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上門口舌之爭未能持續多久,旁觀的禪密兩宗素來是勸架的好手,一個個阿彌陀佛擾得眾人頭痛,何況,人已逃走,這人能得此機緣,不是有本事就是氣運逆天,他們未必能再追得上了。


    除了何長老損失合體靈獸一隻外,索性沒有弟子損傷,也隻能當是白來一趟。


    倒是段無塵十分可疑,莫非剛剛那人已經把無相扇交給昆山了不成?否則段無塵怎會如此相護?


    段無塵被這視線一看,哪裏不知道對方在想些什麽,可要解釋卻無從解釋,他當然可以揭開長孫儀的身份,但……


    他為什麽要放走昆山正在通緝的長孫儀呢?


    因為昔日情分?


    誰信!


    你昆山通緝令都出來了,說她拿了聖劍,這個時候還讓長孫儀再拿了無相扇,然後又放跑她——


    那昆山自編自導的帽子,可就摘不掉了。


    留下長孫儀,她可以說出聖劍所在的真相……畢竟沒了劍府就是最好的證明,還能帶著無相扇投奔魔尊,誰奈她何?


    放走長孫儀,就讓昆山背上眾人的懷疑,白白吃了一個悶虧,甚至不能透露她的身份。


    兩害相較取其輕,饒是段無塵做好了選擇,此刻卻也感受到一股強烈的憋悶。


    當初他自己甩鍋甩得很開心,現如今自食惡果,也為長孫儀背了鍋。


    教昆山換一個人來此,都不會如此狼狽,偏偏是有把柄在她手中的段無塵……


    好算計!


    “諸位糾纏不放,卻不知不在場之人最為可疑。”


    “你的意思是,魔尊?”


    不知何時出現又不知何時消失的魔尊也不是沒有可能。


    提到魔尊,段無塵目色又陰鬱了幾分。


    若說他當下最恨的,尚且不是長孫儀,而是沈病梅。


    如果不是與沈病梅一戰傷重至此,他堂堂分神劍修,又怎麽會輕易被築基期的長孫儀踩在腳下?縱使有無相扇的影響,他起碼也能不受長孫儀的威脅。


    劍府中隱隱作痛,段無塵忍下恨意領著昆山眾人迴程。


    臨行前,楚傳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了個哈欠,心道。


    “長孫師姐,師弟我可算仁至義盡了。”


    第33章 借琴


    一開始時被眾人遺忘的魔尊閣下早已不在無生林現場, 其實當下大夥兒也不怎麽在意了,不管拿了聖器的到底是昆山的還是無花穀的, 或者純粹是運氣好,那也沒辦法,煮熟的鴨子飛都飛走了, 他們還能怎麽辦?


    以及毫無存在的沈家, 就那幾個金丹期的小輩,也沒睡放在眼裏, 當下便很快散的散、走的走了, 尤其是瑤華宮對易又晴的情況十分關心,哪裏還有心情再待?


    魔尊神識老遠就關注著無生林的是非, 他有興趣去攪一攪風雲,再叫那個年輕人拿出扇子來欣賞欣賞, 奈何眼前攔他的人打也打不得, 碰也碰不得,令人十分頭疼。


    “我說大侄女,人都已經走了, 你還攔著我幹什麽?”


    他口中的“大侄女”麵不改色, 臉上表情沉穩而端肅, 連眼神都是平靜的:“還望九叔不要胡鬧了。”


    “胡鬧?”


    他沈病梅成為魔尊以來, 何等威風,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誰人不懼?然而在他大侄女眼裏, 居然就得了個胡鬧的評價。


    “信月, 本尊記得你不好的身體,而不是腦子吧?”


    沈信月依舊穩穩站在他身前,一襲牙白的簡樸法衣,卻依舊掩不住雅重清貴的氣質,在外界眼中身體不好名聲不顯的沈家少主不僅容貌出色,氣度更出色。


    “你不會是為了那個易家的小丫頭來攔我吧?”


    大侄女越長越大越不可愛了,雖說小時候也是一副沉穩持重的小大人模樣,但到底沒有這麽死板無趣……


    魔尊微微眯起雙眼,眼角衰敗的梅花紋路隱隱泛起一絲淒豔的殘忍:“你以為,我不會對你出手,就不會對你身後的沈家人動手嗎?”


