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玉桓離開後,眾人立刻圍上前,你一言我一語的奉承蘭葵,恭喜她擔任新任朱雀堂總管。從他們的對話中,江琉瑩聽了個大概。原來是蘭葵通風報信,說自己去了地牢,並篤定自己帶走了周子正,如此獲得了羅玉桓的嘉獎。


    蘭葵被人群簇擁,笑得如花般燦爛,可江琉瑩見了卻頓感墜入冰窟,自己明哲保身這麽許多年,莫非今日終還是逃不過麽……


    不行,她絕不能死在這裏。


    “蘭總管。”江琉瑩輕聲道。


    “江姑姑……不,現在我該喚你江琉瑩了,”蘭葵嘴角輕揚,露出一抹笑意,走過來居高臨下道:“你叫本大人可是要說出周子正的下落?”


    “您難道不知道周子正在哪兒嗎?”


    蘭葵臉色一變:“你這是什麽意思?”


    江琉瑩強忍著身上的疼痛,笑道:“昨夜,可是你親眼見著我將周子正救出來的?”


    “那是當然,昨日午夜時分,我親眼看見你和一名白衣男子一同入了地牢,過了半個時辰,你們三人一起、一起出了地牢,你分明就是有幫兇!”


    “白衣男子?”江琉瑩疑惑,腦海中浮現出了昨夜在牆角處的那驚鴻一瞥,白衫一角,莫非不是幻覺?如若不是幻覺……


    江琉瑩的思緒一下子飛到了很多年前,在榕樹下,白宮主他麵朝夕陽負手而立,青絲隨風飛舞的情景。如今老宮主已逝世多年,白非夜襲了他的功力,於是在這重冥教中,除了閉關已久的白非夜之外,沒有人有那樣的武功!


    江琉瑩心中一凜,她的思緒忽然變得清明無比。


    在這個世界上會救走周子正也有能力救走周子正的,也隻有他了……


    “沒話說了,你便是肯承認了?”蘭葵料定形勢一邊倒,便步步緊逼,咄咄逼人。


    江琉瑩抬起頭,道:“昨日我們三人可是子時出了地牢?”


    蘭葵微微抬起下巴,點了點頭,“……沒錯。”


    江琉瑩止不住笑意,眼角和嘴角的皺紋便是要擠在一團。


    這位前總管大人在一眾姑娘心中的威懾力依舊不小,周圍的人見了她這副模樣,身上大多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蘭葵更是心裏發毛,接連道:“你、你笑什麽?”


    “笑天下可笑之人。”江琉瑩擦掉嘴角的鮮血,道:“你昨夜即見著我們,為什麽不立刻向羅堂主稟報,非要等到周子正可能已經逃到很遠的地方之後才動手?”


    “那、那是因為我昨夜遍尋不著羅堂主,所以……”


    “遍尋羅堂主?”江琉瑩失笑,兀自笑了一陣後,突然話鋒一轉,端端道了句:“白芷,她怎麽樣了?上次她搶了你的風頭,害你被好一頓打,你可恨她了吧?”眾人聽罷,皆是一愣,完全不明白江琉瑩在說甚,唯獨蘭葵通身一震,久久不能言語。


    原來昨夜,在江琉瑩迴房之時,她偶然見到蘭葵自白芷的房裏出來,她步履雜亂,表情驚懼,整個人看上去異常慌張,再後來,堂會結束後,她就在亂屍堆中看到了白芷的屍體。


    現在想起來,白芷根本沒有上玉竹峰,換言之,蘭葵也決計不會在半山腰看到自己,她在那個時間點根本與白芷在一起,並且將她殺害。


    而她對自己的指控,便是在說謊。


    江琉瑩雙目緊盯著蘭葵,道:“十天,我隻要十天,十天之後我會告訴你周子正在哪裏。不然的話,你懂我的意思。”


    江琉瑩知自己在羅玉桓那裏已經失了信譽,羅堂主是如何也不會再相信自己了。她便隻得將全部籌碼壓下,她心中篤定,白非夜十日內定會出現,到那時,周子正也一定會來,而這,便是保命的唯一方法。


    而蘭葵不得不答應自己,因為白芷的死就是最好的證據。


    蘭葵看著江琉瑩,慌亂道:“來、來人,將江琉瑩押到白芷後院的柴房去,任何人不得探視!”


    江琉瑩嘴角上揚,長舒了一口氣後,身體便再也支撐不住,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傍晚時分,華燈初上。


    蘭葵身著華裳在江琉瑩原先的屋子裏來迴踱步,看上去甚為焦急。


    “叩叩叩——”門外傳來幾聲敲門聲,緊接著隻聽一渾厚的男音說道:“蘭姑姑,您要的人我們給您找來了。”


    蘭葵立刻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道:“進來。”


    門外兩名婢子便將門打開來,便從外走進了兩名五大三粗的漢子,在他們之間,站著一名身著孝衣麻布的女子,看上去不過雙十年華,容貌自是姣好利落,可卻雙目通紅,整體上看去,便端端被折去了幾分風骨。


    “你們都下去,”蘭葵遂又指了指女子,道:“她留下。”


    “是。”


    一行人退了出去,婢女掩上了房門。


    蘭葵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看也未看她一眼,隻一副皇帝老兒的樣子,道:“你不用知道其他,你隻需記住,從今日起,你叫白芷。”


    女子低著頭,通紅的雙眼裏瞧不出絲毫悲傷,反而略帶一絲笑意,隻聽她細細道了一句:“白芷明白了。”那聲音軟膩入骨,透人心脾。


    蘭葵滿意的笑了笑,道:“如此,你便下去罷。”


    女子頷首,嘴角含笑,不動聲色收起了右手手心裏的三枚金針……


    江琉瑩感到了一絲清涼的風拂過自己的臉頰,窗外傳來一聲聲烏鴉的嘶鳴,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如同往常一般。她剛剛做了一個夢,夢裏有一個絕美的女子正輕撫自己的額頭,那手如柔荑,溫暖且幹淨,被她撫摸過的地方疼痛立刻減緩了不少,而自己,怯怯喚了她一聲:“娘親……”


    “啊……啊啊!”身旁一個嘶啞且直愣的聲音一下子帶迴了江琉瑩全部的神智,她驀地睜大眼,映入眼簾的是念寒興奮地眉眼……


    好痛!


