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琳琅迴重冥教的這一日,子月群島的海上早早便有十裏船舶列隊相迎,玉竹峰下,戰鼓齊鳴,聲勢浩大。


    一眾叛教的教徒約莫三百人被反手綁住,他們不著一縷,跪在冬日凜冽的寒風裏瑟瑟發抖。還有大概十餘人,同樣不著一縷,卻已經沒有了生息,他們被吊死在懸崖上,看著群島滔滔的江河,再也閉不上眼睛。


    這一切都是周子正的主意,目的就是殺一儆百,要讓所有人知道,整個重冥教上下皆已經重整旗鼓,有了再起風雲的決心。


    白琳琅的船駁岸之時,白非夜穿著娟白長衫,被人群所簇擁,站在碼頭最高處,與白琳琅四目相望。白琳琅卻一襲黑衣,麵上覆著一塊烏金麵具,整個人看上去就像被黑暗所籠罩,身旁的氣息就似地獄裏跳出來的夜修羅。


    這是曾經冰清玉潔,亭亭淨植的白琳琅麽?白非夜心中有所疑惑,但是很快他又釋懷了。就像自己也不再是從前不諳世事的頑劣小童了,經曆過七年前那場變故,任何人都不可能再保有從前的模樣。


    “恭迎聖姑迴教——”


    “非夜教主文成武德,萬歲萬歲萬萬歲——”


    號角和戰鼓聲震徹天際,就連半山腰上的江琉瑩都能聽見底下的呐喊和叫好聲,群情激奮之下,她聽到的,卻好似是無邊無際的鮮血滔滔,以及成堆的白骨在眼前堆砌的聲音……


    如今白非夜神功大成,這是前任教主都未能做到其一成的功力。江琉瑩無法想象,如今這武林之中,究竟還有沒有人能抵擋得了白非夜的武功?如果他去血洗無雙城,那陸大哥……


    江琉瑩背脊發涼,這才發現,如今後果已經嚴重超出自己的預想,甚至已經達到了不可挽迴無法收拾的地步,她該怎麽辦?


    可她又能怎麽辦?


    她甚至連柴房都出不去。


    此時的她就像一個餓了許多天,瀕臨死亡,卻仍悲天憫人杞人憂天的癡兒,根本無力迴天,卻仍在妄想著……妄想有一天能逃出重冥教,再見兒時青梅竹馬的陸書寒,到時候,她才能死得瞑目。


    ……


    此時,在玉竹峰下,白琳琅已經駁岸。


    白非夜本想與白琳琅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豈料她卻隻是對淡淡地看著自己,神色中略顯冷淡與疏離。


    莫非……姐姐在惱我將朱子蕭打入地牢?


    白非夜心中惴惴不安,跟在白琳琅身旁上了玉竹峰,一路上,白非夜對她都非常關心,一會一個“姐姐當心腳下”,“姐姐注意前方有碎石”,他每多說一句,白琳琅的眼神就愈加陰冷,更別提迴應他的關心了。


    二人一路無話,更讓白非夜心頭不安,心道:“姐姐給自己下馬威,看來是鐵了心要護朱子蕭一命了……”


    迴到峰頂的寢殿之後,殿中參拜之人退下,殿中便隻餘下白非夜與白琳琅,以及白琳琅的貼身侍婢綠綺。


    白非夜為了破除二人之間的嫌隙,索性直言道:“姐姐,關於朱子蕭……”


    “嗯?”白琳琅喝茶的茶盅停頓在空中,眼中寒芒一閃,白非夜接下來的話就又被堵在了嗓子眼。


    說真的,他不敢再刺激白琳琅,從前她親眼見著父母慘死,更因救自己而被大火毀了容,她早就不是當初溫潤和藹的長姐,現在的她,是時刻揮舞著皮鞭,將自己一刻不停的鞭撻成才的嚴師。


    他不想白琳琅再不開心。


    “有話且直說罷。”白琳琅淡淡道。


    “關於朱子蕭,我想過了,還是放他一條生路吧,”白非夜心中暗自歎了口氣,認命道:“雖然他殘殺教眾,暗害同僚,但他始終是您的夫婿,我便廢了他的武功,讓他隻陪在您一人身邊,做一個解悶之……”


    “混賬!”白琳琅一掌拍在黃花梨的椅子上,椅背與身子便分了家。


    “姐姐……”


    “你真是太教我失望了!”白琳琅拍案而起,怒道:“把朱子蕭押去大殿,再讓全教上下在廣場上集合!”


