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夜遊,則萬鬼避退,諸邪退散。


    以功德金身化作一身金甲的李青雲一步邁出,便走出了寒辟城隍廟,直奔寒辟縣內那抹燃起的燭光而去。


    在李青雲的感應之中,那抹燭光卻並非凡俗之物,隱隱約約反而透著幾縷城隍陰陽司的氣息,若是李青雲所料不差,手持燭火之人,便是寒辟城隍廟那不知所蹤的陰陽司。


    血肉怪物一路嘶吼,追逐著燭火在寒辟縣內狂奔,踩踏得大地不斷震顫,地上的灰塵和泥土被震到空中,落滿了每一個屋簷。


    這血肉怪物生得猙獰恐怖,肋生八爪,每隻爪子上生有灰黑色的絨毛,腦袋好似被人從中間深深劈作兩半,露出腦內恐怖駭人的血淋淋頭骨。


    渾身上下不著片縷,雙腳極為粗壯,覆蓋上了一層層漆黑色的鱗片,每一片鱗片都透著死亡的氣息。血肉怪物的肚子出更是長出了無數張人臉,這些人臉在肚子上不斷蠕動,甚為嚇人。


    燭火將血肉怪物引出了寒辟縣居民所在地後,慢悠悠地停了下來。立於半空之中,燭火微光猛的加速,朝著血肉怪物狠狠撞去。


    血肉怪物不閃不避,伸出八爪,前後扇動,刮起一股強力的颶風,微弱的燭火在狂風之中搖搖欲滅,火苗越發渺小起來。


    “啪!”的一聲轟鳴,血肉怪物八爪合攏,將這縷微弱的燭火深深拍滅,不留半點痕跡。整個寒辟縣再次陷入了永恆的黑暗之中,不見一絲光明。


    血肉怪物臉上露出一絲得逞的邪笑,調轉身形便又要往寒辟縣居民所在殺去。一簇簇火苗圍繞著血肉怪物在半空之中升騰而起,火光之中有一個半臉如墨般漆黑,半臉如雪般潔白的高瘦男子顯出身影來。


    “我絕不會讓你得逞,在我寒辟縣行兇作惡,殘害生靈,塗炭人間!”高瘦男子不是別人,正是寒辟城隍廟同樣不知所蹤的陰陽司。


    寒辟城隍陰陽司此刻麵露厲色,身上的陰德正在不斷消散,維持著空中包圍這血肉怪物的一簇簇火光。


    一縷燭火,血肉怪物自是不會在意,但是如今他的四周全是這陰德燃燒而起的燭火,卻不得不讓他警惕起來,裂開的頭顱之中鑽出一個血色小人。


    血色小人眼中居高臨下地看著陰陽司,嗤笑道:“你能困住我一時,又能困住我一世嗎?


    如今道消魔長,這是我等天命所歸。你竟然不知深淺,想要逆天而行嗎?


    難道你這小小的城隍陰陽司忘記了那夜這寒辟城隍是怎麽寂滅的嗎?竟然妄圖逆天改命,收養魂體,被這天道老爺給活活劈成了虛無啊!”


    陰陽司咬牙切齒,驅動一簇火苗朝著血色小人撲去,血色小人見狀瞬間重新溜進了血肉怪物頭顱之中。


    火苗撲擊而上,將血肉怪物臉上的血肉都如雪般融化而去,頭顱之中傳來血色小人的尖叫聲:“陰陽司,不要得寸進尺,不知好歹!


    你莫非真要將寒辟的魂火消耗一空?真到那時候,這整個寒辟縣的孤魂野鬼可就無處可藏,魂飛魄散!”


    那四周圍攏上來的竄動火苗在空中停滯,不再上前。隻是圍繞著血肉怪物,不願散去。


    血色小人發覺外麵的魂火停止了攻擊,又從血色頭顱之中鑽了出來:“寒辟陰陽司,別妄想抵抗天數。就憑你現在手中殘餘的寒辟城隍的魂火,光是護住你和那破廟裏的殘念都顯得困難。


    我勸你還是放下和我們對抗的心思,帶著寒辟的魂火早點滾出寒辟縣吧。這樣對大家都好。”


    陰陽司默不作聲,手中開始急速捏著繁複玄奧的道印,一層層陰德波動從陰陽司上次第傳開,在波動感染下,四周的火苗燃燒得愈發旺盛起來,讓整個空間都凸顯出了幾分灼熱之感。


    那血色小人頓時驚恐萬分,怒罵道:“寒辟陰陽司,你敢陰我!”


