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為華亭人的孫克弘並不是無名之輩。@,他父親是曾經出任過禮部尚書的孫承恩,已經站到了入閣的門口。孫承恩雖然最終沒有入閣,但是在嘉靖二十一年的禮部會試上,得了一位得意門生李春芳。從這層關係上來算,孫克弘與李春芳是實打實的世兄弟,關係異常密切。


    孫克弘本人的學曆不高,以父蔭進國子監讀書,時任漢陽知府。對於官生而言,這個官職已經算是很高了。然而他還不滿足,想借李春芳之力,更上一層樓,卻莫名卷入了高拱反徐的案子,被說成是替同鄉徐階活動複職,順便謀取運司之職。


    在舊曆史時空中,孫克弘是去北京找李春芳跑官才惹了這禍。不過因為徐元佐的到來,李春芳要參與《故訓匯纂》的編撰,提前致仕,所以孫克弘如今是否會派人去北京也是未必然的事。


    在大明的朝爭中,往往是“小罪名”更容易扳倒大佬。想當年倒嚴時候,禦史鄒應龍洋洋灑灑數千言的《貪橫陰臣欺君蠹國疏》隻逼得嚴嵩致仕。而徐階隨手一改的“勾結倭寇”卻令嚴世藩人頭落地,家產抄沒。


    同樣,在原曆史時空中,徐府奴仆“侵盜本府轉運顏料銀”是大罪,但真正對徐府造成極大震動的,卻是孫克弘跑官由官生冒濫至知府已為非望,還想“鑽刺通天”。這是整個進士階層對非主流官員的戰爭。


    如果孫克弘不派人去跑官,那麽顧紹狀告徐府奴仆的事也大不了。


    徐元佐辭別了徐誠,表麵上看來是胸有成竹,內心中卻是忍不住思量:到底是否該推動反徐專案如同舊曆史劇本中的那樣大規模爆發呢?


    如果爆發,對徐階的官聲有極大的好處,但是徐家的產業會受到不小的打擊。蔡國熙已經名聲掃地了。但是承望風旨之輩永遠不會少的。然而自己隻要還在徐氏集團這條船上,爆發這樣的大案,正好可以展現出自己的力量。非但徐階要承他的情,更是一個從打工仔晉級到合夥人的機會。


    關鍵就在於這個晉升的代價是否太大。


    徐元佐坐在肩輿上,不知不覺已經到家了。門口停著一架竹木肩輿,兩個力夫坐在陰涼處閑話。徐元佐看了一眼。命棋妙過去打聽。不一時,棋妙迴來報道:“是有人來為姑姑說媒。”


    徐元佐哦了一聲,感情複雜。他也很希望姐姐能夠嫁個好人家,但是對於這個時代的“好人家”標準實在難以度測。因為單純的人隻需要看夫家的家聲、財富、權勢……而徐元佐卻希望姐姐能夠嫁個說得來的人,不至於在婚後被物化為工具。


    等進了門,正好看到家人送一個老婦出來。那老婦顯然是大戶人家的掌事婆婆,頗有些從容的氣度,大大不同於外麵走街串巷的老虔婆。徐元佐登時反應過來,應該是男方上門求親。否則也不會走正門了。


    “這位定是徐相公了。”老婦見了徐元佐迎麵而來,連忙退開一旁,躬身道:“相公萬福。”


    徐元佐站定,問道:“婆婆是誰家府上的?”


    老婦笑道:“老身是郡城東門橋下段家的,奉我家奶奶之命,來說親事。”她知道徐元佐的地位,畢恭畢敬道:“我家相公說起來還是徐相公的同學,也是本縣生員。”


    徐元佐聽是生員之家。基本條件上就滿意了。雖然生員隻是科舉路上的第一站,但已經是統治階級的一員了。當然。前途還是得看年紀。徐元佐問道:“我平日不怎麽上學,你家段相公名諱表字如何稱唿?”