    聞言,沈信月眼皮都不掀一下,隻淡淡道:“如果九叔打算一錯再錯,信月必然全力阻止。”


    沈家的靈舟停在不遠處,想來沈信月也是不久前才至,沈病梅沒了敘舊情的心思,直言道:“你這迴來,就是打算阻攔我搶那勞什子扇子的?之前我在別處攪天攪地時可沒見你出來阻攔,這會兒倒有意思……”


    沈信月道:“我知道九叔是有分寸的,自九叔入無花穀以來,魔道行事多見收斂,是九叔的功勞。”說到這裏,她及時停住,以免再說下去讓這位長輩惱羞成怒。


    堂堂魔尊,除了武力值讓人心塞之外,居然沒做過幾件壞事。


    頓了頓,沈信月接著道:“聖器一件接一件現世,九叔想來看得出此事背後必然有人操弄,我不希望九叔也參與其中。”


    沈病梅不住冷笑:“哦?這麽說來,你是知道什麽內情嘍?”


    沈信月沒有立即迴答,隻注視著遠方的無生林。


    她身後沈家子弟齊齊垂首持劍,其中不乏元嬰期的年輕才俊,然而,各個衷心敬服之態盡顯。


    如果讓任何一家看到,都恐怕要大吃一驚——這位他們認為毫無威脅的沈家新主、修煉廢物,竟然對沈家有如此強大的掌控力?


    無生林下方秘境早已關閉,被打破的禁製不再束縛林中變異的兇獸,呈陣法排布的古木重新恢複生機,不再隻憑借上空的金烏之力獲得生長。


    自此之後,四時風雨,晝夜朝露,萬裏浮塵,皆成養分。


    大戰之後,重見天日的陽光照在女修鎏金發冠上,映出一片耀眼的金芒。


    “有人告訴我,聖器合一之日,就是蓮華界打破屏障,升仙之路重啟之時。”


    *


    長孫儀對不在眼前的這番對話毫不知情,她奔出數百裏之外,也不知道逃到了哪個山坳坳裏,不過也沒什麽關係,隻要沒人追上來,她便沒什麽危險。


    隻是沒想到逃出來比她想象的容易得多,萬珍樓和琢玉門不知道跑去哪兒了,禪宗密宗那群和尚不會動手在她預料之內,倒是她先前一直防備的沈家卻不見蹤影,還有那個愛看熱鬧的魔尊……


    她知道自家師尊和魔尊有些交情,卻不曾想過去投奔他,一來她並沒見過傳說中的魔尊,沒打過交道就很難信任,二則聽聞此人心性難測喜怒不定,以她的性格,未必能忍。


    就在她停下休息之時,熟悉的腳步聲從她身後傳來,很明顯對方也並沒有掩飾的想法,長孫儀不自覺地鬆了口氣,輕笑道:“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出現了。”


    “報酬還沒拿。”


    明明遮住了雙眼,藺如霜的行動仍然與正常人毫無差異,黑色大袖自頰邊拂過,帶來淡淡的涼意,像是晝夜交替之時,滾在荷葉上的露水氣息。


    長孫儀止住踉蹌的腳步,迴神,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哎,我的扇子——”


    藺如霜手伸到一半,又慢慢收迴:“還不肯鬆手的話,你是不要命了?”


    以她目前的修為,根本無法全力駕馭無相扇,就算再有天賦,沒有實力也是空談。


    無相扇在傳說中自成一界,蓮華聖尊信手一揮就能劈山裂海,而放在長孫儀手中,哪怕以全身修為來喂聖器,也不過發揮十之二三的威力罷了。


    剛剛一役根本就是強撐,索性她逃得及時,否則不要說保命,就是被聖器反噬也有可能。


    而直到藺如霜拿走的前一刻,無相扇還在吸納長孫儀丹田靈力,這架勢簡直要把她榨幹,若非藺如霜動手,長孫儀尚且無法脫手。


    毫無靈力波動時,無相扇的扇麵是空白一片,然而扇骨卻極有質感,像是什麽野獸的骨頭磨成,且被雕刻了繁複華美的鏤空紋路,骨質隨著時間的流逝微微泛黃,看上去卻不顯得野性,反而給人一種奇異的舒適感。


