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一夕風雲變,長孫儀也想象不到自己未來的劍意能變成什麽模樣了。


    如今轉了法修,她這些日子學的都是些防禦性質的術法,比起劍修一言不合拔劍滅敵的快意,法修無疑憋屈了許多。


    算了算了,不能出手就不能出手吧。


    包圍他們的鋒鷲越來越少,長孫儀既然承了“小白臉”這個外號,就很不客氣地吃起了軟飯,反正從夜看起來樂在其中,她也不是故意不提醒他……


    鋒鷲的殺手鐧,並不隻是那對鋒利的雙翅呢。


    一槍,橫掃無盡血紅的雙眼,明明隻是一把凡器,卻在主人的手中爆發出了無限的威力。


    槍意有如雷霆,鋒刃處,被涓涓血流洗的愈發明亮!


    從夜好像不知道什麽是累字,來得愈多,戰得愈勇。


    無人可越我身前一步……


    這句話,並不是說說而已。


    鋒鷲似乎也察覺到這一點,被同伴的血腥氣引發出的獸|性擊的它們依然撲棱棱前赴後繼地衝過來,然而卻有大半鋒鷲飛上了參天古木,收束雙翅,引頸高吭——


    一聲長唳,驚空遏雲!


    鋒鷲之所以是鋒鷲,不僅是它雙翅如鋒,更因它長唳亦如刀鋒!


    “啊!”


    最先受不住的是陣盤內的蘇小語,刀鋒般的長唳首先穿破防禦,衝撞進她神識之中,剛剛引靈入體的小姑娘怎麽受得了這種神魂攻擊,當下雙耳流血,暈厥過去!


    “小妹!”


    “小白臉——”


    從夜咬牙,他也受到鋒鷲叫聲影響,身上連連落下了好幾道傷都來不及管,隻迴頭冷冷盯上長孫儀。


    他就知道,這小白臉懷恨在心,所以沒有提醒他。


    但是不知道哪裏來的直覺,他並不認為,她會眼看這兄妹倆受創而袖手旁觀。


    所以,為什麽還不出手?


    音攻,要用音攻破。


    長孫儀歎了口氣。


    她並不是沒想到這蘇家兄妹兩個受不住鋒唳音攻,但是,她必須做好準備。


    長袖一拂,她給陣盤裏的蘇小樓施了個昏睡訣,再扔了個陣盤加固防禦。


    接下來,她摸了摸頸間的昆山令,將它拿了出來。


    “凝塵……”


    隨著她修長指節一寸寸拂過晶瑩如玉的昆山令,再落到虛空處時,一道紫色的虛影漸漸在她麵前匯聚……


    匯聚成一把,三尺餘長的劍光虛影。


    凝塵劍的虛影。


    “讓一讓啊。”長孫儀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前方的從夜,頓了頓,輕聲一歎:“你口中的小白臉要發威了。”


    她的指尖落到劍身虛影上,輕輕一彈。


    “錚——”


    劍音如琴音,彈劍如撥弦。


    這一撥是雷霆奔湧,這一聲是風振林木,這一弦是響遏行雲。


    劍音如織,連綿成一曲,先破鋒唳,再破音關。


    數道接連不斷的彈撥如潮浪奔湧,數道清冽的劍聲似金戈交擊,湧動出一曲熱血沸騰的旋律!


    劍音入耳,從夜竟然不自覺地被曲調的旋律激起了洶湧的戰意,掌中長|槍隨心而動,被破壞鋒音攻擊的鋒鷲在這樣激烈恐怖的槍意下,幾乎要四散而逃。


    長孫儀撥彈劍身,凝塵與她心意相通,盡管隻剩下作為劍柄的昆山令,卻也極盡努力地還原出昔日的盛景。


    “你在彈什麽?”


    “劍。”


    “劍?劍也能彈嗎?我隻聽說過彈琴……話說劍修可真無聊啊,我上昆山,連把琴都看不到。”


    身為儲君,琴棋書畫於她不僅是一種愛好,更是一種熏陶。


    橫劍上昆山,她拋棄了琴棋書畫,就好像拋棄了這些過去。


    她的國,她的家,她的子民。


    然而有人告訴她。


    “你可以彈劍。”


    指尖連續撥動,長孫儀閉上眼睛,歎息般地道:“無惜呀……”


    與此同時,遙在萬裏之外的月懸鏡界內,魔氣湧動。


    鳳無惜睜開了雙眼,魔氣在周身縈繞,她昔日明亮澄清的黑色瞳孔,也變成了屬於不詳的鮮紅之色,光潔的額頭上也爬上紅色的紋路,隱隱看去,似乎像是什麽鳥獸的長長的翎羽。


    她低下頭。


    濃綠喜人的含翠劍立在她身前,發出了帶著喜悅的嗡鳴。


    “怎麽了?”