    老婦道:“我家相公諱上興下學,表字戒子。”


    徐元佐在腦中搜了搜,倒是有點印象,談不上好壞,道:“辛苦婆婆走一趟。”一邊吩咐棋妙打賞。棋妙過來奉上一吊錢。道了聲:“請婆婆吃茶。”那老婦欣然笑納,倒是不顯得做作。


    徐元佐也不迴屋裏梳洗,直接去找母親。不管怎麽說這也是家中大事,不能不問,也得聽聽母親的意見。想了想。他又叫棋妙去找梅成功,打聽一下段興學在學校和街坊上的名聲。


    徐母見兒子迴來,也是頗為激動,不等徐元佐問,一股腦說道:“今日來的這段相公家,也是馬婆子費了好大力氣穿的線。”徐元佐暗道:那些老虔婆都這麽說。徐母顯然對段家很是滿意,繼續道:“那位段相公年方二十,父母雙亡,全靠姐姐、姐夫供他讀書進學,平日家教甚嚴,從不出入花街柳巷。”


    徐元佐一聽,倒是頗為滿意:“年齡跟姐姐正相配。”


    “正是。隻可惜是無福之人。”徐母顯然對段興學父母雙亡有些糾結。


    徐元佐在這上麵倒是很開通,道:“雖然無福,但是姐姐入門之後便是掌家娘子,不用看舅姑臉色,也算是有利有弊。”


    徐母終究是心疼女兒的,見兒子這麽說,長歎道:“兒啊,這就是你不懂了。你姐姐的性子如何壓得住男人?若是沒有舅姑壓著,那段相公學壞了怎生是好?年輕人可沒有定性,你爹當年也是一表人才,有心上進……結果呢?正是失了父母教育啊!”


    徐元佐笑道:“娘不用擔心這個。我還在呢,他敢叫姐姐一時不順心,我就叫他一輩子不順心。”


    徐母屋裏屏風後麵傳出一聲異響,徐元佐耳尖,眼神飄去已經看到了姐姐的人影,心中不以為然,隻是沒有揭穿她。徐母也有些尷尬,但見兒子不說破,也隻當沒有發現,道:“若真是這般,我倒更不放心了。當年你舅舅也是一心要幫我出頭,結果……反倒弄得兩家不悅。”


    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基本立場都不顧啊!


    徐元佐幹咳一聲,道:“我已經派人去打聽段興學的根底了。若是他現在名聲不錯,可見其姊代行母職,頗有教育。日後母親也隻需要多與他姐姐往來,溝通消息,想來不會有事。至於幫姐姐出頭的事,兒子有分寸的。”


    徐母這才放心,道:“隻是這一層。他姐夫還是個官人,隻是聽說身體欠妥。又有個兒子還小……不過這種事都沒關係,等結了親,都是自家人,咱們也能幫襯。”


    屏風後麵又是一聲異響,顯然是姐姐慌亂踢到了什麽。


    徐母幹咳一聲,道:“你姐姐的終身大事,你可有什麽打算?”


    徐元佐道:“我就這一個姐姐,又從小照顧我,豈能沒有打算。娘現在想聽?”


    徐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這兩年徐元佐給家裏的家用已經很不少了。每個月多則數百兩,少則百十兩。之所以後來徐元佐不肯多給,是發現母親將銀子都存在木箱裏。適當的儲蓄是會過日子,過度儲蓄就是浪費了,索性有事多出錢,平日隻給零用錢。而且照江南風俗,女子陪嫁都是父母置辦的,哪有弟弟出錢?在家長掌權之下。弟弟也不可能有錢啊。


    然而這迴可是要嫁個生員啊!


    徐母是過來人,若是嫁妝不夠家裏說話聲音都不響亮。她當年可是帶了不少嫁妝嫁進徐家的。這也是她覺得腰杆硬的主要原因。


    徐元佐礙於社會經濟製度和技術條件,手頭的銀子絕大部分都在“浪費”狀態。他道:“我在良佐名下還放了兩百畝地,就在郡城外,都是上好的水田,可以劃給姐姐做個胭脂田。”徐母正要說話,徐元佐已經繼續道:“另外再給姐姐一百兩黃金。一千兩銀子,一千匹綢緞。應該不會太寒酸了吧。”


    屏風砰然倒地。


    “太多了!”徐姐姐滿臉通紅,手足無措:“哪裏需要那麽多嫁妝!”


    “妝奩豐厚些,你在婆家也方便說話。”徐元佐道。


    徐姐姐在母親身邊坐下,道:“娘。這事還是您做主。女兒成親,豈能拿弟弟的資產?”


    徐元佐笑道:“金銀財帛對我而言唾手可得。至於良佐,嗬嗬,他懂什麽?隻要他好好讀書,日後豈會少了他的?姐姐就不要推辭了。”


    徐母也覺得這麽大筆資產拿出去平白便宜了外人,道:“這的確太多了,你姐姐又是沒主意的人,手裏漏一漏還不漏光了?”