    長孫儀饒有興致道:“我看上麵該掛個扇墜,但是不知什麽材質比較合適。”


    藺如霜展扇的手一頓,隨後麵無表情地繼續動作,扇麵被徐徐展開,長孫儀一句“小心”尚未出口,原本空白的扇麵赫然出現了一隻黑金巨蟒,勃然撲向開扇之人。


    隔著層布都能感受到藺如霜的眼神,長孫儀輕咳一聲,隻見對方伸出蒼白修長的手,駢指一點,可憐的蟒蛇瞬時化作一條黑色的小蛇,嘶嘶吐著信子,不一會兒就被藺如霜扔迴了扇子裏。


    “對了,你之前不是說無相山嗎?怎麽……”


    疑問還沒說完,遠遠就有一道華光飛來,器靈童稚的聲音遙遙傳進耳朵裏。


    “清歌完成任務啦!”


    砰的一聲砸在兩人中間的清歌豎直而立,像極了邀功的孩子,語氣裏充滿愉悅,如果它有手,此刻必然是兩手叉腰的驕傲神情。


    長孫儀咦了一聲,眸中充滿好奇之色,她對這把琴垂涎已久,自然認得出,雖然想過琴已有靈,但沒想到這器靈竟聰明到了如此地步。


    “清歌?”她摸了摸琴身,又怕惹得琴主人不滿及時收迴,滿眼讚歎:“這孩子竟如此聰慧。”


    “是的呀,美人,呃——”話說到一半就被萬惡的魔頭打斷,藺如霜那雙討厭的手一按,清歌隻能哭唧唧趟下,整個琴散發著生無可戀的氣息。


    藺如霜淡淡道:“這在你眼裏也算聰慧?”


    長孫儀:“這孩子名為清歌……”她理智地不選擇和對方辯論一把琴的智商,轉移話題時臉上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莫非是你仰慕者所贈?”


    自把玉釵敲砌竹,清歌一曲月如霜。


    像是把隱藏的溫柔全部傾瀉在一把琴中。


    藺如霜頓了頓,忽然輕輕笑了一聲,在清歌的膽戰心驚中開口:“不是。”


    “是情敵。”


    長孫儀:“……”


    試探無果,實在判斷不出他對琴的喜惡,而且藺如霜這樣的人,會收情敵的琴嗎?


    長孫儀隻能直接出聲詢問:“那可否偶爾借我一用。”


    清歌喜得幾乎要跳起來撲進長孫儀懷中,藺如霜在它還沒動作時就冷冷按住,無情地背迴身後:“不借。”


    長孫儀尚且理解,清歌卻忍不住大怒指責道:“你居然不考慮我的意見,太任性啦,怎麽能說不借就不借!”


    藺如霜微笑道:“我是主人,我說不借,就不借。”


    長孫儀:“……不借就算了。”


    也沒人規定他有借琴的義務,隻是這個相處方式實在叫人無語,明明一副世外高人仙風道骨的模樣,和家裏的器靈相處起來竟還是小孩子脾氣。


    片刻後長孫儀終於想起自己之前未竟的話題,正要重新問話。


    “無相扇為聖器,卻還不如清歌,不見器靈現身,你看得上?還有無相山……”


    話到一半,苦撐許久的身體終於脫力,長孫儀隻覺眼前一片模糊,喉中的腥氣愈發濃烈,在感受到山風送來的那陣冰涼的霜露氣息之時,終於暈厥。


    “……”


    撐到現在才倒下和一開始就倒下,究竟有什麽區別?


    還有,就這麽怕他拿走無相扇……


    藺如霜彎下腰,摸索著扯下縛眼的綢帶,將她抱了起來:“還是這麽一副死要麵子裝模作樣的臭脾氣。”


    無相扇浮在半空中,在藺如霜一步一步靠近之時,慢慢化成扇形的群山,很快群山被雲霧遮掩,一陣風過後,群山亦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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