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普普通通的灰色衣衫,約摸十二三歲的稚嫩少年或許是蹲得太久了,略微挪動了一下已經有些麻木的雙腿。


    地麵被少年用一根樹杈一頓鬼畫符般刻畫下了淩亂的劃痕,看不出寫的什麽玩意。


    少年一年專注,嘴裏一邊輕聲喃喃自語著,絲毫沒有發覺到身後正靜靜站著一道已經觀察自己良久的白衣人影。


    “你這樣畫不對,符腳乃是符籙的根基,你這符腳行筆不夠紮實,整張符就好比空中樓閣,毫無穩定性可言,能成符才怪。”


    身後忽然響起的溫和聲音嚇得少年一下蹦了起來。


    少年轉身看去,隻見一襲白衣含笑而立。看上去很年輕,恐怕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星眉劍目,算不上如何英俊,但給人一種溫和的感覺。


    “我隻是胡亂瞎畫的,讓前輩見笑了。”


    被人看見了自己的鬼畫符,少年有些害羞,而且聽對方言語似乎也懂符籙,少年抓著後腦勺,神色拘謹。


    “你是仙籙門的弟子?叫什麽名字?”


    看著眼前這個臉色微紅的扭捏少年,卓宇明笑著問道。


    是有點底子,但明顯尚不得其法,雖然行筆間一眼就能看出其勤練不綴的手法,可惜不得真意,難以入室。應該是仙籙門的弟子無疑,隻是不知道是當師傅的誤人子弟,還是當徒弟的悟性太差。


    十二三歲的少年哪有什麽城府,遇到前輩發問,自然就將自家事竹筒倒豆子般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這少年名為韓青,原本就是晨暮山下一座小村莊的普通孩子。


    七歲那年父母將他送到仙籙門拜師,先是做了五年的雜役苦工。因為頗有靈性,做事也一直勤勤懇懇,直到去年才被納入外門弟子。可是少年似乎沒什麽符道天分,入門一年來,連最基本的行筆手法都始終練不好,符膽更是從來沒能凝練成功過。他那個身為老一輩外門弟子的便宜師傅僅僅一個多月的時間就對他不抱任何希望,索性隨他自生自滅。


    前些天宗門的年考中,韓青毫無疑問地又被羞辱一番,更是直接被他那位覺得丟了人的師傅趕出了仙籙門。


    被逐出宗門的懵懂少年躲在山腳下哭了很久,不知何去何從。


    其實這個已經凝液境界的少年此時已經是家鄉小村村民眼中的神仙了,可單純的韓青卻不敢迴到家麵對父母失望的神色。畢竟當初爹娘為了能讓這膝下獨子以後有出息,硬是賣了家中唯一的水牛,又借遍了整個村子街坊,湊足了二十兩銀子,托了一個鎮上的遠親將他送到仙籙門做了個雜役弟子的。如今被趕下山來,若是爹娘知道了,想必會特別難過的吧。


    卓宇明聽著少年一肚子心事,倒也沒有半分不耐,隻是麵色淡然地垂手站在一旁。


    “韓青,你喜歡畫符嗎?”


    低眉垂眼的少年正在小聲念叨著,那個和善的前輩忽然開口問道。


    韓青抬起那張青稚的麵龐,雙眼中有一抹亮眼的光彩乍現。


    少年重重點了點頭,說道:“當然啦,我可喜歡畫符了,從第一天開始就喜歡上了。不過師傅他們都說我一點點資質都沒有,我也很努力了,可是一直都畫不好,或許我真的很笨吧。”


    說著說著,少年眼中的光彩又黯淡下去,他深深地垂著腦袋,盯著自己的腳尖,雙手不安地搓動。


    卓宇明看著這個稚嫩少年,嘴角揚起一抹笑意。確實是個很有靈氣的孩子,先前在地上一通鬼畫符時,少年眼中的堅定和執著,他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蹲下身,讓自己和站著的少年差不多高,卓宇明摸了摸他的腦袋。一股靈力從少年的百會穴湧入,迅速遊走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


    少年的根骨還算尚可,雖然也談不上什麽天資過人,不過這個年紀有個凝液境修為,倒也還算過得去了。卓宇明牽起了少年的右手,端詳了一番,少年右手手掌心,指節處都有薄薄的老繭。


    勤能補拙。


    笨拙一些沒關係,符籙一道雖說是個極度仰仗祖師爺賞飯吃的門路,但終究任何事都是個熟能生巧的。所謂拳不離手,曲不離口,有了最基本的敬畏之心和勤懇之情,哪怕天賦差了些,終究還是能慢慢培養的。若是那種心高氣傲眼高手低的所謂“天才”,仗著老天爺青睞,睡在天賦上不努力,永遠不會有什麽太大出息的。


    “以後我教你畫符,願不願意跟著我?”


    抬手凝聚一點靈力,在空中隨手勾勒幾筆,虛幻的符文閃爍金光,虛空成符。看著一臉驚為天人的少年,卓宇明笑著開口問道。


    韓青瞠目結舌地看著麵前的白衣青年,這一手神乎其神的虛空成符徹底震驚了他,這種手法簡直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竟然還能有人不用符紙朱筆隻單以靈力虛空畫符,這是什麽神仙手段。


    一臉呆滯的少年愣了半晌,忽然迴過神來,忙不迭地點頭。


    “那就走吧,先去找個地方落腳,迴頭我再來教你畫符。別說自己笨不笨的,沒誰生來就是笨蛋,隻要努力,總會有所成就的。”


    卓宇明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率先踏步走去。


    韓青還滿臉震驚得站在原地,眼眶中似乎有晶瑩淚光閃爍。


    少年神色複雜,看著正緩緩走去的那身白衣。自從上了晨暮山,不曾在任何同門身上體會過關懷和鼓勵的小雜役從未感受到一絲溫暖的同門情誼。做雜役苦工時,人人都拿他當個小苦力,對他都是唿來喝去,頤指氣使。後來好不容易被拔擢至外門弟子,他的師父也依舊沒拿他當門下弟子去看,對他傳授符籙之術時也多是一副不耐的嘴臉,也正是他這個師傅親手把自己逐出了宗門。


    抬起袖子在臉上胡亂抹了兩把,少年邁起步伐快步向那襲白衣追了過去。


    卓宇明恐怕也不會想到,就因為他那句沒人生來就是笨蛋對這位日後的虛靈界赫赫有名的符籙大家帶來了多大的影響。


    韓青曾在他彌留之際,對自己的嫡傳弟子說過,他這一生最感激的就是那個曾在晨暮山下拍了拍他的肩膀的白衣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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