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恆想起她那一腳的威力,對印桀表示了一番同情,追問道:“那既然事情已了,你還打算一直留在昆山嗎?”


    明眼人都知道,她並無過錯,相反還是昆山有愧與她,又正因為昆山有愧與她,她又不再是劍修,因此長孫儀此刻在昆山的地位十分尷尬。


    長孫儀笑了笑,將目光落到練劍的弟子身上。


    問鬆岩是星落峰外門弟子習劍的地方,這些練劍的弟子若是放在凡間,大都不及弱冠,在蓮華界內也年歲尚小,他們每一個都穿著紋有星落輝芒的黑色法衣,腰間銀色係帶緊束,手裏緊握長劍,看上去精神抖擻,神采飛揚。


    “我當初也是從這裏走出來,拜入師尊門下的。”長孫儀負手,低頭,視線裏,弟子們掌中齊整的銀芒劃出美妙的弧度,還不夠淩厲。


    她先解答了衛恆第一個問題:“有點懷念當大師姐的時候。”


    衛恆合起折扇,神情微妙:“你真的打算留在昆山?”


    他對這個問題緊追不放,長孫儀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搖頭:“當然不是,我留在昆山做什麽?”


    衛恆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表情:“楚傳跑了,鳳姑娘也走了,我還以為你這麽有責任感,打算肩負起昆山後一輩的擔子……”


    長孫儀微笑道:“原來在你眼裏我這麽有責任感?”


    “畢竟你之前可是昆山的大師姐——”衛恆扇子一甩,說到這裏,目光發亮:“遙想昔日,多麽意氣風發,引人矚目。”


    “哦,”長孫儀道:“現在不是了。”


    一派之興亡,如果隻能建立在幾個人身上,那麽這個門派是絕對沒有前途了。長孫儀並不認為昆山是自己的責任。


    問鬆岩上的弟子早課散了,長孫儀也轉身走了,衛恆一路跟著她直往山下走,忽然眉頭一挑:“這好像不是迴你洞府的地方啊?”


    長孫儀“嗯”了一聲:“我並不打算迴洞府,先去換點東西。”


    換東西?


    直到眼前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時,衛恆方才明白了長孫儀話裏的意思,早知道長孫儀是去見宿雲驚,他就不跟著來了。


    萬珍樓非常好事,不僅把生意做遍了蓮華界五洲四海,還設了什麽天地榜,劍道榜,丹道榜、才子佳人榜等等一係列分門別類排好的榜單,每十年更換一次,蕭、易二人的第一美人之爭就是由萬珍樓門下定奪的。


    雖說一心修煉的正統修士們常常對此嗤之以鼻,但也攔不住廣大人士在枯燥無聊的修煉生涯裏產生的好奇心。


    以衛恆的俊美風流,更是常年占據著美男子榜前三的位置,但基本無緣第一,自打宿雲驚結丹出世後,他連第二也無緣了,衛恆對此早耿耿於懷。


    長孫儀哪裏不知道這家夥的毛病,衛恆見了宿雲驚就不痛快,不過這件事與她又沒什麽幹係,她直奔琢玉門所在,打算和他們做個生意。


    “長孫師妹。”


    早在之前五大上門之內,有資格叫她一聲師妹的,也隻有大了她百餘歲,結嬰修為的宿雲驚了。


    琢玉門低調,一般不愛在外宣揚什麽聲名,左右一宗上下都是火係靈根的煉器師,修仙之人少不了法器,不會輕易得罪他們,他們也不必像昆山一般宣揚什麽聲名。


    身為琢玉門年輕一輩最出色的煉器師,又有這麽一身溫潤出塵的氣質,再加上一張俊逸絕俗的臉,宿雲驚不可避免地受女修青睞,隻是他不像衛恆肆意風流,無論是誰有心,一概以禮相待,也算是變著方式的拒絕。


    昆山想要再煉製一批靈劍,琢玉門接了這筆生意,沒有這麽快離開,眼見長孫儀的到來,宿雲驚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意:“你能迴到昆山,也是幸事,我正打算想找你敘敘舊,隻是擔心你沒空見我。”


    長孫儀笑了笑:“諸事雜陳,讓宿師兄見笑了。”


    她師尊之前說過,這十年來宿雲驚一直在打探她的消息,他不信長孫儀會叛離昆山,幾次傳訊商逸靈,想要問清真相,長孫儀念他這份情,態度十分客氣。


    “你沒事就好,何須客氣。”宿雲驚歎道:“這迴你如此冒險,實在教人擔心,今後你若有事,我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衛恆搖著扇子,用力咳了幾聲。


    看了衛恆一眼,長孫儀笑道:“多謝宿師兄。”


    她沒再耽擱,直言來意,八年來沒能賣的出去的符篆,一並給琢玉門做了生意,反正他們和萬珍樓關係緊密,煉器也好,放在樓中售賣也好,總是用得出去的。


    交接完畢,她也沒有多說什麽,隻向宿雲驚告辭。


    宿雲驚皺了眉,問道:“等等,長孫師妹,你打算離開昆山嗎?”


