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手支額,令一隻修長潔白,宛若藝術品的手正搭在美人順滑的發上,慢慢替她梳攏,動作溫柔,其餘美人見狀,不免露出羨慕的神情。


    “大人。”府邸主人殷勤道:“大人住得可還喜歡?”


    “喜歡啊,”她懶洋洋地笑,抬起頭:“還要感謝主人盛情款待。”


    一雙莫測的眼中,魔氣衝天。


    第80章 箭殺


    “那就好!”府邸主人心中一悸, 眼前這女人是昨天來的,一來就盯上了他這個小小的符篆館, 一路沒人攔的下她,好在她沒有傷人性命, 他隻好小心應對招待,戰戰兢兢唯恐她發怒。


    想到這裏, 館主心中哀嚎——畫大人怎麽還沒迴來,朝雨城最近連連出事,他一個元嬰期, 也嚇得連門都不敢開, 再這麽下去,這小符篆館非倒閉不可。


    可是畫大人的行蹤向來不定, 尤其最近偏愛上了畫天地風光, 在蓮華界四處亂跑,他訊息是傳去了,他即使接到,也未必能這麽快趕迴來……


    他數遍了蓮華界正魔兩道的大能, 都沒摸清這位大人的來曆, 難不成是最近十分猖狂的‘飼’族中人?想到這裏, 他看了眼女修周身圍繞的鬥豔爭輝各色美人,心中訕訕,誰能想到, 這些都不是真人呢?


    府邸主人打了個哆嗦, 他眼睜睜看著這位大能隨意抽了一幅美人圖, 輕輕一點,便生出了畫靈——也用不著他派人伺候了。


    “朝雨城戒嚴,為的是什麽,你可知道?”


    府邸主人在這裏心思百轉,冷不防聽到上首女修問話,一時習慣性地抬頭,卻被那一雙令人心驚膽戰的眼睛看得渾身發冷,他連忙深吸一口氣,壓住了心頭的恐懼,再添了三分恭敬。


    “大人,是三日前秦尋元君與一不知名妖修一戰,妖修遁逃,萬珍樓說他消失在朝雨城,現正在派人追查。”


    隻聽得上首女修“哦”了一聲,又問:“妖修?”


    府邸主人一怔,連忙露出微笑:“蓮華界曆來不曾出現過可以化形的妖修,此妖卻不同尋常,不知為何足堪化形,先前在央天城常見他行走,我們都以為他是人修,都奇怪為何他修為如此地位,萬珍樓也待他十分客氣……他在幾年前無端失蹤,誰知如今一出現,就對上了秦尋元君,將央天城鬧了個天翻地覆。”


    這段話說的十分客觀,並不帶什麽感情,這是他自己知機,未弄清真相之前絕不表現喜怒好惡,可以說是個十分成功的商人。


    其餘人恐怕則未必,她在朝雨城一路走來,人心惶惶多見埋怨,都道是從夜鬧出的事情,帶累了旁人,甚至引出了難對付的“飼”族。


    秦尋作為蓮華界修為第一人,雖說沒有什麽明顯的功績,但他的修為擺在那裏,又出身於五大上門之一的禦獸宗,於蓮華界許多修士來說,他在一日,眾人便可安心一日,若有什麽危機,有他頂著,就沒那麽容易輪到自己身上。


    可是這個盤踞天榜第一的大能,卻輸在了一個妖修手下,並引起了“飼”族劫掠的連鎖反應,自然讓人心中不安,對從夜生出怨懟之心,也是順理成章。


    這些過慣了安生日子的人,就好比剛放出籠中的金絲雀——要如何應對這殘酷兇險的自然呢?


    聽完這段話,長孫儀抬了抬手示意府邸主人離開,片刻後,四周纏繞的美人也如煙霧般散去,平攤在桌上的空白案卷上,重新出現鮮妍明媚的幾道身影。


    桌角擺著的沙漏漸漸流逝,長孫儀半闔了雙目,蒼白的薄唇勾出一抹冷笑,不複澄透的眼眸深黑如潭淵,眼尾末端不知何時染上了淡淡的紅暈,憑自生出一股詭魅的氣息。


    她膝上的女修微微抬起頭,似乎是在關切。


    “無妨。”長孫儀動作未停,依然溫柔地梳理著膝上人漆黑如緞的長發,似要借這個舉動平複心中不斷翻湧的惡意:“平生,你聽見了嗎?”


    莫平生趴在她肩上,側耳細聽,片刻後答道:“陛下,我聽見了。”


    聽見無數心魔的唿號了。


    “飼”族會這麽快下手,不出預料,他們動作越早便越有優勢,積蓄的力量便越強,拿無人管束、不涉及任何勢力的朝雨城下手,是一個很正確的決定,一來渲染惶恐的氣氛,二來即使是距離央天城最近的琢玉門感到,也要花費不少幾日時間。


    這段時間,足夠“飼”族揚威,殺雞儆猴了。


    相信到現在,蓮華界各方勢力也收到了消息,琢玉門不久也該到了,他們……會怎麽做呢?