    這是江琉瑩唯一的感覺。她剛一想動彈,一陣劇痛便使她抽氣不止,疼痛讓她徹底清醒了過來,一旁的念寒幾次張大了嘴卻始終隻能發出啊啊聲,她才想起,他已經不能說話了。


    “現在是幾時了?”江琉瑩強忍著疼痛道。


    念寒放下手中的帕子,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夕陽的餘暉立刻在屋內灑下了一片金黃,屋外彩霞遮天,氣息寒涼,已至日落時分。


    江琉瑩打量著四周,這間屋子裏的陳設顯然不是管事姑姑的居所,但也絕非柴房,想來,應是護院一流的寢室。正想著,門突然被踢開來,來人正是蘭葵的婢女,寧斐。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如今蘭葵得勢,她便提攜了一眾小婢,曾經被江琉瑩視為扶不起的阿鬥的寧斐也開始狐假虎威狗仗人勢,端端成了蘭葵的左右手。


    江琉瑩暗笑,深覺世事無常,讓人心涼。


    寧斐咳嗽了一聲,尖著嗓子,道:“我們蘭總管說了,暫且給你一個機會,不會再為難於你,不過你也要記住你說過的話,十日之後定要說出周子正的下落。”


    “……琉瑩定不負所望。”江琉瑩垂眸,在床沿叩了一個響頭。


    “哼,”寧斐輕蔑地看了江琉瑩一眼,譏諷道:“江姑姑給我叩頭,可真是折煞奴婢了。”


    江琉瑩心中一凜,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立刻連滾帶爬到寧斐腳邊,抱住她的大腿道:“小人從前有眼不識泰山,對寧姐姐多有衝撞,是琉瑩不好,請您看在琉瑩真心悔過的份上,大人不記小人過,繞了琉瑩罷!”


    寧斐一腳將江琉瑩踢了老遠,啐了她一口,唾沫直接吐在了江琉瑩的麵上,接連喝道:“狗腿就是狗腿,這輩子也別想變成一個人!”


    “啊!啊啊——”念寒見狀,立刻上前扶起了江琉瑩,想要替她擦去麵上的口水,江琉瑩搖了搖頭,避過了他伸來的手,徑直低下頭去,五體投地伏在地上,道:“寧姑姑教訓的是,琉瑩這輩子就是個狗腿,也隻想做一個狗腿,一心隻想著如何伺候得大人們高興。”


    “啊啊……”念寒心中不解,為何江姑姑一夕之間完全變了一個人,就算不得不向上位者低頭,她也完全沒有必要搖尾乞憐成這副模樣……念寒目露兇光,直盯著寧斐,作勢便要衝上前去,江琉瑩立刻阻止了他。


    在江琉瑩的心中,她唯一的念想便是活下去,僅此而已,至於如何活下去,她並不在乎,這,便是她的忍道。


    “哼,我可不需要你伺候,”寧斐本想將江琉瑩好好教訓一番,可見了她這副模樣倒覺得無趣起來,悻悻道:“從今日起,你們二人便是白芷的貼身侍從。”


    “白芷?”她不是已經死了麽?江琉瑩心中疑惑,抬起頭來,這才發現門邊不知何時立了一名身著白色長衫的女子,絲質的衣裳,遠遠看去猶如謫仙。


    女子黑發如緞,明眸皓齒,端端有一副好皮囊,隻是自己從來沒有見過她。


    江琉瑩暗哂,知是蘭葵心虛,立刻去找了一名女子來冒充白芷,如今正是蘭葵風生水起之時,她說什麽便是什麽,誰敢說一個’不’字?誰又能說一個‘不’字?


    等時日久了,也就沒人能再記得那個在年三十死去的白芷究竟長什麽樣兒了……


    “江琉瑩,你的手段可是全教上下最好的,初十晚的堂會便由白芷起幕,你可莫要辜負了蘭總管的一番苦心。”


    “……是,琉瑩定不負所托。”


    “哼。”寧斐一拂袖,轉身離去了。


    江琉瑩在念寒的攙扶下站起身子,開始打量起門口的白衫女子。隻見她斜靠在門邊,右手拿著一枚羽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晃著,她打量著房屋四壁,眼色微漾,看上去正是說不出的豔麗。


    女子低下頭,同樣打量起江琉瑩來。


    四目相對間,她嘴角那一抹不知名的笑意讓江琉瑩甚覺熟悉,可仔細一想,江琉瑩又著實想不起來自己在哪裏見過。


    女子微笑:“江琉瑩?我是白芷。”那聲音蘇蘇麻麻地,讓人不由心裏一暖,江琉瑩全身一軟,險些便要軟倒下去。


    她強定心神,頷首道:“琉瑩見過小姐。”


    “……嗯。”白芷打開羽扇,搖了兩下,“今天好熱呀。”


    江琉瑩眉也未抬一下道:“是,今天天氣很不錯。”


    念寒聽著她二人的對話,再看了一眼窗外的積雪,下意識地裹緊了身上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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