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找了六年也沒找到人,他覺得自己做得已經夠可以了。或許要找的人永遠也找不到了他不想再為這件事情忙碌下去了,覺得不值。


    他打算把影子還給小雯,然後告訴她,這件事情,自己做不了。


    他來到了麵館。


    麵館已關門,破敗蕭條之極。


    門前,坐著一個老太太。


    老太太已經很老很老了,老得絕對應該去死了,可是她還在活著。她不僅還在活著,她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也很好。


    她的背上負著一隻很大的劍,透明的藍色劍。衡子軒認得這個老太太,是小雯的婆婆。


    他問她,看見小雯沒。


    金鳳凰說,已經被我打跑了。衡子軒又問她,那你坐在這裏幹什麽。金鳳凰說,我在等小雯迴來。


    衡子軒哦了一聲,站起來,走掉了。


    他來到了燒餅攤上。


    龍在天正在奮力揉麵,今天的生意不錯,買燒餅的人在排隊。一個女人走了過來。女人已經不再年輕了。她說,給來一個燒餅。


    龍在天愣住了。衡子軒也愣住了。


    因為這個女人就是曼紫萱。但衡子軒並不認為她是曼紫萱,隻知道她是被自己從山峰上救下來那個。


    龍在天遞過去了一個燒餅,問道,你總算來了,你還好嗎。曼紫萱一邊吃燒餅,一邊望著衡子軒,連看都不看龍在天。


    龍在天訕訕地笑了,眼中掩飾不住傷心的神色,他低下了頭,繼續揉著麵。


    衡子軒笑了,笑得很得意,他覺得自己的魅力要比龍在天大多了。他總覺得龍在天這家夥老不懷好意,想打這個女人的注意,可人家都不搭理他。他哈哈仰天大笑起來,笑得不能自己,捂著肚子,一副肚子很疼的樣子。


    他笑出了眼淚。他擦了擦眼淚,指著龍在天,對女人說,這家夥還想用一個燒餅來泡妞,你說可笑不可笑。


    誰知道曼紫萱卻說,一點兒也不可笑,我覺得很可悲。


    衡子軒一愣,問為什麽。


    曼紫萱說,兒子娶不上媳婦,想媳婦想瘋了,當然是做爹的錯,做爹的沒盡到責任,還嘲笑自己的兒子,你說,這難道不可悲嗎。衡子軒和龍在天聽到這話,俱是驚呆住了。這下輪到龍在天哈哈笑了起來,笑彎了腰,笑得捂上了肚子,笑得眼淚流出來了。


    突然,他不笑了,專心揉麵起來。專心幹活的男人總是能散發出一種特別的魅力,這個龍在天還是懂的。他覺得現在正是散發魅力的時候。衡子軒說,我真的有那麽老了嗎。


    曼紫萱點點頭,說你比揉麵的中年人老多了,你看起來都能當他爺爺了,他看起來好像是你的孫子,你是不是晚年才得到了這個兒子,你兒子不算有出息,都中年了,還在賣燒餅,連媳婦都娶不上。


    龍在天一聽這話,覺得越來越不像話了,把麵團子重重地摔在案板上,算是發了脾氣。


    衡子軒走了。


    曼紫萱在後麵攆著他。


    龍在天在後麵喊道,燒餅還沒給錢呢。衡子軒來到了河邊上,看著河中的倒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


    他覺得剛才那個女人並沒有說得誇張,自己的確是老得不像個樣子了。曼紫萱也來到河岸邊,望著河水中,唉歎了一聲,一臉唏噓。


    龍在天也跟來了,但他並沒有望著河水中,他隻是在望著曼紫萱。看了好久,龍在天才朝她伸出手,說吃了燒餅還沒給銀子呢。


    曼紫萱把臉湊到衡子軒麵前,帶著些撒嬌的樣子說道,你兒子給我要銀子呢。衡子軒轉過身,目瞪著龍在天,暴喝了一聲滾掉。


    然後,就有一個人噗通地掉進了河水中。是龍在天一腳把衡子軒給踹了。


    曼紫萱瞠目結舌,過了半天才衝龍在天吼道,你怎麽可以這樣對你爹呢,你爹把你養大容易嗎,你現在隻不過是個賣燒餅的,就目中無爹了,你要是開個飯店的話,你是不是會把你爹給剝著吃了。


    龍在天說,他不是我爹,我是他爹。


    曼紫萱懵了。然後她就啼笑皆非了,她覺得太荒謬了。衡子軒在河水中發現一堆水草。


    他看到水草下麵有一雙白胖腿,便遊了過去,將水草撥開,便看見了一顆人頭。


    被水泡得又白又胖的人頭。


    但他還是認出了她,是小雯。小雯浮腫得很厲害,厲害得都快不像她了,倒是看起來像是年輕了二十歲。


    衡子軒笑了起來,笑得非常開心,覺得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的全不費工夫。他本來就正在找小雯。