    是與萬珍樓一般,與“飼”族同流合汙,沆瀣一氣,還是決然下手,拚一線生機?


    “陛下。”


    莫平生雙眼絲毫不起情緒,卻依稀能感受到長孫儀心中的不平靜,卻不知如何安慰。


    她產生靈智並不久,不如清歌那般通人智,對許多東西都懵懂無知,對上這般懵懂無知的眼神,即使長孫儀此刻沉浸在滿心惡念中,心也不免軟了軟。


    蓮華聖器之六,無生塔。


    恐怕任誰也想不到,十年前現世的,不僅僅是作為防禦治療存在的無相扇,還有與無相之生相對的死界之塔。


    無生塔無生亦無念,能最大程度地收攏壓製她心中的惡念。


    穢中生淨,死中尤生,昔日將這一具人傀取作平生,置於無生之界萬年,終成死之靈。


    長孫儀撫過著她的發絲,眼神邈遠,望著死寂的朝雨城上空。


    “這場賭局,誰輸誰贏呢?”她笑了笑,周身黑氣纏繞:“好友。”


    從夜看似莽撞的一戰帖,卻拉開了這一場戲的帷幕,“飼”族早晚要和人族對上,於“飼”族來說,這一天越早越好。


    可焉知,對人族來說,不是越早越好呢?


    萬年之前,死傷慘重的不隻是她這一方,那些苟延殘喘的老對手們,無論對她還是對五龍,都是恨意滔天,他們心裏恐怕期待蓮華界破期待很久了。


    修為越高,天道保護下,外界修士修為壓製便越大,有她和藺如霜撐持著,高階“飼”族暫且不能進來,但心急的人未必忍得住,寧可壓製修為受天道責罰也要過來的。


    從夜這一迴,到底是吃了誰的苦頭?


    想到從夜,心中壓製的惡念又躥了上來,長孫儀指尖拂過微紅的眼角,鳳目微眯,她此時正在“閉關”,不能現身,從夜這一劫,怎麽解呢?


    指尖緩緩掐動,半晌,長孫儀突然笑了一聲。


    “真巧啊,得來毫不費工夫。”


    在朝雨城中修士的萬眾期盼中,“飼”族肆虐的第四日,琢玉門中人終於到來。


    大宗門弟子畢竟大部分存有俠心,又被宗門庇護,鮮見險惡,心性是有的,因此短時間內,“飼”族也無法討到便宜。


    “飼”族舉動既一時受到牽製,修士們心中便多了些安定,朝雨城不複前幾日空蕩死寂。


    蘇小樓兄妹二人隔日再次外出探查時,城裏平靜了許多,但他們不敢隨便放輕鬆,對手畢竟是修為遠高於他們的萬珍樓客卿長老,一個不慎,便是隕落。


    相較來說,他們反而不受“飼”族關注,一來他們修為低,另外他們都是心思通透之人,性子純澈,不是捕獵的對象,一眼就看到了底。


    “大哥,”蘇小語發覺朝雨城重複生機,卻並沒有感覺舒服一些,她皺著眉頭,呐呐道:“我覺得,‘飼’族似乎也不像大家說的那樣可怕,他們帶走殺死的,許多都是邪魔外道,心術不正之人……”


    蘇小樓連忙環視四周,見沒人注意他們倆,方鬆了口氣,這種話可以說,但不能被大家聽見,現在正是人族與“飼”族衝突敵對之時,她這個說法,在旁人聽來是在替“飼”族開脫,若是叫人聽見,他們也落不得好。


    “你隻是沒看到他們險惡的一麵,”想了想,蘇小樓對妹妹小聲道:“確實他們禍害的有不少邪道,但也有無辜之人啊,你看昆山那麽多弟子,說殺就殺了。”


    蘇小語聞言,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


    琢玉門派人守住了朝雨城,按理說,出於琢玉門和萬珍樓兩家交情,他們也該彼此打個招唿。


    蘇小樓兄妹原本想著,如果萬珍樓一行尚未離去,琢玉門既然來了,肯定會上門拜訪,他們正好趁著這個機會,看看萬珍樓的人走了沒有。


    誰知到昨日之地一看,酒館內封鎖戒嚴,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蘇小樓兄妹麵麵相覷。


    琢玉門弟子守在酒館前,身背各色法器,麵色凝重,蘇小樓不敢擅自打聽,隻能離開。


    酒館中,宿雲驚低頭看著排列齊整的十四具屍體,準確來說,是他們喉嚨口如出一轍的傷勢。


    其中黑臉大漢的眼睛暴突,白發白眉老者的臉上,也滿是不可思議。


    空間裏彌漫著詭異的寂靜。


    他們都死了。


    修士修為一旦到了元嬰,便沒那麽容易隕落,何況其中還有分神大能,一擊即殺,可見實力和……武器的強大。


    琢玉門煉器最為在行,又怎麽看不出來傷勢?隻是畢竟驚駭,宿雲驚放下手中的箭頭,歎了口氣。


    這自然不是傷口上取下來的,是琢玉門根據傷口煉製的兇器,琢玉門其中一名弟子聽他歎氣,連忙道:“宿師兄,是箭頭有什麽不對之處?”