    “隻要他家好好待姐姐,別說妝奩如此,以後年節往來我都不會吝嗇。”徐元佐道。


    徐文靜鼻根發酸,悄悄轉過臉去,按去眼淚。


    徐元佐笑道:“姐姐,咱們家不缺銀子,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當初雖然娘打我的時候你在一旁遞棒子,不過我可沒記恨你。”


    徐文靜破涕而笑,道:“當日我就該跟娘一起打你,叫你如今笑話我。”


    徐元佐哈哈一笑,突然一根神經硬生生扯住,整張臉都凝固起來。


    徐元佐長久以來一直有種夢幻和遊戲的感覺,就在剛剛的刹那,他突然發現自己就是“徐元佐”,前世的風光成就已經如同夢幻泡影。他在這裏有家人,有親情,有快樂,有煩惱。


    或許,前世的牽絆,不應該成為自己排斥這個世界的理由。


    “兒子,你別嚇為娘!”徐母看到徐元佐突然“癔症”,嚇了一跳,就要伸手掐徐元佐的人中。


    徐元佐適時醒了過來,朝後一躲,嗬嗬笑道:“沒事,剛才想到一些公事。對了,怎麽這兩日都沒見到父親?”


    “誰知道他上哪裏玩去了!”徐母氣道:“家裏寬裕了,他便整日出去遊手好閑。若是不給他銀子,他就拿家裏東西出去變賣!這豈不是連你的人都丟了?我隻好給他些銀子,可他多半又全都扔在了賭檔裏。”


    徐元佐在家裏著實買了一些可以傳家的實用器。不說那些景德鎮的名窯名匠瓷器,就是桌椅板凳用的也都是上好的硬木。至於書房裏的各種擺件、文房四寶,不說後世,即便當下也是很值點銀子的。這也是徐元佐的投資,坐等升值的。若是叫父親拿出去賤賣了,非但名聲不好,更是暴殄天物。


    徐元佐道:“銀子是不礙的,但是賭博實在是無底洞,的確很不恰當。”


    徐母麵露焦色:“吵也吵過,打也打過,就是改不得,這真是遇人不淑。”她旋即想到了兩個兒子,又道:“好在你們兄弟倆還算懂事。”


    徐元佐笑了笑,正盤算著如何結束話題迴去做自己的事,就聽到外麵腳步聲傳來。從這沉重的腳步聲裏,就能聽出主人身體虛乏,不是徐賀是誰?


    徐賀推門進來,看到長女長子都在屋裏,臉上明顯怔了怔。


    “父親。”徐元佐和徐文靜起身見禮。


    “好,好。”徐賀幹笑一聲:“都在呐。”


    “都輸光了?”徐母咬牙道。


    徐元佐讓了個身位,退到一旁準備看戲。


    “沒……”徐賀本能地否認,旋即意識到瞞也瞞不過去,方才尷尬道:“沒剩下多少……”


    “沒剩下多少?那就是隻剩下了一身衣服唄!”徐母已經進入了吵架狀態,並不介意兒女就在一旁。


    徐元佐望向姐姐,心中暗道:有什麽瓜子、炒豆、香幹之類的小吃麽?


    徐文靜皺了皺鼻子,胸口癢癢得很想用力抓一抓。


    “我就是輸得什麽都沒有了!”


    “你怎麽會什麽都沒有?”徐母冷笑道:“你不是還有臉迴來麽!”


    徐元佐差點笑出來,看到姐姐大有不要嫁妝也要打他的架勢,連忙幹咳兩聲,轉過臉去。


    徐賀突然發作起來:“我好歹還是一家之主,耍個錢都不行麽!”他也是在兒子麵前實在沒有了尊嚴,心中邪火中燒。


    徐元佐見父親真是要暴走了,知道困獸猶鬥的道理,更知道沾染黃賭毒的人是毫無理智可講的,趕在母親之前道:“父親,是兒子錯了!”


    所有人都望向了徐元佐,各個麵帶驚訝。


    滿屋子濃濃的火藥味,頓時一風而散。


    徐元佐道:“如今家裏寬裕了,父親手頭怎能還這麽緊?父親,我帶您去見見仁壽堂的賬房,日後你要用銀子,隻管從行裏開支就行。”


    徐賀驚得彈眼落睛:“你、你這是做什麽?”


    “孝敬父親呀。”徐元佐一臉理所當然道:“每日三五百兩銀子放心支,不礙事的。”


    徐賀喉頭滾動,良久方才吐出三個字:“不用還?”


    徐元佐心一沉:這個倒黴老爹不會去借了高利貸吧?


    祝大家新春快樂壓歲錢拿到手軟~!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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