    長孫儀站住,迴頭道:“是,往後長孫儀隻是一介散修,還望以後上琢玉門拜訪,師兄不要將我拒之門外。”


    “怎麽會?”


    長孫儀微微一笑,沒有再留,宿雲驚似乎還想說什麽,但再張口時已看不清長孫儀的身影了,他看著手裏的符篆,無奈地笑了笑。


    也許,這份心意對她來說,是避之不及的。


    衛恆摸了摸下巴,轉了身出去,有點幸災樂禍。


    昆山雙玉昔日名動天下,仰慕者亦不盛數,他也是男人,當然明白這兩人的吸引力。


    隻是長孫儀何等圓滑敏銳之人,怎麽會看不懂別人的心思?但她始終客客氣氣地,半點沒放在心上,對方也隻能保持距離,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連朋友都沒得做。


    天底下那麽多可愛多情的女孩子,何必吊死在一棵樹上?尤其是這等兇悍的女劍修,哪怕她不修劍了,也改不了霸道果敢的性格,怎麽可能被輕易打動。


    要求他人庇護的,就不是長孫儀了。


    “你就這麽打算離開昆山了?”


    衛恆跟著跟著,越走越不對勁,這不是離開昆山的路嗎?


    長孫儀含笑道:“有錢、有人,時間正好,不就夠了?”


    “不是,這麽突然……”衛恆徘徊了幾圈:“你不告別一下。”


    長孫儀躍上宿雲驚換來的天階飛行靈舟,昆山群峰落在身後,衛恆仰頭看去,靈舟之上,女修一襲紫袍,負手而立,廣袖飄飄,唯腰間一條玉帶長垂,更顯得腰身細瘦。


    真難想象,她曾是個劍修。


    “該告別的,都已經告別過了。”


    衛恆道:“你打算去哪兒?”


    長孫儀沒有說話,她的目光始終遙望著南方,琥珀色的瞳孔中,滿是悵然。


    每隔二十年,她都要南下出海,尋找一個也許再也不存於世的人,這已經成了她的習慣。


    去南方嗎?衛恆似乎領會到她此刻的心情,也不再開口,任憑長孫儀驅動靈舟,消失在渺遠的天際。


    半餉,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南邊不就是禦獸宗我的家嗎?對了,這迴秋水姑娘沒來,難道蕭長洲又出事了?……唉,長孫儀,你等等啊!”


    綴天峰上,從正殿走出來的道靈元君也看著南方,長孫儀離開的方向。


    她心有所感,這一迴,這個孩子的離去……她將真的不再屬於昆山。


    道合元君沉沉開口,語氣透著疲憊:“師妹,你這迴太衝動了。”


    “衝動?”商逸靈淡淡道:“如果不這麽做,你恐怕到現在也不敢確定,那位傳說中的劍君還活著吧。”


    若不是她出關時,長孫儀及時傳訊給她,要她告訴段無塵長孫儀將歸來複仇,引得段無塵直接尋上幕後黑手,她們師徒根本就不知道,原來這背後操控之人,讓她感到威脅的存在,就是受人敬仰的聖靈。


    長孫儀之前向她問及雲虛,商逸靈便心知肚明了。


    “你早就知道,卻任憑事態發展,就是為了確認那一道劍氣。”


    虛無縹緲的傳說,抵得上相伴相處千年的情誼嗎?他明明有機會阻止蘭凊微做下錯事,卻任憑她走上歧路。


    商逸靈哈哈一笑,信步而去。


    “昆山,昆山!亡矣……”


    第48章 喜事


    相較於昆山的風雲變幻, 南境顯得風平浪靜, 這些日子以來,甚至還有些喜氣洋洋的味道。


    原因無它, 正是因為蕭家這一輩最為傑出的修士, 有蓮華界第一美人之稱的蕭秋水, 即將要與薑家未來的族長薑澈結為道侶,前幾天薑家將十三件天階法器作為聘禮的事情, 轟動了整個南境, 如此大手筆, 可見薑家對這未來主母的看重。


