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禾城。

    正值酷熱時分的六月,驕陽似火,暑氣炎炎,空氣都灼熱了幾分,炕得人喉嚨發癢。禾城,這位於華中的三線小城,更是由於地處中部,本就少見降雨,碰上這更勝往年的酷暑,整個城市便好似成了蒸籠一樣,突突的往上冒著熱氣,空氣都焦灼的齁人鼻眼!

    禾城的市中心,原本的老工業區本就逐年衰敗,而轉型成新興商業街也被炎熱侵襲,少了往日的喧囂,不複往常的車水馬龍,無奈增添了幾絲淒涼。

    寥無幾人的大街上,過往的行人都仿佛被打蔫吧了的茄子,一個個悶聲不語。或是打著太陽傘的,或是拿衣服用作遮陽的,都小心翼翼地將身體躲在樹蔭裏,連腳步都非常謹慎的踩在陰涼下,唯恐越了陰涼處的邊邊角角出了界限,被太陽灼傷了身子。

    “嗒嗒,嗒,嗒……”

    一個年輕人忽地匆匆而至,也不尋找那稍許陰涼的樹叢陰影處行走,低著頭孤零零地走在烈日下,周圍不時也有詫異目光掃過他身上。

    白色的西服襯衫雖然還算整潔,但是卻也被汗水浸濕透了,在後背暈開一大灘水跡,領口一直扣到脖子上,不留一絲縫隙,一看就熱得慌讓人發悶,下麵的深藍色牛仔褲稍許肥大了幾分,上麵不可避免的皺褶和褪色顯得泛白的褲腳,都說明這牛仔褲已經是穿了不知道多久了,最後搭配著後背背著的破舊的雙肩式背包和渾身散發的熱氣以及汗漬……這一副完全混裝的城鄉結合部的妝容啊,實在有些辣人眼睛!

    年輕人仿佛在急趕著時間完全不在意周圍行人詫異的目光,一臉的焦灼,隻聽得“蹬蹬瞪”一陣急速的快步。年輕人連走帶跑到了禾城最大的人才招聘會場門口,順著寬闊到數十上百米的巨大台階向裏走,自言自語的仰頭看了看好似張開巨口的展廳:“今天一定要找到工作!”說著,手握緊拳頭,默默地給自己加油鼓氣。

    深吸一口氣,順便理了理發型和衣領,年輕人順著人潮湧進大廳,仿佛跳進了一張吞吐著的巨口,不起一絲漣漪。年輕人眼前一明一暗,仿佛闖入了另一個世界,大門相隔著兩個世界,沒有了屋外的死寂。

    汗味,發酵味等等各種氣味,叫罵聲,吆喝聲,吵鬧聲,還有頭頂風扇嗚嗚的聲音充斥著鼻孔和大腦,直使得腦仁子嗡嗡作響。

    “啪”的一聲,年輕人好不容易擠進一個招聘的灰色小桌前,還沒等從背包裏拿出簡曆,一個厚重的文件夾摔在年輕人麵前的桌子上,滿臉市儈男子穿著一件半截袖的襯衫一屁股坐在桌後,隻壓得白色塑料椅子嘎吱作響,眯著雙眼,打著哈欠一臉睡意的用牙簽剃著牙縫,幾乎沒抬眼看:“簡曆到了沒?”

    年輕人連忙點點頭,邊遞上簡曆邊說道:“帶了帶了,昨天剛搞的,嘿嘿……”說著伸手抓著後腦勺,憨憨的笑了起來,配上有點土氣的衣著還真是有點憨厚靦腆的老實人模樣。市儈男子雙手一揮打斷年輕人的傻笑:“傻笑啥麽東西,簡曆拿來,磨磨唧唧!”說著一把奪走簡曆

    “姓名……原修?嗬!二十三了?學曆,大專?學曆有點低啊?”說著咂咂嘴,市儈男人眼皮一翻眼角帶著屎色,不滿的瞅了一下眼前的年輕人,搖了搖頭,“哎呀,現在的年輕人,真不知天高地厚?什麽學曆也敢往這湊!”