    像是迴過神來般,她問。


    含翠劍飛起來,蹭了蹭她的手心,鳳無惜微微一愣,周身黑氣皆盡散去,瞳孔慢慢恢複成正常顏色,額頭上的紋路也在同一時間消失殆盡。


    “長孫儀……”


    “你活著真是太好了。”


    第21章 變故


    解決了令人頭疼的鋒鷲,長孫儀掌下凝塵劍的虛影漸漸消散,重新變迴一塊晶石的昆山令落入掌心。


    她把昆山令重新係在頸項上,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以她現在的實力,驅音動法還是有點困難啊。


    這是《驅策令》三十二字八言中下附屬的十二條小法咒之一的禦音術,需要借助有靈之樂器,召感天地靈氣,化音為物,對攻擊修士的神魂很有效果。


    長孫儀沒錢,更沒有所謂“有靈”的樂器,但她還有凝塵,雖然凝塵受損嚴重,卻到底是隨了她百年、開了智的劍靈,當做樂器用似乎也無不可——反正以前也沒少把凝塵當做樂器使。


    毫不心虛的長孫儀體會到禦音術的威力,想起藺如霜手中那把琴,輕輕嘖了一聲,有點心癢。


    那一定是好東西。


    倒不是說長孫儀貪求別人的法器,隻是她生來就這麽些個愛好。


    一好彈琴,二好美人。


    當她是長孫太子時,這不過是些小事,何況這麽高雅的愛好,沒人攔著她,但自打上了昆山以後,劍修修煉十分枯燥,想彈琴不能彈,想賞美人……


    嗯,美人各個都很兇悍,一言不合就要拔劍,實在不合她的口味。


    沒想到世事輪轉,變化無常,有朝一日她能重新奏樂,竟然是轉為法修之後。


    法修不擅長直接動手,卻能借助外物強大自身,那把琴必然是藺如霜的趁手靈器。


    長孫儀十分眼饞,卻不隻因為那把琴的強大,而是因為那把琴實在是把好琴。


    琴材佳,琴弦亦佳,如此垂涎,對於長孫儀這個老琴客來說,是情理之中。


    “這首曲子倒不錯,”從夜拭著槍尖的血色,問道:“叫什麽名字?”


    “柏舟。”長孫儀迴過神來,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支著長腿倚著樹幹懶洋洋道:“你聽過這首曲子?”


    “沒有。”這名字娘兮兮的。


    從夜皺起了眉,見她這幅不修邊幅毫無形象的模樣,輕嗤一聲,也隨意找了個地方落坐,即使體質再特殊,他畢竟不是真的不會痛不會累,殺了半天的鋒鷲,到現在已經是苦撐。


    不知為何,從夜總覺得她彈劍奏樂時有一種高不可攀的距離感。


    那時高貴的氣度儀態,和眼下這個隨意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小白臉,虛的倒是挺快。”


    長孫儀笑了笑,沒有理會從夜的諷刺,從夜心裏大概在想什麽,她也知道。


    心之憂矣,我歌且謠。


    一個人的時候,唯有樂聲能使人平靜。


    在很多年前,那漫長的、東躲西藏的歲月裏,她背著琴匣,隻有在深夜,在望不見盡頭的江流中,在船頭感受著四麵八方寒徹入骨的風,彈琴奏樂。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隱憂。


    隻有那個時候,長孫儀才能感受到昔日慈愛的母親、擁戴著她的百姓和繁華太平的故國江山依然還在身邊,她不是流亡的可憐人,而是有國有家的太子殿下。


    而在平常,多狼狽的苦困她都嚐過,形象早就被拋在腦後,哪能像往日一樣維持著優雅儀態呢?


    沒有人知道,一個國破家亡的凡人,是如何千難萬險、艱苦跋涉找到傳說中開劍府的材料,登上昆山的天梯,成為耀眼奪目的昆山雙玉之一。


    有人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與她而言,是天塹鴻溝——不過那又如何?


    她到底是越過了。


    如今就算再跌下來,她依舊能重新爬上去。


    兩人恢複了些力氣,從夜瞥一眼扔在昏厥中的蘇小樓兄妹兩人,麵無表情道:“他們怎麽還不醒?”


    長孫儀打了個哈欠:“神魂受損,不吃丹藥靠他們自己痊愈,沒那麽快醒過來。”


    又不是誰都像從夜一樣那麽變態,受到鋒鷲兩種攻擊還跟沒事人一樣。


    從夜哼了一聲:“現在的小輩,真是毫無上進心。”


    長孫儀打量了一下從夜的模樣:“……”


    還說別人是小輩,你和這蘇小樓差不多修為——估計也是差不多年紀,長孫儀心中好笑,搖搖頭,感慨這孩子倒喜歡裝老成,像蘇小樓兄妹這樣天真的性子才算正常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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