    “陰陽有隔,速速轉生,不得有誤!”在陰陽司法訣念叨之下,四周的火苗一擁而上將血色小人沉底淹沒,火光之中有一抹黑氣躥出,化作一張恐怖猙獰的血色人臉惡狠狠地望著陰陽司。


    “你以為憑你這點微末道行就能送我往生,簡直癡心妄想!


    今夜你膽敢動用寒辟魂火燃我分身,待得他日寒辟魂火徹底寂滅,我定會將你的城隍廟砸個粉碎,要這寒辟縣徹底化作人間地獄!”血色人臉撂下惡毒狠話之後,徹底消散不見。


    陰陽司也因為先前巨大的消耗,虛弱地靠在一株大樹之上,魂靈之體的他無助地看著寒辟縣的緊閉門戶的老百姓低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盡力了。”


    “寒辟城隍廟陰陽司何在!速速前來見我!”寒辟縣上空一個繚繞金光,身披金甲的神人遊行夜空之中,斥聲而出。


    虛弱的陰陽司雙眼含淚,不敢相信地看著天空之上,城隍夜遊之人興奮地大喊道:“寒辟大人,您迴來了!您終於迴來了!


    寒辟陰陽司林河拜見寒辟城隍!”


    李青雲順著林河的聲音,緩緩落在地麵之上,收去了體表的瑩瑩金光,露出了本來麵貌問道:“你就是此地城隍的陰陽司?為何先前召你不應?”


    陰陽司林河看清了李青雲的模樣,原本激動難耐的心情瞬間消散,臉上再次掛上抹不開的愁雲密布喃喃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迴不來了,再也迴不來了。”


    李青雲聽得一頭霧水,再次出聲問道:“你可是此地城隍的陰陽司?”


    然而陰陽司林河對於李青雲的詢問,並不關心,小心翼翼地將空中的陰德魂火收入了體內,依靠著大樹打坐調息起來。


    “不是,好歹我也是個城隍,這麽不給麵子的嗎?”李青雲意念一起,將寒辟城隍官印拿了出來,城隍官印高懸頭頂,一股股九幽的威壓傳遞而出,讓樹下的陰陽司林河麵色再次動容。


    “這個官印你們這些預備城隍根本不配擁有!滾迴九幽找一個你喜歡的香火之地耀武揚威去吧!”說罷,林河就要以下犯上,伸手來搶奪城隍官印。


    李青雲也是氣不打一處來,攤上一個破敗衰落的城隍廟逼得自己不得不耗費功德金輪驅除煞氣不談,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城隍廟下屬,二話不說就要搶自己的城隍官印。


    “上任寒辟已經走了百年了,你清醒一點啊!”李青雲功德金身顯化而出,城隍赫赫威壓將陰陽司林河定在了原地,難以動彈。


    令李青雲感到驚訝的是,在他動用城隍權限查探林河時,驚奇地發現林河隻是一個孤魂野鬼,不再城隍在冊官職之中,原本陰陽司所記載的林河二字被徹底抹除而去。


    “嘶,此地到底生出了何等變故,那城隍廟內諸多的殘念鬼怪從何而來?”李青雲隻覺得頭皮發麻,感覺自己貌似又卷入漩渦之中。


    林河聽到李青雲口中談及城隍廟內的殘念鬼怪,目露兇光,大聲質問道:“你把他們怎麽樣了?”