    宿雲驚搖了搖頭,溫潤俊秀的臉上顯露出凝重的表情:“不是,形狀沒有不對,但我們煉製的箭,威力肯定遠遠不足。”


    他這麽一說,眾人都點頭。


    “師兄可曾看出,蓮華界有誰用的法器是這樣的,且威力非凡?”


    宿雲驚道:“沒有,但是我想……”


    “這樣威力的法器,非蓮華聖器莫屬。”


    第81章 是誰


    萬珍樓酒館麵前既然被琢玉門弟子守衛森嚴, 想來是出了什麽事, 蘇小樓兄妹不好當著這些弟子眼皮子底下打聽, 本打算打道迴府, 轉過身, 卻見一個著青衫, 踏白靴的風流公子站在一邊, 負著手打量著他們。


    蘇小樓心中一緊, 好在青衫修士及時開口, 一出聲便喚道:“……小樓?”他的聲音清朗動聽,目光一轉,又到了蘇小語身上:“小語?”


    蘇小語看著青年背後負著的一卷畫軸, 想了想, 目光一亮, 叫道:“小叔叔!”


    蘇畫緊蹙的眉頭這才鬆開,他多年遊曆在外, 上迴見蘇小樓時,這孩子不過十一二歲,蘇小語就更小了。


    雖說蘇小語叫他小叔叔,但蘇畫與蘇小樓兄妹的父親隻是同為一族,血脈算不上近, 不過他們父親臨死前傳訊將兄妹二人托付給他,他多少要盡些職責。


    蘇畫受人之恩, 承接了七道的畫之一道, 這些年風起雲湧, 注定了不可能長待朝雨城。


    十年前,蘇畫本打算好好安置他們兄妹,誰曾想東方倏然出現驅策令,事情發生的突然,他隻好將這兩個孩子交代給下屬,讓他把這兄妹倆接過來,誰曾想央天城早有人打上這兩個孩子的主意,害他們不敢等到人來接就自行離開了央天城。


    好在他們最後平安到了朝雨城,也找上了他的下屬,蘇畫放下了心,傳訊交代下屬照顧好這兩個孩子,自己則繼續追查蓮華相關的消息。


    隻是他運氣不怎麽好,每次都慢上一步,想到這裏,他飛揚的眉眼也耷拉下來,斜撇了兩個侄兒一眼:“你們來這兒看熱鬧來了?”


    修士記性好,他印象裏蘇小樓兩人年幼的模樣,在心中這兩個還都隻是孩子,心性尚幼,來這兒應當是看熱鬧的。


    蘇畫原本在塹淵海外山,找上了酒翁和賀惜花,且依舊很鬱悶地和長孫儀錯過,現在都還沒和自家主子搭上麵,此次若非朝雨城出了事,又兼之下屬一直傳訊急催他迴來,他說不準還跟去了昆山。


    蘇小語正想解釋,袖子卻被兄長一扯,她頓了頓,仰頭露出個甜美的笑臉:“小叔叔,你怎麽才迴來呀?”


    從夜之事,隻有他們兄妹知道,從夜於他們兩個有恩,於蘇畫卻沒有,蘇小樓自然不敢輕易透露,萬一招來替從夜災厄可不好,於是連忙拉住了妹妹。


    他們相依為命多年,自有默契,蘇小語會意,連忙招唿,蘇畫聞言略有些愧疚,他對這雙侄兒的確沒有盡到足夠的責任,便也不追究他們來此的原因,溫聲道:“罷了,我們叔侄許久未見,我先帶你們進去。”


    蘇小樓一怔,連忙帶著妹妹跟在了蘇畫身後,向酒館內走去,隻見琢玉門弟子對蘇畫十分熟稔的模樣,兄妹倆對視一眼,都知機地不吭聲。


    蘇畫踏進酒館,目光一掃,宿雲驚正與同門分析萬珍樓修士的死因,見他進來,麵色一緩,唇邊含了些笑意道:“蘇兄?你迴來了?”


    琢玉門煉器,習慣於將陣法符篆融於法器,三者一體發掘出最全麵的作用,於是同一些符篆館和陣法館都有交情,蘇畫名下開了不少符篆館,兩人早已熟識,兼之二人性情相投,說一句好友也不為過。


    不曾想一進門就看見一堆屍體,蘇小語瞳孔一縮,險些驚叫出聲,好在已有了曆練,聲音還沒發出就吞迴了肚子裏。


    這些在他們眼中不好對付的大能,就……這麽死了?


    “我的兩個侄兒,年齡尚幼,怕是被嚇著了。”蘇畫向宿雲驚介紹了一番,見對方頷首,微微一笑,將視線落在死的十分整齊的修士身上,皺起了眉道:“這是怎麽迴事?”


    宿雲驚歎道:“這些隕落的皆是萬珍樓的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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