    原修臉上依舊帶著憨厚的笑,隻是雙眼瞟了一下後麵的招聘信息牌,又趕忙低下頭,臉上依然掛著略帶羞澀的笑容。牌子上麵碩大地寫著一行字:招保安十名!心不禁暗道:招個保安,你還想要什麽學曆,博士生啊?真的是我有一句麻賣批,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不行,下一個!”市儈男子很快地將簡曆隨意翻看完一遍,擺擺手,瞟了一眼原修說道“你被否決了,可以走了。”

    什麽鬼?原修是真的懵逼了,怎麽也沒想到想當保安連簡曆都不讓過!嚇得也不裝憨賣蠢了,急忙問道;“我就這樣被否決了?為什麽?您這也沒硬性要求學曆什麽的啊!怎麽我就被否定了?”

    市儈男人哈哈兩聲往後麵挪了挪屁股,壓得那塑料小椅子嘎吱作響,臉上掛著不滿和嫌棄說道:“高學曆!懂嗎?別以為上了個狗屎什麽的專科就叫高學曆,懂什麽叫學曆嗎?要本科?大學生懂麽?我們公司要的是高素質人才,不是阿貓阿狗就能行的。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東西!真不知道你家人怎麽教育的,沒點逼臉……”

    學曆!在這個學曆至上的年代什麽都是虛的,你有一個好的學曆就是一個敲門磚,一塊驗金石,其他的都是屁!都他媽的是狗屎!原修沉默了低下頭,腦海中不斷湧出著畫麵。原修想到自己從上大專開始親戚朋友就越發異樣的目光,想到了自己創業失敗外債高築不敢歸家,想到了自己與父母鬧掰斷了聯係,想到了十幾年到現在一事無成,想到了剛剛對麵男子近乎羞辱般的話語。原修握緊拳頭咬緊牙關渾身不停地顫抖,感覺身上一股熱氣不住翻湧,眼睛死死盯著還在喋喋不休的男人,恨不得一拳上去打爆他那可惡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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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原修深深吸了一口氣,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低吼道“閉嘴!”

    “…誒?…啥?”市儈男子一臉懵逼,不知是沒有聽清,還是沒有想象楊修敢說這樣話。

    “mmp!我讓你閉嘴!”原修抬起頭,雙目微紅怒視著對麵的男子,咬著牙關一字一字的從嘴角蹦出。

    市儈男子愣了片刻終於聽清楊修說的話,立馬勃然大怒氣的漲紅了臉,跳起來叫囂道:“狗比的玩意,你……你敢讓你爹我閉嘴!麻痹的!看爺爺不揍好你…”說著伸出手狠狠地甩過來一巴掌朝原修臉上扇過來。

    原修看到男子氣焰囂張的樣子,聽到男子到現在都還在口出不遜地辱罵著自己,再也難耐不住心中的怒火,一個起身掀翻了麵前的桌子,硬生生挨著男子扇過來的巴掌,俯身直接把男子壓倒在地上,左右開弓兩個拳頭掄圓實了直往男子頭上招唿。

    市儈男子一下被打的蒙昏了頭,隨即反應過來,晃了晃腦袋就衝上去直接和原修扭打在一起,口中喊道:“媽的!敢打老子,你個小逼崽子!老子打死你!”原修也不管那男子拳打腳踹的疼痛感,推來兩個想來拉架的男子同事,隻是拳頭像兩個風火輪一般的不停朝男子臉上打去:“讓你嘴裏噴糞!讓你狗眼看人低!……”

    “什麽情況!打起來了?”

    “啊!打架啦!快來人幫忙拉開……”

    “擦嘞!招聘會上和工作人員打架,牛啊!”

    “媽耶!這哥們牛逼啊!”

    “這,瘋魔拳?!鬥宗強者竟恐怖如斯!”

    周圍人群傳出陣陣喧嘩吵鬧引起一陣騷動,潮湧般的人群圍成一個圈看著這場鬧劇。在這蛹桶一樣的大廳裏悶了半天,所有人心情本來都非常煩躁,一聽說有人打架,立馬發揮了天朝當圍觀群眾的愛好。大家擠成一個圈都想觀望觀望這平時罕見的稀奇事,就是沒人上去拉架!有些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看客更是唿出陣陣喝彩,順便暗地裏下了兩下黑腳,反正也沒人知道嘛!

