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合、韓樸、段無塵、蘭凊微。


    商逸靈早就清楚,很久之前,昆山暗處就隱隱有了異動,是自己三百年前帶迴蓮華聖劍之後,那異動才漸漸被鎮壓。


    然而她沒料到,此舉竟從此給她帶來了許多麻煩。


    她不相信這些人當真認為長孫儀會勾結魔修盜取聖劍,他們針對長孫儀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道合看似置身事外,但有沒有參與其中,她現下還不敢肯定,而段無塵是什麽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他心性已偏,十分容易為不軌之人所驅使,可惜此人行事極為小心謹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做了多少事。


    韓樸則是蠢到了頭,他那炮仗脾氣,別人隨便挑撥兩句,要他指向何處便指向何處,要說什麽極惡的念頭倒是沒有。


    蘭凊微……


    商逸靈閉了閉眼,麵無表情地把手中玉佩捏的粉碎。


    昆山五峰景色各有不同,綴天峰終年浮在雲霧間,分地則荒蕪如沙漠,九枝峰遍布葉如燭火的九枝樹,月懸終日長夜,星落則籠罩在一片銀河霄漢下,除了給自己帶來深厚陰影的洗劍池,衛恆幾乎帶著莫平生走遍了昆山一遭。


    中途他殷勤地問佳人要不要與自己共寢一室。


    “共寢?一室?”


    衛恆以扇遮麵,一雙眼睛深情款款,自攜風流:“是啊,他們給我安排的洞府在星落峰下,星落峰的銀河如此壯觀……良辰美景,難道平生你要辜負不成?”


    黑衣女修點點頭:“是啊。”


    衛恆噎了一噎,維持著風度歎息道:“好罷,可是昆山可未給姑娘準備休息的洞府,你到此處,豈不是要露宿荒野?”


    這麽一個美人,放在外麵吹冷風可不大好。


    莫平生眨了眨眼:“這裏不是荒野。”


    法器禦空飛行,行至莫平生口中“不是荒野”的山峰。


    他們如今所處的位置乃是低於五峰之下的一處山峰,天地四時在五大上門裏來說隻不過是隨手一布,不比凡間的四季規律,放眼望去,山峰上聳立著十二根巨大的石柱,石柱排布成一座巨大的陣法,看上去有點簡陋。


    滿山布滿積雪,天降密密麻麻的雪花形成簾幕,風雪幾乎遮住了人的眼。


    衛恆左瞧右瞧,怎麽看都很荒涼啊。


    “有人來了。”衛恆自顧糾結,女修卻不同於之前的遲鈍,十分迅速地將他拉進一處被皚皚白雪覆蓋的石柱之後。


    兩人方才藏好身,茫茫雪原就開始無聲顫動,令人戰栗的劍意自天而降,落到十二石柱正中,很快就被四處波紋般的紅色漣漪化去。


    “何事前來?”


    妖異的女聲似乎還帶著稚氣,不過多久,正中的石柱上,隱隱現出一道人影,極盡目力卻也隻見得一條模糊的影子。


    道合元君收起綴天劍,露出一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恭敬的表情。


    “聖靈大人,此次大比,是否該改換規矩了?”


    女聲再次響起:“哦?如何改?”


    “合道碑乃是天下修士仰慕之地,而這萬年來領悟真言的修士也隻在五門中選出,恐怕有失公允……”


    “那便讓天下修士一起。”


    不妨對方答應得如此爽快,道合沉默一瞬,聖靈不耐道:“你可以離開了。”


    道合應聲而去,他去後不久,那道模糊的身影仍未消失,又來昊光熠熠,段無塵現身聖靈架下,垂首道:“大人,你可是答應了掌門的提議。”


    妖異的女聲哼了一哼:“自然。”


    段無塵道:“道靈直言長孫儀會在此次大比現身,莫非她們已有所聯係?”