    “哎,我說你這人,脾氣能不能好點。怎麽說我也算是你的上司吧。


    那群殘念鬼怪身上的煞氣都被我清楚幹淨了,可是費了我整一圈的功德金輪呢。結果還要被你破口大罵?”李青雲覺得一陣頭大,麵前的陰陽司林河莫名其妙對自己哪來的這麽大的敵意。


    林河半點不信李青雲所說,出言譏諷道:“就你們這些預備城隍初上任,就想凝聚功德金輪?還會心甘情願用功德金輪替這些殘念鬼怪清除煞氣?”  李青雲腦後一抹功德金輪浮現,讓林河啞口無言,對著林河伸出手來說道:“是否為真,與我迴城隍廟一看便知。”


    破落不堪的寒辟城隍廟內,無數的殘念鬼怪身上煞氣全無,對著林河磕頭拜謝,口中嗚咽做聲,發出一陣陣鬼泣之音。


    李青雲則重新入主城隍神像之中,釋放自身功德金身,將被歲月風華腐蝕的城隍像再次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


    “林河,這下你該相信了吧。我是奉第一城隍之名,前來上任本地城隍,斷然不會同先前那些人一般扭頭就走,你大可放心。


    此地到底出了何等變故,上任城隍為何下落不明,不知所蹤。”


    林河看見被鬼煞侵擾多年的殘念鬼怪都獲得了解脫,對於李青雲不再那麽敵視,隻是開口勸道:“陰陽司林河多謝這位城隍大人高恩大德,隻是此地兇險遠非尋常城隍可以應對,還是請城隍迴歸九幽吧。”


    嗡嗡作響之聲自李青雲入主的城隍神像之中傳來,一個巨大的黃金巨人虛影顯化當空,強絕無比的威勢蓋壓當場。


    “莫要吞吞吐吐,推三阻四。我既為此地城隍,當鎮壓諸惡萬邪,豈能置之不理!”


    陰陽司林河身軀微顫,看著麵前的城隍神像,聽見李青雲此言後,清淚滿麵。那個自己深深欽佩敬仰的寒辟城隍也是如李青雲今日所說一般無二。


    那一日,人間界,道消魔長,血宗來犯。血宗弟子四處抓捕寒辟縣民,剝其血肉,煉其魂魄,塗炭人間。


    林河跪坐在城隍麵前,出聲勸言道:“寒辟城隍,此地太過兇險,我們應當撤迴九幽,再謀打算。”


    “我為此地城隍,當護佑一方百姓,鎮壓妖邪!豈能置之不理!”


    隨後寒辟城隍廟有一高大身影,綻放金光萬丈。怒抗天道鎮壓,強出九幽,最終神魂俱滅。唯有他的魂火始終不肯散去,在寒辟縣每一個漆黑無比的夜晚,點亮起那唯一的光亮。


    林河對著李青雲跪拜磕頭,淚聲嗚咽:“陰陽司林河,懇請寒辟縣城隍出手鎮邪。滅盡血宗之人,還寒辟縣萬家燈火通明!”


    李青雲微微點頭道:“甚好,你且慢慢道來!緣何此地城隍廟會如此破敗難堪。”


    林河將寒辟縣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李青雲心頭早已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殺往血宗弟子所在,將其挫骨揚灰,抽其魂魄置於十八地獄,永世沉淪。


    林河攔下了衝動的李青雲,低聲說道:“血宗弟子所在尚有大量寒辟縣民日日夜夜受削肉抽魂之苦,林河無能,護住此廟已是極限,難以搭救。”


    李青雲正要寬解林河幾分,卻看見林河的魂體逐漸空明渙散起來,下半身已經消失不見。一朵朵陰德凝聚而成的魂火浮現在空中。


    “這麽多年,我都渴望著能夠追隨寒辟城隍而去,今天終於可以如願以償了。


    寒辟城隍陰陽司林河,願散去一身陰德,魂飛魄散,懇請九幽凝我魂火,助我寒辟長夜將明!”


    一朵朵林河散去魂魄化作的魂火,與寒辟城隍的魂火不斷匯聚,火光越來越大,越來越亮,照亮了寒辟縣漫無邊際的黑暗。林河看著那道火光,輕輕呢喃:“寒辟城隍,我盡力了,您可要慢些走,等等屬下。”


    城隍廟中再也沒有林河的身影,隻有廟宇中那團仿佛永遠都不會熄滅的魂火熊熊燃燒,火光衝天,夜如白晝。


    人世間縱使長夜難明,亦有人舍命燃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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