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長到十二歲哪裏見過這樣的陣式,父親一臉凝重的在屋外來迴踱著步,不時焦急地望望屋內。此時臥房裏人出人進,丫環將一盆又一盆的熱水端進去,又一盆接一盆的把血水端了出來,房裏傳出木羽雪菡撕心裂肺的叫聲,那叫聲是那樣痛苦又無助,讓人揪心。月朗越聽越怕,用手緊緊捂住耳朵閉上眼睛,蹲在了地下。

    直到一聲清脆的嬰兒啼哭從屋裏傳了出來,月朗才猛的從地上跳了起來,她三步兩步地跑到門口,見母親抱著一個小嬰兒從裏麵走了出來。“娘親,嫂子好嗎?這就是我的小侄兒嗎?”月朗剛才還嚇的一臉淚痕,現在換作一臉興奮地向母親問道。

    母親望了望月朗,把孩子抱到了柳大人麵前神情複雜的說道:“老爺,是個男孩。孩子雖是早產幸得祖宗保佑已經平安的生下來了,隻是雪菡那孩子,恐怕不行了。”

    “啊,怎麽會這樣,那還不快派人去請木羽夫人來見女兒最後一麵。”柳大人見到孫兒才露出的笑容此刻僵在了臉上,大驚失色地說道。

    “老爺,這恐怕不妥,現在木羽家跟咱們家情況應該也差不多,如果再讓木羽夫人知道女兒出事了,要她怎麽承受得起呀!”柳夫人含淚說道。

    迴頭又對月朗說:“孩子,去看看你嫂子吧,也許這是最後一麵了。”

    聽父母這麽說,月朗心頭一驚:“怎麽嫂子也要死了嗎?”她慌忙進屋走到嫂子木羽雪菡的床邊,隻見此刻的雪菡麵白如紙,氣若遊絲,身下的床褥早已被血浸濕,“嫂子,嫂子,你還好吧?你能聽到我說話嗎?我是朗兒。”月朗焦急地唿喚著雪菡。

    木羽雪菡聽到唿喚聲,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她用小到幾乎快要聽不清的聲音對月朗說道:“朗兒,你來啦……答,答應我……好好照顧……照顧我跟你哥哥的孩子,幫……幫我們看著他長大。”說完閉上眼睛大口的喘著氣。一行清淚順著她蒼白的臉頰流了下來,雪菡口中喃喃說道:“相公,你等等我,菡兒這就陪你來了。”說完丟下剛出生的孩子和家人的不舍與世長辭了。

    都說“福不雙至,禍不單行”,這邊柳府上下還沉浸在失去兒子、兒媳的痛苦之中,那邊蔡京一夥主和派的大臣借這次出征打了敗戰為由,向皇帝上疏彈駭主戰派官員,說他們不以國家為重好大喜功,結果造成燕京的人口被掠和營、平、灤三州落入金國之手。皇帝正愁此次決策失誤沒法下台,現在有了現成的台階於是立即頒下詔書免了一大批主戰派官員的官職,並外遷流放。柳退之本來就素與蔡京一黨不和,這次也在外放官員之列。柳退之心灰意懶,上疏皇帝告老還鄉。

    在一個清冷的秋晨,柳退之舉家離開了東京汴梁往老家金陵而去。因柳氏夫婦待下人極好,所以家丁仆婦都不願離開,所以一行二十餘人連同四五輛馬車一路上走得很慢。一個月後行至兩省交界處,天色已晚,可是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四周一片荒涼景象。幸好在離路不遠的地方有一座荒廟,於是柳退之安排家丁進去打掃一下,當晚全家就在寺中休息。

    竹聲猶未絕, 荒寺照溪流。 空殿聚黃葉, 一僧孤白頭。

    柳退之站在如鉤的秋月下,看著滿目秋涼。想起國破家亡,老年喪子,不由得悲上心頭。正在滿懷惆悵之時,突然見寺前火光閃爍,一隊黑衣蒙麵人手持利刃圍了上來。寺中家丁聽到異動,也手持木棍兵刃趕了出來。柳退之心想:“不好,定是遇到山賊了。”不管怎麽樣寺中還有女眷,要盡量拖延時間好讓她們帶著孫兒先離開。於是小身對站在身邊的柳信儀說道:“信儀,我想辦法盡量拖延,你快進去帶著母親、妹妹和侄兒,叫上丫環們先行逃走吧。”

    柳信儀聽父親這麽說,不放心的望著父親說道:“爹爹,你不會武功,留下來兇多吉少,跟我們一起走吧,要不大不了我們跟他們拚了。”

    “信儀,聽話,難道你想母親、妹妹還有剛滿百日的侄兒以身犯險嗎?快走。”柳退之急的低吼著。

    柳信儀望著兩鬢斑白的老父,心頭一酸,咬了咬牙轉身進到寺中,跟兩個家丁護著一眾女眷向山上逃去。

    柳退之雖是文官出身,可此刻如臨陣大將。他不卑不亢的對那群黑衣蒙麵人說道:“國難當頭,你們不思投軍報國,卻落草為寇劫殺路人,算什麽英雄好漢。”

    沒想到那群黑衣蒙麵人聽聞,哈哈大笑起來,其實一個頭目模樣的人對柳退之說道:“都說柳大人機智過人,今日看來也不過是一個迂腐的讀書人。如果我等是土匪,何必要半夜蒙麵搶劫。”