    他要把影子還給她。小雯睜開了眼,氣息微弱地道,快把我撈上去,我不想在水裏泡著了,我受夠了,真的夠了。


    衡子軒把裝影子的袋子拿出來,扔給了她,說你交代的事情我辦不了,我不會再給你辦下去了,東西我還給你了,以後別找我了,咱倆沒關係了。


    小雯說,救我,好嗎。


    衡子軒點了點頭,說好。然後,衡子軒就把小雯帶到了岸上。小雯說我餓了。衡子軒說餓了就去吃飯。


    他們四個人來到了燒餅攤上。


    龍在天在揉著麵。其餘三人在吃著燒餅。小雯說,燒餅不好吃。曼紫萱白了她一眼,說不好吃別吃,沒人逼著你吃。


    小雯指著曼紫萱的鼻子說,你給我說話這麽刺毛幹啥,你是不是想挨打。


    曼紫萱抓起一隻囫圇的燒餅,摔在了小雯的臉上,罵了一聲不要臉。小雯抓起屁股下麵的凳子,要往曼紫萱的頭上砸。


    嘭的一聲。有人飛了出去,摔倒在了對麵的牆角上。


    曼紫萱驚訝了。


    衡子軒繼續吃著燒餅,一坑不吭,甚至連眼皮子都不抬。龍在天繼續揉著麵團,麵團越來越光滑了。


    小雯躺在地上,哭了起來。


    曼紫萱問道,是誰把老太婆踢飛的。衡子軒慢慢地搖搖頭,慢慢地道,不是我。曼紫萱看向了龍在天。


    龍在天點了點頭,說是我。


    曼紫萱朝他豎起了大拇指,誇道,兒子比爹好,仗義。龍在天嗬嗬笑了,繼續揉著麵。衡子軒說,我不是他爹,我是他兄弟。龍在天說,你不是我兄弟,你就是我爹。


    曼紫萱迷亂了,說這到底是怎麽迴事。沒有人在吭聲了,吃燒餅的繼續吃燒餅,揉麵的繼續在揉麵。


    對麵牆角處,斷斷續續傳來小雯的哭泣聲。曼紫萱站了起來,她要走,她覺得跟這三個人在一起很沒意思。


    沒有人攔她,她很快就走掉了。


    衡子軒問道,你為什麽說我是你爹。龍在天說,你整天白吃我的燒餅,我不就是跟養了一個爹一樣麽。


    衡子軒愣住了,過了一會兒,他把手中剩下的半截子燒餅摔在地上,說你不是不想讓我吃你的燒餅。


    龍在天沒有說話。


    沒有說話就是默認了。


    衡子軒氣得目眥盡裂,流淚狂奔而去了。


    小雯來到燒餅攤前,要掀了燒餅攤子,卻怎麽也掀不動,氣唿唿地問龍在天,我他媽的就奇了怪了,我剛才怎麽你了,你一腳把我踹飛,提前連個招唿都不打的。


    龍在天說,我數三下,你若是還不滾的話,今天我就把你埋在攤子下麵。


    小雯猛地一拍大腿,罵道,我一你奶奶,你還講理不啦,大家都來看啊,他一個大男人欺負我一個孤老婆子。


    迅速有很多人圍觀過來了。


    他們都要看看,一個大男人是怎麽欺負一個老太婆的。他們大部分人的臉上都露出了憤懣的神色,其中也不乏有幾個臉上嘻嘻哈哈愛看笑話的。


    麵對這麽人鄙夷,龍在天臉不紅氣不喘的,底氣十足地喊出了一個數:三


    然後小雯就不見了。圍觀的人大驚,帶著驚恐散去。


    曼紫萱又迴來了。


    她餓了。


    她要燒餅吃。龍在天笑得像一個孩子一樣開心,把幾個晾焦的燒餅遞給曼紫萱。曼紫萱皺起了眉頭,說我不喜歡吃焦的,焦的都涼了,我喜歡吃熱乎乎的。


    龍在天就把最新出爐的燒餅遞給了曼紫萱。


    曼紫萱剛接住熱燒餅就哎喲了一聲,扔掉了燒餅,氣得跺腳哭道,真燙,真燙,燙疼了我的手。


    龍在天慌張起來,手足無措地看著曼紫萱,不知道該怎麽辦。


    曼紫萱走了,非常生氣地走了,走之前對龍在天說了一句話,我再也不會來吃你的燒餅了,惡心。走的時候,她還不忘拿了三個燒餅,說是用來喂狗的。


    望著遠去的背影,龍在天很是沮喪,沮喪得連麵都揉不動了。曼紫萱剛走沒多大一會兒,衡子軒又來了。


    衡子軒說,我都快被你氣死了,但我不能不來。


    龍在天看著他,臉上帶著疑惑,他不明白衡子軒這是什麽意思。衡子軒從筐子裏拿起一個燒餅,狠狠地咬了一大口,然後點頭說好吃,還是晾焦的呢。


    龍在天笑了,說你終究離不開我的燒餅,所以你才不得不來,是嗎


    衡子軒搖了搖頭,一臉嚴肅和認真地說道,我這次來,不是為了吃燒餅的,是因為一個人。


    龍在天的麵色也不由得凝重了起來,他問,是為了什麽人。衡子軒說,是房東。


    龍在天問,房東怎麽了。衡子軒說,他要跟別人決鬥。龍在天問,跟誰。


    衡子軒說,跟沈遠。


    龍在天不說話了,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又開始揉麵,揉得很慢,看起來心不在焉,一副有很重心事的樣子。


    衡子軒繼續大口大口地吃著燒餅,捧著燒餅的雙手不停地打著顫,兩條腿也是一晃一晃的,突然,他猛地呃了一聲,原來是被燒餅給噎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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