    聖靈道:“那又如何,她要洗刷罪名,就要在天下人麵前大出風頭,我給她這個機會……參與大比之人,在我搜魂咒下無一幸免,屆時,你應當知道怎麽做。”


    段無塵露出冰冷笑意:“屬下明白。”


    “若是再殺不了長孫儀……”


    段無塵指尖一動,低著頭,表情愈發恭敬:“大人放心,長孫儀必會借旁人的身份混進昆山,隻要大人找出她,我絕不會讓她有再次逃離的機會。”


    大雪綿綿,無聲落地,來客接二連三離開之後,那道身影也漸漸消失在石柱的正中央。


    兩人從石柱後繞出,迅速離開。


    迴到星落峰昆山為他們安排好的洞府中,衛恆把扇子在指尖轉了一圈:“昆山背後藏著這麽大的秘密,長孫儀這罪背的不冤呐。”


    莫平生自帶他藏身之後就一直沒有反應,直到迴到星落峰時目光才恢複明亮,衛恆上下打量著她,輕嗬一聲:“你到底是什麽人?怎麽躲過了那兩個大佬神識的?”


    女修平靜地看他一眼,嘴角一扯,赫然是一個令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微笑。


    “洗劍池的池水,你還懷念嗎?”


    第37章 視線


    昆山掌門一令之下, 天下嘩然,五門大比本是五大上門之事, 其餘門派自然要上門問個清楚。


    禦獸宗等其餘四門聯袂而來的時候,道合元君正在對得意弟子交代大比變動的安排, 沒了長孫儀,鳳無惜又是必然要承接執法堂之責的,掌門繼承人之位毫無意外地落到靳寒頭上,在道合元君的默示下,這段時間以來,一切皆是由他出麵安排。


    對四門的反應早有預料,道合元君也不意外, 他心中已經有了應對, 控製合道碑的聖靈大人之命,他們即使再有異議,也再也不敢反對, 否則,這不是明著吸引天下修士的仇恨嗎?


    柳梳風麵無表情問:“聖靈怎麽會下這樣的命令?”


    原本的五門大比,是從五門中年輕一輩金丹期上的天驕中, 擇取第一人入合道碑下領悟道法,這一次怎麽忽然莫名其妙改了,不限修為、不限五門之內,隻要骨齡在三百歲以內的修士皆可參與。


    這不是搗亂嗎?


    原本除了第一人入合道碑, 往後推十人則可以在合道林外沐浴聖光, 得天啟道, 五門中人本就為這十一人的名額常有摩擦,現在放寬條件,還嫌競爭不夠激烈的?


    禪宗密宗的老禿驢向來隻會念阿彌陀佛,這一次也是被其餘三門的人硬扯過來的,柳梳風則是嫌這件事太過麻煩,要問個清楚。


    琢玉門雖低調,卻對異狀極為敏銳,亦想要一探究竟。


    “昆山近些年來愈發霸道,可見是不把我等放在眼裏了。”


    禦獸宗的態度才是氣勢洶洶,八年前無相扇一事已使得兩派間有所嫌隙,這一迴道合元君更是直接越過眾人做了決定,他們哪能咽的下這口氣。


    道合元君負手,居高臨下地望著禦獸宗之主,目光微微一沉:“印兄,你待如何?”


    這些年他時常隱居幕後,行事偏重沉穩,卻不代表已失了劍修的傲氣,


    印桀冷笑:“你昆山怎麽下的令,便怎麽收迴去!”


    “昆山之令,不容更改。”


    道合元君沒有廢話,凜然劍意自劍府透出,悍然的氣息昭示著強大的靈劍之威,感受著這股掣天撼地的劍意,縱使修為已至分神,印桀身後也不由得滲出冷汗。


    道合久不在外走動,他們到如今才知,他的修為竟早已突破分神,已達渡劫了。


    而劍修之道,可越階而戰。


    也就是說,他此刻麵前站著一個堪比大乘的高手。


    情勢比人強,柳梳風蹙起雙眉,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嚴肅:“不能收迴,總有原因吧。”


    道合元君長歎一氣,轉身道:“寒兒,你先出去。”