    柳退之聽言心中一懍:“既然不是土匪,那又是些什麽人呢?”還未等柳退之發問,那蒙麵人就對柳退之說道:“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是蔡大人派來送你全家歸西的,就當多年來你在朝中對他‘照顧’的謝禮。”說罷,把手中的刀一橫向身後同夥低喝一聲:“上!”挺刀直撲而來。

    可憐一生為國操勞的柳大人,結果卻被奸臣所害客死異鄉郊外。真是秋風含怒,萬樹同悲,就連天上的明月也不忍再看,躲入雲中去了。

    柳信儀護著懷抱嬰兒的母親、妹妹及家中女眷在山中艱難的行進,這些女子哪裏遇到過這樣的事情,早就已經嚇得腳癱手軟,又不善走山路,所以行進的速度是越來越慢。才到半山腰就被追上了,隻聽得那黑衣人對同夥說道:“一個不留,斬草除根。”那一群黑衣人就如餓狼進入羊圈一般,揮舞著屠刀撲向了眼前的老弱婦孺。

    可憐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女子,瞬間就成了刀下的冤魂。柳信儀拚命地揮劍護著母親和妹妹,此刻銀狼雪龍也前撲後蹦努力護著月朗。好雪龍,隻見它眼放幽藍的寒光,動作靈活如脫兔,鋼牙緊咬攻擊準確有力,不一會就把幾個試圖殺害月朗的賊人咬死當場,敵人的血染紅了它雪白的毛皮,月光下是那樣威風凜凜不容侵犯。黑衣人懼怕銀狼轉而圍攻柳夫人跟柳信儀,信儀再如何神勇也漸漸不敵,敵人的包圍圈越縮越小。

    柳夫人自見到黑衣人追了上來就知道丈夫已經去世,真是心如刀割恨不能馬上跟去,隻是放不下年幼的兒女和剛百日的孫子,現在大難臨頭,知道是逃不掉的了。一咬牙把嬰兒塞在月朗手中,對著兩個孩子說道:“不要管我,快帶著侄兒逃走吧,將來學好本領替父母報仇。”說完,如英勇就義的烈士一般,猛的撲向敵人的刀尖,把四五個黑衣壓倒在地,柳信儀趁機拉起妹妹狂奔而去。

    柳月朗抱著侄兒,哭喊著:“娘親……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娘親……”柳信儀拉著妹妹在山間狂奔,身後傳來追擊的聲音,而手中的月朗越跑越慢,眼看又要被追上了。正在這時他發現路旁有一個大樹洞被野草掩蓋,立即拉著妹妹躲了進去。

    黑衣人追了過來,卻不見了兄妹倆的蹤影,那為首的黑衣人對同夥說道:“那兩個小鬼一定跑不遠,我們分頭去搜,絕對不能留下一個活口,否則蔡太師那裏沒法交待。”躲在樹洞裏的信儀、月朗這才知道殺死父母的並非山賊,而是當朝宰相蔡京那個奸賊。柳信儀手裏緊緊地握著劍,恨得牙都要咬碎了,他真想此刻就衝出去與殺害父母的賊人決一死戰,可是他又不能違背母親臨終的囑托讓妹妹和侄兒犯險。他緊緊咬著下唇,血順著唇邊流了下來。黑衣人的聲音越來越接近樹洞,再這樣下去一定會被發現的。柳信儀把嘴伏在妹妹耳邊小聲說道:“朗妹,你跟雪龍照顧好侄兒,我去引開追兵,等我甩了他們就迴來接你。”月朗剛想對二哥說什麽,隻見眼前人影一晃,柳信儀已經衝了出去,接著洞外傳來唿喊身,兵器的碰撞聲,再後來什麽聲音都沒有了隻有寒夜山林間的風聲在耳邊迴旋。

    月朗此刻早已哭幹了眼淚,她瞪著一雙驚恐的大眼睛注意著眼前的黑暗,懷裏緊緊抱著侄兒,可說來也奇怪,懷裏孩子居然一聲也不哭。月朗小心的打開嬰兒的繈褓,借著月光看到孩子緊緊的閉著眼睛,原本紅潤的小臉變得象雪一樣白。月朗輕輕的搖晃著嬰兒,小聲的唿喚:“寶寶,寶寶,你醒醒,你怎麽了?”可是小嬰兒一動也不動,一股不祥的預感籠罩在了月朗心頭,她小心的把孩子抱起來,把耳朵貼在孩子身上,果然早已沒有了心跳,再一看孩子胸前的肚兜早已被鮮血染紅。剛才突圍的時候,孩子已經被尖刀刺中,隻是月朗和信儀顧了逃跑根本沒有注意到,一個剛到世上才百天的孩子就這樣悄然的離開了人世。

    “不——,不——,不——”月朗抱著侄兒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一夜之間她失去了所有的親人,這叫她如何接受?淒厲的哭聲驚醒了樹上的棲鳥,伴著林間唿嘯的秋風,撕扯著人心,令人不寒而栗。

    突然,銀狼雪龍警惕的立起了耳,洞口的野草被人撥開了,月朗淚眼蒙朧中看到了一個白衣人,難道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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