永恆守護一界,殊不知,若真是如此,憑借一個舍棄飛升的劍修,雲虛界怎會無人敢冒犯?


    以她之天之縱橫,劍道至極,與尋常修士早已不同。


    劍尊閣下本已飛升,如今留待雲虛界內的,不過一個身外化身罷了。


    劍道無情,看似已經無可牽掛,可實際上,她似乎對人間,似乎還存有一些留戀。


    神界不能輕易插手下界之事,但雲歆遲的身外化身乃是她飛升之時脫離而出,承載了本體的一切感情,不屬於規則約束之內。


    “歆遲,”長孫儀笑道:“你等的人,還未出現嗎?”


    雲歆遲不答,隻垂下了眼瞼,長孫儀也不再追問,以雲歆遲的能耐,若還找不出她想要找的人,那就代表這件事十分困難,從很早以前她就察覺六道輪迴不全,她最初煉製無生塔,也是為了補全六道輪迴,找出去冥府的一條路,幫雲歆遲找人。


    而相應與之交換的……


    “天元杖在雲虛山上鎮養萬年,可堪一用否?”


    蓮華七聖器,除淨我琴、黑白天璽棋、萬法源記、無生塔、無相扇、召靈幡外,便是從未現世的天元杖。


    聖器甫一出世,便被長孫儀托付給雲歆遲,縱使是身外化身,但雲虛山內已屬神域,天元杖在其中能得到最快最好的奉養,屆時補全天道護持一界,自有其作用。


    無相扇、召靈幡屆時亦自有用途。


    雲歆遲看了長孫儀一眼,頷首道:“差不多了,你離開之日,我會送來。”


    聞言,長孫儀便將最後一絲憂慮放下,雲歆遲這麽說,就意味著她的全部安排都萬無一失了。


    無生塔已被證實有牽製心魔的功效,被她聯通了冥府輪迴;淨我琴、黑白天璽棋早已贈於他人,各有其主,萬法源記被她留給了傅書未,想必待她離開之後,蓮華界的法修一道,也能得到補全。


    “長孫,”雲歆遲凝視著她舒展的眉眼:“希望你,不要和我落得一樣。”


    有些事尚可彌補,但是錯過的人,很可能永不再迴來。


    在這一方麵上,她對藺如霜依稀有些同病相憐。


    蓮華界、萬妖界之因果,早已兩清,可是除了這些因果之外,長孫儀是否看得清,她自己心中對那人的情誼呢?


    “我不知道這一次的結果會不會如我所願。”長孫儀:“如果……他放下了我,屆時,請你在神界,替我照拂他一二。”


    這一劫,她總不能逃避,那些遺憾,是否能補全——隻能看藺如霜的執著,到底有多深了。


    “若他還願意等呢?”雲歆遲問。


    “那我怎麽也不會放過他了。”


    若他就此放下她,以他的修為,便是一念飛升,若他仍舊願意與她執手,這一迴,她絕不放棄。


    長孫儀信手撿起一顆棋子落盤,輕笑道:“這一迴,咱們又隻下來兩三子。”


    雲歆遲道:“那麽下一迴,隻有神界再下了。”


    自佛道始,自人道終。


    長孫儀不再答複,起身一拂長袖,提步遠去,在她身後,相對的兩座雪椅、一盞空杯、雪落星棋,漸漸在她的遠去中,重新化作雪水,融化,又凍結。


    飛雪紛紛,掩蓋一切來客的痕跡,雲歆遲也轉身走進雲虛山更深處,兩道身影,一者步入停滯又寂寞的時間盡頭,而一者,再度走迴莽莽紅塵。


    自紅塵中來,就要迴到紅塵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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