    殿內隻留下五門之主,靳寒應聲退下,眼見議事正殿大門在他眼前合上,他在原處站了片刻,直接往論劍峰上而去,他知道鳳無惜已經出關,一定會有許多內門弟子前去向她請教。


    論劍峰上出乎意料的熱鬧,五門四家內許多有名的弟子,甚至於其餘宗門和散修能及時收到消息的,皆站在了此地。


    衛恆一臉飄忽地搖著扇子走進來的時候,論劍台上正站著他極為熟悉的討厭鬼仲瀾和他求而不得的女神鳳無惜,莫平生跟在他身後,烏漆漆的眼睛裏透露著茫然的意味。


    仲瀾其人,和琢玉門的宿雲驚,本來應該同昆山的長孫儀、瑤華宮的易又晴處於一個層麵,可是前者兇名太盛,後者美貌程度太過,知名度狠狠壓下了這兩個據說十分出彩的弟子。


    想來他們對此也不是沒有意見的。


    鳳無惜垂著雙目,含翠已然出鞘,被她握在手中,臉上是一貫冷淡的表情,她對麵的仲瀾則滿臉鐵青,兩人之間火/藥味極其濃厚。


    衛恆隨手扯了個麵熟的弟子問話,對方也是忍了很久了,見有人打聽便非常熱情地告知事情發展。


    莫平生茫然的眼神漸漸恢複一點生氣,定定地盯著台上兩人,沒有移開。


    “先前仲瀾師兄帶著禦獸宗的弟子前來挑釁,說什麽昆山明麵上是劍修,但就沒有能打的……”


    衛恆嘴角一抽,仲瀾沒有什麽別的討人喜歡的地方,原因就在於他整個人傲的沒邊了,從前就隻把長孫儀看做對手,長孫儀出了事,他就一臉巔峰寂寞,哪能不看得人想打他?


    他的驕傲不是沒有道理,他突破元嬰的年紀雖比鳳無惜晚了幾十歲,在禦獸一術上卻極有天賦,麾下甚至有三四頭元嬰期的靈獸,圍攻起來可以說十分占便宜了。


    那弟子還在嘰裏呱啦分享:“鳳師姐開始也沒理他,但他又說長孫師、長孫儀為了盜取聖劍隱瞞修為,潛藏在昆山,不過是個小人,不值一提,鳳師姐就生氣了,對他說‘拔劍’,於是場麵就變成了這樣……”


    看他眼裏閃爍的星星,衛恆也能感受到他對鳳無惜說拔劍就拔劍這幹脆利落的表現十分傾倒,別說他了,衛恆自己也很傾倒。


    畢竟是他第二個一見鍾情的女劍修……想著想著他那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就開始變得和表情一樣飄忽,直到對上“莫平生”黑漆漆的眼睛裏的威脅時,才一個激靈,迴過神來。


    總覺得這張臉下一刻就要露出那種令人恐懼的笑容,他怎麽還敢走神!


    似乎對他十分識趣的態度感到十分滿意,黑衣女修這才垂下雙眼,重新表現出懵懂的模樣。


    衛恆倒覺得,事實上也不用演,收斂所有情緒的時候,她便十分不引人注意,何況這具身體本身的氣質就十分沒有存在感,實在不用太過謹慎。


    在台上的兩人早已動手,含翠劍影漫天,如青竹的強韌劍意之下,仲瀾放出的靈獸虛影幾乎被摧枯拉朽般地斬滅!


    一劍,風傾萬裏。


    和長孫儀不同,鳳無惜自生來就被賦予極大期望,在長孫儀出現以前,她與瑤華宮的易又晴一樣,一樣順風順水,從來沒有任何挫折,也沒有人及得上她。


    這才是昆山劍修才應有的風骨,不像長孫儀,走旁支小道,終不成氣候。


    靳寒站在台下感受著身體中的戰栗,眼裏隱隱透露出狂熱的情緒。


    沒有了長孫儀,鳳無惜的眼睛裏,才能看到別的對手!


    不,她應該明白……長孫儀,根本不配與她站在一處。


    兀自沉浸戰栗中的靳寒沒有發現,人群中的黑衣女修,向他投來了探究的目光。


    *


    “嘖。”


    沒想到靳寒針對她的原因居然是無惜。


    長孫儀從琴案後站起,無相扇在指尖一旋,又從容一展扇麵,那是她從衛恆那裏學來的把玩扇子的招式,在衛恆身上是輕佻風流,在她身上卻有種說不出的自然。


    藺如霜倚在門上,麵無表情道:“你又趁我不清醒來玩弄清歌。”


    長孫儀一噎:“什麽叫玩弄,你改成撥弄可以嗎?”


    說得好像她做了什麽天理難容的壞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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