    長孫儀好不容易甩脫衛恆——其實也用不著甩,風流道上的浪子壓根沒什麽節操,趕路枯燥無聊,他不知從哪兒又勾搭上了個築基的女散修, 跑去談情說愛了。


    入主城之後, 為了避免紮眼,長孫儀收起了飛行靈舟, 天階的法器到底不常見, 何況飛行法器。


    主城街道川流不息, 不時有靈駝獸架著華麗的馬車自街上掠過,四處可見配著短刀或長劍等武器的修士, 或者擺攤賣海外特產靈植的散修, 城中不少店鋪印著萬珍樓的名號, 店內門庭若市。


    蓮華界西域地廣人稀, 昆山獨樹一幟, 但是南境與塹淵海外山不過一海之隔,不少修士周遊曆練都要途經南境,因而南境竟也有不下於央天城的繁華,禦獸宗和蕭家盤踞南境數千年,早就成了南境的龐然大物,這迴蕭薑兩家聯姻,來往的修士不管是不是真心祝福,看上去都是一劍喜色。


    城中還有蕭家的子弟在派發喜餅,聽說是用塹淵海下三千丈采得的靈藻製成,有暢通靈力的功效。


    長孫儀來往南境海外數次,對這條路已經駕輕就熟,原想同往日一樣直接尋一個散修隊伍出海,不過衛恆一走,藺如霜便現了身,此刻跟在她身邊,似乎對城內的熱鬧頗感興趣,甚至還領了人家一塊喜餅,引來了蕭家弟子的注意。


    沒辦法,他的風姿太過出眾,拿餅的態度又相當理所當然,最關鍵的是,他拿起來觀察了一下,還想給放迴去,眼見那弟子皺起了眉,長孫儀連忙扯過藺如霜的袖子,把餅塞迴了他手裏,笑著道了一聲恭喜。


    那弟子麵色才緩和了下來,又遞了一塊餅出去:“二位是第一次來南境吧,七日後秋小姐與薑少主的雙修大典,你們可以來觀禮。”


    長孫儀含笑謝過,那弟子本來有些看不起這兩個沒見識的外境人,然而長孫儀態度太好,他也不願意結怨,擺擺手讓他們離開,繼續派發喜餅。


    剛轉身,長孫儀眼疾手快地避過藺如霜向她嘴裏塞來的靈藻餅:“唉等等,這不是你要吃的嗎?”


    “……”


    長孫儀從他臉上看出微妙的嫌棄情緒,也跟著無奈:“你不吃,你拿人家的幹什麽?看著好玩?”


    藺如霜背上的清歌發出小聲的嘲笑:“他都快一萬年沒吃過東西了,可能怕沒辦法消化吧。”


    長孫儀抽了抽嘴角,蕭家派發喜餅是仿照凡界的做派,實際這喜餅修士入口就會化作靈力,哪用得著消化,藺如霜麵無表情地拉起琴弦,清歌哀嚎一聲,訕訕閉了嘴。


    不是為了吃,就是純粹的好奇了……長孫儀忍住笑意,把喜餅放進了無相扇,歎道:“沒想到你還會對這個感到好奇。”


    不過說起來,她還沒修仙的時候,雖是一國儲君,但皇室血脈薄弱,少有喜事,也沒機會見過這種風俗,倒還有些興致。


    藺如霜惹了笑話,依舊麵不改色,好似這件事沒有發生過,遮住雙眼的綢帶在進城前被他摘下,那張出色的麵孔,即使在美人如雲的修真界也十分醒目,他似乎對城內喜氣洋洋的氣氛十分好奇,一路沒有掩飾目光。


    長孫儀提醒道:“如果你不想在將出的美男子榜上看見自己的大名的話,最好還是收斂一點吧。”


    藺如霜轉過頭看她:“美男子榜?”


    長孫儀給他介紹了一番,藺如霜沉吟片刻,淡淡道:“沒關係,不會有人認識我,也無人知道我的名字。何況,留影石對我無用,他們如果想錄下什麽,注定會失望。”


    這麽一說,好像他不存在似的。


    長孫儀搖搖頭,不知道為什麽,心中忽然升起些許淒惻之感。


    長孫儀對藺如霜的了解,隻限於他透露出的那部分。


    她隻知道,藺如霜是界前之人,與蓮華相識,他不能時常在外行走,每過一段時間就要尋找特定的地方陷入沉眠,身邊相伴的,也隻有一把琴。


    他沒有朋友,甚至沒有人認識他。


    難怪總覺得他與這裏格格不入,他也從不主動幹涉任何事情。


    藺如霜沒有注意她的心緒變化,淡而遠的眼波流轉過城內一角:“修士的雙修大典,也和人間的成親一樣了嗎?”


    轉了轉手中的無相扇,長孫儀道:“我沒參加過,怎麽,你想觀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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