    “好。”


    白非夜點頭,沒說什麽便立刻走了出去,將白琳琅的吩咐了下去。很快,整個重冥教的人都被集中在承德殿前的廣場上,就連半死不活的江琉瑩也被人抬上了玉竹峰。


    正午的陽光高高掛在頭頂,卻沒有人覺得溫暖,現在是嚴寒的冬季,北風蕭蕭,透人心脾,再加之白琳琅一身黑衣,麵無表情的站在高台之上,氣氛更加沉悶凝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朱子蕭被五花大綁,站在漢白玉牌坊之下,他的嘴雖然被堵上,但仍能從他的眼神裏,讀出他求饒的神態。這與從前唿風喚雨的他大相徑庭。


    白非夜便站在白琳琅身邊,沉著一張臉,不著一語。


    “屬下參見教主,聖姑——”


    容納了三千人的廣場之上,唿喝聲鋪天蓋地,吵得江琉瑩耳背刺疼,她努力的抬起頭,便看見高台之上站著的白琳琅——她一身黑衣,就像一隻時刻準備吃人的黑寡婦。她身上的盔甲太厚重,比自己還要重,江琉瑩一見到她,就知道自己跟她很像。


    她們同樣是將自己極力保護起來的人,不讓旁人看見自己的內心深處。但她們也並不相同,至少看上去,江琉瑩軟弱無能,純粹是為了自保,而白琳琅,她隻看一眼便知道,白琳琅自保的原因卻是為了更好的掠奪。


    “肅靜——”白琳琅身邊的侍婢綠綺高聲一喝,廣場上便安靜下來,教眾紛紛站直了身子,安安靜靜的等著白琳琅訓話。


    白琳琅朗聲道:“你們都是神教的中流砥柱,是我神教未來興旺的根本,今天我召集你們前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們,我與你們的心情是一樣的,都希望神教越來越好,而背叛神教的人,無論他是誰,都逃不過教規的懲罰——”


    “聖姑萬歲!聖姑萬歲!聖姑萬歲——”教眾三唿萬歲之後,白琳琅擺擺手,大家又很快恢複了安靜。


    “從前你們將我當作代教主,那是因為非夜閉關未歸,如今非夜神功大成,便是我重冥教唯一的教主,我們必須要以他為中心,在他的帶領下,我們才能重新迴到過去的輝煌,讓所謂的武林正教人士付出十倍於從前的代價!”


    “教主萬歲!”又是一輪新的口號,振聾發聵。


    江琉瑩閉著眼睛,聽著此起彼伏的歡唿。她隻覺得自己與他們格格不入,她多想離開這裏,可奈何始終逃不掉……


    “所以……”白琳琅說到這,忽然身型一閃,足見點地飛身而起,穩穩地落在了朱子蕭身邊。


    誰也沒有看見她什麽時候出的手,隻知道下一刻,朱子蕭的身子與腦袋便已經分了家,血光高高濺起,灑在了白琳琅的身上,殷紅的鮮血落在她沒有覆麵具的半張臉上,顯得那般詭異和陰森。


    “所以,無論這個人是誰,他的下場都逃不過一個’死’字。”白琳琅的聲音清冷幹脆,不帶一絲情感,讓在場之人倍覺陰冷,但是短暫的怔忪過後,教眾又開始歡唿起來。


    “在教主和聖姑的帶領下,重冥教風雲再起,指日可待——”


    這些人從前沒少受朱子蕭的氣,如今能親眼看到他被自己的妻子斬斷頭顱,世上還有比這更解氣的嗎?


    有。


    “把他的身子剁碎了喂魚。”白琳琅冷冷說完,轉身迴了內殿。


    白非夜心中震詫不已,立即跟了上去。


    而剩下的教眾一個二個都殺紅了眼,恨不得人人都能上去給朱子蕭一腳,哪怕隻是死後鞭屍,也能解一解心頭之恨。


    江琉瑩也是覺得開懷的,至少白琳琅並沒有偏袒朱子蕭,朱子蕭這七年間搞得神教烏煙瘴氣,殘害了許多教眾,她自然也是恨他的。可是,千夫所指的朱子蕭死後,重冥教內憂解除,那麽就該清掃外患了吧?


    七年前,武林正教,以無雙城為首的十大門派圍攻子月群島,致白秋寒夫婦逝世,白琳琅毀容,這一個不共戴天的大仇,又將用多少人的鮮血抹平呢?


    江琉瑩不敢想,也想象不出。


    她累極了,痛極了,很快便又陷入昏迷,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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