    “幹什麽呢!快分開!——”

    一聲暴喝從擁擠的人堆後麵傳來,迴頭看去,就像電影裏的警匪片一樣——警察總是在事後才遲遲趕來!

    幾個保安從人牆裏擠了進來大聲道:“還不快住手!”說著,幾保安強行將已經打得不可開交的楊修兩人分開。一個看似隊長的保安看到還想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趕忙讓其他隊友控製住兩個人,自己站在中間隔開兩人的拳腳,左右看了看已經掛彩的兩人:“還打!嗬——打的還挺重!都是成年人了脾氣怎麽這麽暴躁?說說吧,怎麽迴事?”

    原修正用手抹了抹嘴角,“嘶!”地感到一絲痛意,看了看手背上的血跡,媽的!看來是被打腫了。聽到保安的問話楊修又急又氣,怒視著對麵被扶起來的男子,對拉著自己的保安急匆匆地說:“那家夥嘴裏噴糞,罵人,還先動手!”

    市儈男子被他的同事們攙扶了起來,一把奪過旁邊同事遞來的紙巾往臉上一抹,哎喲一聲,臉上碰著鑽心的疼!一看紙巾都是血跡!正想張口就聽到原修在中傷自己,立馬怒火攻心,甩開同事的手臂就想撲上去。市儈男子的幾個同事立馬紛紛拉住了他:“算了,算了,不要跟這種家夥一般見識!保安,來把這種打人的家夥趕走!”

    這裏畢竟是公共場所,剛才誰先動手、誰是誰非也都一目了然,而且鬧到警察過來也是誰都不好看,所以都不想鬧大。市儈男子心中忿恨,轉念一想:可惡!等會和那保安李隊長套套近乎,把那小逼崽子帶到休息室好好炮製一番,媽的!讓那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那個,李隊長我……”

    “行了,事情我都知道,你甭說了!”李隊長接過一臉諂媚的市儈男子遞來的煙,給了市儈男子一個眼神,“你先去清洗一下,這事你放心!”

    “是是是!李隊長辦事放心!”市儈男子低頭哈腰,頭低著瞅了瞅原修,露出一絲殘忍的笑容,小子,一會有你好看的!

    李隊長看著市儈男子被他同事攙扶著的背影,唾了口痰,低罵道:“媽的,什麽玩意!”剛從旁人口中了解了全部,心裏極度厭煩市儈男子狗眼看人低,大家都是給人打工,哪有什麽高低貴賤?於是和聲和氣地對原修說:“兄弟,這工作我看你今天也是找不成了!咱好漢不吃眼前虧,迴家先休息休息!等那人迴來了又要惹得麻煩……”

    原修看著周圍人群露出各異的神情,不屑、嘲笑、好奇、譏諷以及同情,就如同人們把往日麻木的麵具摘下顯露出最醜陋的百態,讓人作嘔!各色的目光落在那如木樁待在原地的原修眼中,恍如一根根利刺狠狠的紮在心髒一般,讓得原修唿吸急促,臉也漲的羞紅,低著頭跌跌撞撞的擠出來人群。

    ……

    已經是接近黃昏的街道涼爽了許多,夕陽半掛在西邊,如金色的魚尾一般灑下點點餘輝。原修步履蹣跚的行走在大街上,心中依舊抑鬱不平,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的小醜惹人發笑!在招聘會上最後都不知道怎麽走了出來,隻記得一路跌跌撞撞在別人同情以及嘲笑的目光下,當時滿腦子都是“快逃!快逃!”的念頭,然後像隻老鼠灰溜溜的逃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原修看著燃盡餘輝的落日,發出瘋狂地嘲笑——嘲笑自己活得這些年都想狗一樣可笑!看著自己滿身的狼狽,腫脹的臉頰和被撕破的衣服,嘶吼道:“狗日的老天!我特麽還不如死了,就這樣消失最好……”

    已近昏暗的天空猛地發出劇烈的光芒,映的大地一片茫茫,瞬間又重迴黑暗,隻有狂笑的男人隨著黑暗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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